存忠意……
此刻与她相道耿耿忠心,可是一个天大的笑话。
瞒她在先,另择新主,对她所言之令嗤之以鼻,眼下却又来苦苦哀求……
她最见不得的,便是弃她欺她者。
沈夜雪垂睫沉声而笑,容色不见喜悲,剑芒一落,留下满目残骸。
“忠心二字,在我眼里最是不可信。”
巷陌深处这一角归至死寂,她随之收剑,连刃上血迹都不曾擦拭,泰然走出巷口。
之后,她悄然不惊地将城中所有耳目灭了口。
那昔日逐渐培养起的微弱势力,最终由她亲自了结。
她自行摧毁了所筑之墙,锦月却丝毫无损,真将她从头至尾利用殆尽。
余霞陨落,唯见暮色侵袭,流云掩住初升明月,浅落一层朦胧雾霭。
来花月坊寻乐之人络绎不绝,宾客如云,尽显热闹。
后院内幽静如故,几处松柏翠竹随夜风摇曳不止,似多了几枝寒梅迎风斗雪。
韵瑶经于此处时,望见已有上一阵未见的姝色轻步入庭,挑起凤眸缓慢打量。
“这不是之前的花魁玉裳吗?”不可置信般驻足而立,想这花魁已寻上了更高的金枝,韵瑶不愿待见,话里溢出些妒意来。
“如今玉裳是攀上了别家的贵公子,去了更为高远之处,花月坊怎还容得下你这尊大佛。”
沈夜雪端然望向庭院各处,淡漠启唇:“唤锦月出来见我。”
此般动静令房内姑娘们透窗而望,落香闻声从雅房中行出,倚靠于门扉一侧,瞧好戏般捂唇笑道。
“人家锦月眼下可是占尽了公子宠幸,我们又有何能耐能唤得动她,这不是自找没趣。”
“听说下一任的花魁啊,非锦月莫属。我们皆入不了公子的眼,怕是飞上枝头无望了……”韵瑶轻然接上话语,婀娜了几步,与之相望,“哪像玉裳,常年使着美人计,勾得公子神魂颠倒,我等自愧不如。”
再以美色作诱,也不及锦月来得卑劣。
落香趁机讽刺,欲将对锦月的嫉恨移至这曾受公子百般怜爱的花魁身上:“勾引公子多年,最终还不是被锦月给抢了。到手之物被身边最交好之人夺去,这滋味很不好受吧?”
沈夜雪听惯了经不起风浪的嘲讽之言,悠缓浅笑,极是惬意地回应:“要多谢落香和韵瑶关切了,如今我过的日子可比在花月坊要自在得多。”
如她所料,这二人顿时阴沉了脸,再是默然不语,根本藏不住心头不甘之意。
“既然无人去传报,你们也莫拦着我。后果我自担,今晚锦月我是定要见的。”不欲再白费口舌,恰见轻烟走过,她顺势抬剑,逼问着这蓦然一惊的婢女。
“锦月在何处?”
轻烟陡然一颤,未明前因后果,怔怔望着剑光急掠而来,支支吾吾地答道:“在……在公子房中。”
话音落尽,这抹清艳之影无言转身,未多说一字,拖着长剑稳步朝暗道走去。
剑锋划于地上,轻响着刺耳之音。
“玉裳姑娘,万万不可……”
幡然醒悟般猛烈心颤,轻烟似意识到了何事,脱口着急地高喊:“万万不可打搅公子!”
可区区一女婢哪里拦得住这道冰霜艳影,轻烟跟随而上时,眼见着这往昔服侍多年的主决然行向暗室轩房,像是何人也阻止不了。
沈夜雪静默走至门外,便听得里边传来女子娇然低吟哭喊,嗓音娇软,听着颇为楚楚可怜。
此般啜泣声的来源之处正是锦月。
公子习惯将房门虚掩,好知晓是否有人前来窃听亦或禀报。
她此番来得光明磊落,就静听着门内飘出的不堪之语,面色未起一丝波澜。
“公子……锦月知错,锦月知错……”
床帐内呜咽声隐约漾出,她闻语微滞,却于抽泣中听到了她的名。
“公子可怜可怜锦月,莫再想着玉裳了,公子……”
“你当初处心积虑地欲将她赶走时,就应想到今日……”沈钦低冷作笑,于帐内荡出的笑意极冷,虽不是道与她听,沈夜雪仍感到了丝缕寒意。
似比她从前所见的公子还要冷上几分。
“遂你的愿,我可以碰你,但仅是如此而已。”
她默声伫立,又听公子狠厉相言,话语时隐时现,若俯于其耳畔似噩梦纠缠:“至于你那些肮脏不堪的心思,我不想知晓。”
“你不是她,我不会怜惜分毫。”
锦月如同忍受着千万折磨,泣声不绝如缕,极尽卑微地恳求,却也换不来公子的稍许疼爱。
“可公子那一晚,对锦月分明……分明疼惜得很……”
“那晚之事休要再提!”
犹如被刺中了藏于深处的伤疤,沈钦猛然怒吼,未带有一点情分,欲将那怀中女子就此来个了断:“你若敢再提一次,我要了你的命。”
“锦月不敢,不敢了……”
帐内俏影手足无措地摇起头,一声声地低吟悔过,清泪像是要漫出香帐外。
沈夜雪端立于原地,听得门里语声渐轻,唯剩几缕哽咽若轻烟般回荡于暗道内,随后徐缓地轻落庭院中。
她从未知晓,锦月会将自己摆在如此低微之境。
她从未知晓,离去的这些时日,公子竟拿锦月做替身。
所替的,正是往日侍奉左右的她。
本以为可以顺理成章地将她取而代之,可这回锦月赌错了。
第47章 我毁了他,也等同于毁了你。
她在花月坊留下的所有皆可被夺去, 唯独公子的心,锦月夺不了。
她曾让这份难以言明的意绪根深蒂固般扎于公子心上,让这位花月坊幕后的主对她魂牵梦绕多年, 这痴心情意又如何轻而易举地被人掠去……
若当真一夕风月便能抢夺而成, 她才是枉费了诸多心机。
“何人在门外?进来!”
忽地从房内响起冷肃之语, 沈夜雪微然勾唇, 缓步行入雅间, 一眼便瞧见那凌乱不整的被褥,与榻上已然止住的二道身影。
锦月慌乱无度地蜷缩于榻角, 面上仍有泪痕未拭。
瞥见她时, 神色错愕了半刻,而后锦月一声不响地理起烟罗裳,宛如要将自己埋于无人能见的一隅之地。
对于这二者间的新仇旧怨不着兴趣, 沈夜雪平静一望,轻声哼笑着:“多日未见,不曾想清心少欲的公子, 竟也这般沉迷美色红颜。”
“夜雪……”
沈钦有一瞬凝滞,锦袍依旧雍容雅致, 未见褶乱,他侧目一瞥, 冷语朝旁侧道:“还不快退下?”
明了只要这抹娇姝现于眼前, 公子便不会再朝身旁正眼相瞧, 锦月恨得深,却只得从命下榻而逃,狼狈得不愿再待上一刻。
月色若水轻淌而下, 波光粼粼,落至烛火边, 映照得公子冷颜生辉。
沈夜雪与旧时一般恭肃行拜,未言一词。
“你肯来见我了……”良晌过后,面前公子轻道一言,自嘲般敛下冷眉。
“夜雪,那日对你惩处非我本意。”沈钦低沉开口,似对那日放她离走之景耿耿于怀,轻阖了深眸,怅然若失道。
“我是做与旁人看的,聪慧如你,又怎会不知……”
言至于此,他忆起当时情形,只觉追悔莫及,悔着当初未来得及与她细细作解:“我早已吩咐了下,你入那地室,无人会动你。”
可言说得详尽了又能怎般,沈夜雪暗自冷嘲热讽。
在利益和安危前,公子仍会将她舍弃,仍会毫不犹豫地将她推入深渊里。
她瞧得透彻,只是不说罢了。
眸中这高高在上的公子似在恳求原谅,她心底无澜,想着她曾于地室内险遭欺辱之境,便觉公子还是不明那些手下之人早已私下勾结,沆瀣一气。
沈夜雪轻扬唇角,安然自若地回着语:“公子的心意我明了。是我背弃花月坊,另寻了栖身之所,我不配得公子青睐。”
此番本是为质问锦月而来,她不想在此耗费太多时辰,含糊其辞着,欲快些作罢。
“是因我伤了无樾,你才决意离开?”
沈钦平息着眸底微不可察的涟漪,凝眉片霎,似有无尽愁绪爬满心头:“贺寻安向我讨要一个交代,是无樾甘心乐意替你承受,并非是我强加于人。”
“至于那锦月……”语调一缓,他倏然垂目,默了几瞬,才恍然轻言。
“我将她认作了你,是我之过……”
竟说是她决意离去……
若非公子往死里相逼,她不会跟随离声走得决然。
而今彼时旧景已若烟云,沈夜雪一笑而过,淡漠回道。
“公子无错,何必要与一位叛离之人多费口舌……”
“公子应记恨我才是。”
这芙蓉玉颜若初时明艳,却已非属于他。
沈钦低眉思忖着,又抬眸忽问:“夜雪,你对我可曾有过一些情念?哪怕是一瞬……”
可他望见的,尽是女子眼中的风平波息,便心知这些年,她一直冷情淡义着。
“有些话语,公子何故非要知晓。”沈夜雪提了提长剑,不再纠葛与尘往,恭然一拜,离了这暗室雅房。
“我今日是为寻锦月才来此旧地,公子保重。”
“夜雪……”见此姝色决断而离,似再不会踏入此地,沈钦心下一慌,作势起身追赶,却因腿疾在身,未走两步就跌落在地。
“你说过不会离去的,你应过的……怎能自食其言,欺天罔地……”
身子倾落之声极响,引得门外侍从闻声闯入。
她听着公子自语般念念有词,顿了顿步子,未曾回望而去。
月影浮光遗落树梢枝头,玉盘当空,清辉溢满园。
锦月已在庭院候着,理齐了裙裳,偏扬着柳眉,生出一分傲然来。
望她走了出,锦月撇唇冷哼,端直了玉身,高声相问:“你深夜来此,是来揽回公子情意,来看我笑话的?”
方才不堪的狼狈暴露无遗,让这令她最是妒恨之人尽收眼底。
锦月佯装镇定,势必要在这琼花玉貌前争得上风。
哪知这道清艳身姿直径行来,未等她说上一字,便挥上剑刃,直指她咽喉。
恍若再动上寸毫,这一缕寒光就会要了她的命。
沈夜雪敛回往日的拐弯抹角,浅笑一声,眸光凛得紧:“枉我曾对你坦诚以待,你却将万千手段都用在我身上。”
“你也知我睚眦必报,便明了我为何而来。”
“你想杀我?哈哈哈哈哈……”闻言蓦地大笑,满面盎然春色却硬透出悲切,锦月缓然颔首,想公子成日是如何冷漠相待,哀切便如狂风骤雨席卷。
“好,杀了我也好,好过成日活在你的影子里……”
这昔日与她诉尽欢喜的女子忽感释然,轻望四周长廊,围观者缄口无言,仰首再笑。
“人人都道锦月是玉裳的一条门下走狗,跟于玉裳左右亦步亦趋,甚至许多人只知玉裳,从不知锦月。”
“我妄想有朝一日能跃你而上,让公子像对你那般,也对我宠幸有加。”锦月频频摇头,连声倾吐着翻涌在心的苦楚,妒念横生般瞪红了眼。
“如此,花月坊的女子无一不待我恭敬恭维,京城花魁之名也会落在我头上……”
这话中的每一语,她都听着荒唐。
坊中姑娘皆心知肚明,她当初是仗着公子偏宠才苟活至今,倘若公子忙碌做他事,她又是受着怎般冷嘲……
如是苟延残喘,怎称得上是受人恭敬……
沈夜雪不免嗤笑,心觉这俏丽之影许是陷于更深的泥潭,潭下深不见底,才贪念四起,想入她这一方泥沼寻舒心之感。
剑上冷光如月华寂凉,她不由反问,尤感这一姑娘已是咫尺天涯:“恭敬恭维?你可有哪一刻,瞧见她们对我有所敬重?”
“我也只是活于公子的庇护下,失去了恩宠,我一无所有。”
“我厌倦了寄人檐下之日,我千方百计想逃出此困局,你却非要往里跳……”暗觉这姑娘真是不知死活,掉入她多年欲逃离的牢笼,还沾沾自喜起本事来,沈夜雪不禁冷讽着,手中的利剑更是往里处一靠。
“咎由自取,作茧自缚,便怪我不得……”
痛感从脖颈处轻缓弥漫,深知颈部已有血渍流下,亦深知这明丽之女只身一人而来,是为那失去的耳目网……锦月收敛着最后一丝装模作样出的情分,秀眉中渗出的是深深的恨意。
“你天生好命,一副艳丽皮囊就能讨得男子欢心,自当不明坊中女子所受困苦。”
“沈夜雪,我恨你,已恨了好些年。”
“哈哈哈哈哈……你也真够蠢,现在才知那些耳目势力被我所占。”锦月毫无顾忌地嘲笑了起,朝面前这缕艳然明媚投出万般惋惜之色。
“可惜已经迟了,无论你动不动手杀我,你都过不上高枕无忧的日子。”
平日在夺命灭迹之时,锦月便从不手软,到了此般局面,这丫头定会留有后手……
沈夜雪凝望这昔时曾若燕雀的女子,而今却显出一副宁为玉碎,不为瓦全之势。
“看来锦月是又下了一番功夫要将我算计,”她倒想仔细聆听下文,锦月会有何种手段,欲将她毁于一旦,“好啊,我来好好听听,我如何过不上无忧之日。”
身前娇俏忽而扯唇,缓慢向前走来。
颈处肌肤因掠过剑刃,伤口似更深了些,鲜血止不住地汩汩而流。
“叶确麟长子叶清殊,玉锋门门主离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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