跟大学相比,有进步。
夜里空气湿润, 丝丝缕缕的小雨斜斜飘着,沈绿时一头黑长卷发,被雨滴淋了, 卷发瞧着更柔顺些。
沈绿时是一名记者, 这次选题定了邑市人文, 她面前车里的人叫张睚, 邑市本地人, 还是她大学同学。
“您吩咐了十一点到机场,我哪儿敢迟到啊。张睚下了车, 帮沈绿时把行李放进后备箱,“怎么样?邑市比海城冷吧。”
沈绿时拉开车门坐进车里,轻轻吸了口气,接过张睚递过来的水小口喝着,边答他话道:“还行, 高原嘛, 可以理解。”
苏兰悠视线落在车外。
邑市多山, 地无三里平说的就是这儿,连机场都是炸了山头建的, 远处叠嶂起伏的山峦在夜色中显得神秘巍峨,沈绿时感慨道:“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这景色还是得自己亲自体验。”
张睚笑出声:“我说老班长,你这文艺范果然还在啊,这几年弃医从文,看来日子过得不错?”
车子汇入车流,城市夜晚的灯光下,沈绿时渐渐放松下来,闻言笑笑:“做点喜欢的事,谈不上不错。”
沈绿时本科读的临床,快毕业那年大家都在规划出路的时候,偏她不知道抽了什么风,想要当记者。
作为老乡兼同学兼铁三角搭子,张睚和他老婆赵楠都劝沈绿时考虑清楚,她自己却乐观,放弃考研直接去报社报道。
当时他们俩都震惊得很。不过这也是沈绿时能做出的事,她虽然个子不算高,但一直是他们铁三角里胆子最大的那一个。
“小楠说你打算给我相亲?”沈绿时想起什么,好笑道。
张睚反而吓了一跳,踩了一脚刹车等红灯,回头看她:“我老婆怎么提前跟你说了?我本来想明天吃饭喊我朋友来,介绍你们认识一下的。”
“……”沈绿时将瓶盖拧紧,整个身体放松地靠在椅背上:“我妈刚催完,怎么,你俩又急了?”
张睚苦口婆心:“欸你别着急拒绝啊,我那哥们条件很不错的。”
“一米八五!往那一站倍儿精神,真的,明天你看了肯定喜欢,真的。”
沈绿时:“……”
她服了。
车子启动,张睚声音缓下来:“而且结婚很幸福的。”想起老婆,他笑的温柔:“像我和小楠,回家有个伴儿,有个小孩,多热闹啊。”
“打住。”沈绿时忍不了:“你这秀恩爱的样子,我鸡皮疙瘩掉一地。”
张睚和赵楠大学时候就谈着,一毕业火速结婚,还没过第二个年,女儿都生了,沈绿时从赵楠室友摇身一变成赵楠孩子干妈,眼瞅着孩子都三岁了,干妈还是单身,赵楠替沈绿时愁的慌,总是帮她张罗。
机场到沈绿时订的酒店有半小时路程,两人说话的功夫就到了,沈绿时如蒙大赦,赶紧下车,再听下去她都怀疑张睚被她妈附身,唐僧念经一样念叨个没完。
今天要不是赵楠非说太晚不安全,一定让张睚来机场接,沈绿时原打算自己打车回酒店来着。
“行,你好好休息,明天下午来家里吃饭。楠楠给你熬了老母鸡汤,她说要好好给你补补。”
“补什么?”
“补脑的。”
“滚。”
……
打发走张睚,沈绿时耳边终于清净。
她今天是下了班直接去机场赶飞机,身上穿着米白套装,一双细高跟衬的脚踝纤细,哒哒地走在到酒店前台,发出清脆声响。
“您好女士,房间号是2701,这是您的房卡请拿好,如有需要请随时拨打前台电话。”
“谢谢。”
拿了房卡,沈绿时乘电梯一路上行,等到27层电梯门打开,她一愣。
电梯门口不远处的地上……坐着个男人?
酒店走廊的灯光昏暗,加上初来乍到,陌生环境下,沈绿时有些迟疑地踏出电梯。
门在身后缓缓合上。
高跟鞋踩在走廊柔软地毯上,没有丝毫声响,然后地上的男人还是察觉到沈绿时,他抬起头。
沈绿时偏头打量他。
男人应该是刚洗过澡,半干的额发垂下来,轻落在鼻梁上,他靠坐在地上微微喘息着,下颌微收,露出线条流畅的侧脸,似乎因为疼痛正咬着唇。
他穿着黑色浴袍,隐在灰暗灯光中,若不是正对着电梯口,沈绿时根本不会发现这么号人。
迟疑半刻,她礼貌开口:“需要帮忙吗?”
白青溪已经坐在这有一会了。
十分钟前,前台通知他有文件快递到达,但因为是深夜,负责将快递送上楼的工作人员休息,所以询问他是否可以明日再送。
白青溪说没关系,他自己下楼拿便好。
可连日的阴雨让他断肢残处疼痛不断,刚出门没多远,假肢处传来剧痛,他毫无防备地摔在地上。
酒店走廊地毯铺的很厚,除了假肢处,身体并未摔疼,然而心里泛起的无力几乎压抑的白青溪喘不过气。
他很少有这样狼狈的时刻。
手机没拿,他靠坐在这里,猜想着等到别人发现自己,估计要凌晨做清洁的阿姨过来才行。
然而不过十分钟,电梯门便打开,里面走出一个女人,问他需不需要帮助。
白青溪闭了闭眼,下意识挪动无知觉的左腿,痛意散开,让他硬生生僵在那里。
不远处的女人似乎踌躇着要不要离开,她向前挪动一步,拿着手机晃了晃他:“先生?”
要是不说话,她可就走了。
她讲话咬字重音特别,不像邑市人,在寂静夜里显得清脆明亮。
“如果不麻烦的话,可能需要您帮我到房间拿一下手机。”他需要联系医生过来。
白青溪平缓情绪,看向她礼貌地说。
陌生城市,一个男人坐在走廊,让自己去他的房间帮他拿手机……
沈绿时没动。
不能怪她多心,作为记者,她浏览的新闻比正常人接触到的量更多,那些稀奇古怪的案子时常让她蹙紧眉头,是以如今听到男人的话,她并未动作。
酒店走廊,没少以各种案发现场的身份而上新闻。
“如果您不方便,也没关系,还请帮我呼叫一下前台就好。”白青溪看出对方疑虑,继而温声道。
这个办法可以。
沈绿时颔首:“好的,你等等,我到房间后帮你呼前台。”
很标准的普通话,应该是播音相关工作。
白青溪微笑,整个人看着温和无害:“谢谢小姐。”
沈绿时扫一眼门牌号,又向前走几步,才彻底看清男人的脸。
许是怕让对方有压迫感,他在沈绿时走过来时便垂下了头。
他睫毛很长,轻轻盖住眼睑,鼻梁上隐隐有压痕,平时应该有带眼镜的习惯,此刻发白的唇色提示,对方现在很不舒服。
沈绿时走过他,而后在他另一侧第二间房停下。
2701
她侧目,扫了一眼男人背后的房间。
2702
她的邻居。
沈绿时收回视线,没跟他再搭话,低头刷卡进门。
——
拖着行李拐进房间,沈绿时换鞋后快步到床边拨给前台,讲述走廊的事情。
等到对方说帮忙叫医生后,她才挂电话去洗澡,后半夜她迷迷糊糊地能听到隔壁似乎有人说话。
沈绿时却没觉得吵,她今天太累,眼罩一戴直接睡过去。
……
等她醒来时,摸起手机一看,下午两点。
很好,很符合她的作息。
起床洗澡化妆,沈绿时还好心情地卷了个发,怕赵楠等着急,她一边涂口红,一边给赵楠发消息说:在路上了。
赵楠回:你拉倒吧,你这个点最多刚化好妆。
沈绿时:……
落地窗外,湿漉的水汽沾湿整张玻璃,明明是正午,却没什么太阳,抬手打开窗户,沁凉的风吹的沈绿时打了个喷嚏。
从窗户望出去,能见到远处山林和居民楼并排而立,凑成奇妙的搭配。
手机提示,今天室外湿度百分之八十。
穿了一条浅黄长针织裙,沈绿时拎着包出了门,经过隔壁2702时,她下意识看了一眼紧关的房门。
安静无声,沈绿时想,可能里面的人已经退房了吧。
——
邑市地铁发达,秉持着经济环保原则,沈绿时搭了地铁到张睚和赵楠的小家。
两人目前都在市医院工作,今天特意为了沈绿时调班,抽出一天时间给她接风,本来张睚是想在外面订一桌的,被赵楠眼风一横拒绝说:“外面的东西有我做的好吃干净?”
老婆说的都对。
最后还是在家吃。
他们仨都是辽市人,又一起在海城读大学,毕业后虽然很少聚,但是口味都大差不差,赵楠动作很快,张睚全程打下手,等到沈绿时敲门传来时,桌子上已经摆好十道菜。
赵楠拎着平底锅冲到客厅,门一开,给了她一个大大的拥抱。
沈绿时被她扑的后退两步,笑着回抱:“冷静!”
“哎呀想你了嘛,大忙人,我们都多久没见了。”赵楠拉着她进屋换鞋,沈绿时环视一周:“我干女儿呢?”
“去奶奶家了,今天我们是成人聚会,不带她。”
让她随便坐,赵楠跑去柜子里拿饮料摆桌。
沈绿时看了眼。
四个杯子。
她无奈地收回视线,把包放在桌上,瞅了眼还在抡锅铲的张睚:“需要我帮忙吗?”
张睚摘了围裙,想起沈绿时的厨艺,没忍住翻了个白眼:“可别,我还想多活几天。”
“……”
好好好,只有真正的朋友才不用装礼貌。
沈绿时直接瘫在沙发上玩手机,十分钟后,门铃响起。
她脑子里立刻响起张睚那句:“我朋友一米八五,你肯定喜欢。”
沈绿时头疼。
这门能不开吗?
“开门呀绿时。”赵楠从厨房探头出来,眨眨眼。
敲门声一下接着一下,沈绿时走过去,一把拉开了门——
然后和门外的男士对视。
这人怎么有点眼熟……
他的轮廓渐渐和昨夜酒店走廊的男人重叠。
白青溪也有些惊讶,不过他很快回神,微笑着伸手:“你好,我叫白青溪。”
张睚半个月前跟白青溪讲,要给他民宿介绍一位新客人,对方是他多年同学兼赵楠闺蜜,白青溪说会好好招待,张睚那时候‘欸呦’一声道:“你没明白啥意思吗?”
后来从赵楠几次的问话里,白青溪隐隐猜到了。
相亲局。
沈绿时愣愣抬手:“你——”
“欸?你俩站在那干嘛?”张睚见到来人,指了指沈绿时的背影,而后朝白青溪挤了挤眼。
哥们!喜不喜欢!
白青溪:“……”
——
等菜全上齐,大家落座。
沈绿时没有提昨夜的事,对方彼时有些狼狈,想必是不愿意让别人知道,白青溪也默契地没说,只当这是他们俩第一次见面。
赵楠挨着沈绿时说:“对了,你是不是要去邑都古寨?”
“是。”沈绿时点头:“想收集些素材,会在古寨住一阵子。”
“这多巧。”张睚筷子一戳,夹了一大块鱼肉放在白青溪碗里,笑容可掬:
“青溪在古寨开了家民宿,绿时正好可以去他那住。”
“我看也别拖了,这时候不是旺季,古寨游客少,玩的还舒服些,正好青溪明天要回去,绿时可以一起走。”
张睚想了一下,犹豫道:“要不你俩吃完就走?”
“……”
沈绿时:你被我妈附身了吗?
白青溪干净礼貌地看向她:“如果沈小姐过来……”白青溪斟酌下措辞,继而温和回应:“蓬荜生辉。”
张睚:哦豁,有戏。
赵楠:哦豁,有戏。
三人视线齐齐落在沈绿时身上。
沈绿时:……
咽下嘴里的脆哨,沈绿时说:“啊……可以啊。”她看向始终维持着淡淡笑意的白青溪:“会不会太麻烦白……老板?”
白青溪微笑:“本来就是做生意的,怎么能是麻烦。”
“你俩这么客气干什么?”张睚豪爽地将手臂搭在白青溪肩上:“都是自己人!”
“……”
沈绿时眼尖地看到,那笑的斯文的男人因张睚的动作身体一顿,再看他脸色苍白,沈绿时想起昨夜他虚弱样子……
张睚应该不清楚他的好友,此刻并不是那么舒服。
他再晃下去,这位白先生可能会更难受。
沈绿时适时举起印有小兔子的陶瓷杯,笑着说:“来,敬你们一个。”
白青溪抬眼看她。
赵楠也拿起杯子,踹了一脚还在勾肩搭背的张睚:“来来来,欢迎我们沈小姐莅临寒舍,干了这杯!”
张睚的手从白青溪肩膀上收回,后者静静看了眼沈绿时,而后唇边笑意加深。
没人发现这个小插曲,白青溪气质温和,即便性格稍显内敛,却也不是闷涩的人:“你们都不喝酒?”
几个人杯子里装的都是饮料,赵楠夫妻两个是医院规定,沈绿时纯粹是不喜欢酒的口感:“我更喜欢甜的饮料。”
“最好是低糖的。”沈绿时晃了晃杯子道。
赵楠吐槽她:“行了行了,都知道你眼光高啊。”
说的是饮料,指的还有别的。
白青溪垂眸浅笑,没搭话。
赵楠点到为止,成年人之间的拉锯既不冒昧也不强硬,赵楠虽然希望沈绿时能谈个恋爱,停一停她在海城忙的脚不沾地的双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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