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出的字字清晰悠缓,锦月凛紧了双眸,遽然轻笑:“你舍弃公子,为的是和一前朝余孽苟合相欢,如此情意,还真感天动地……”
笑声阴狞,似欲划破万籁俱寂之空,锦月顺势驻足,别有深意地轻问:“我毁了他,也等同于毁了你。”
“我所言可对?”
仿佛有几块沉石砸入心下清潭,漾开微许潋滟,令她眸色一恍。
沈夜雪偶有瞬间不宁,只感那疯子尘封已久的身世似要被公之于众,使得这上京城再掀起几番潮浪。
而她,即将丢失当下最将她护于身后的高枝。
离声若有难,她也跑不了。
锦月便是看清了这一点,欲与她玉石俱焚。
“你做了什么……”
沈夜雪蓦然一颤,紧盯着眼前人,瞧其几近疯狂地讥笑,再度握紧了满是寒凉月辉的长剑。
见她面色微变,锦月便笑得更欢了。
仰眸观着天边皓月,锦月若有所思般抬高了语声:“你暗中派人打探此人踪迹,我心有好奇,便让画扇留意。”
“谁知这惊天的秘密被我发现了……”
“我已将这秘密告知了傅大人,哈哈哈哈哈……”
第48章 未经公子之允杀了锦月,公子不会怪我吧?
锦月难掩心中快意, 望着暗道深处现出那道森冷肃影,眼角莫名落下两行清泪。
“离门主此刻应已被擒,玉锋门的人, 一个也跑不了……”
胆敢如是逼她至绝境, 为了私仇旧怨, 竟不惜将花月坊唯一的靠山一手毁去……
不曾料想, 画扇竟也是锦月的人……如此一想, 离声倒除那女婢除得理所应当……
沈夜雪对这名为锦月的姑娘另眼相看,顿感这几年是养虎在侧了。
“那你就先下黄泉去。”
话语一冷, 银剑乍然划过一道锋芒, 杀意顿时贯满夜空。
她就此收剑,冷眼见着锦月倒于夜色下。
倒地之影唇含笑意,像是到死也要拉她一同跌下万劫不复的深潭。
沈夜雪翛然回身, 瞧望公子与周围旁观之人默然不语,才觉适才之举许是将整个花月坊惊吓了住。
她素来以温婉清艳的模样示人,从未像这般于众目之下狠绝至此。
如今已并非是这里的人, 她于情于理是要给出个说法。
“当真是死不足惜……”沈夜雪凛声而语,随后朝诸位轻拜, 念那离声生死未卜,便想尽快离退。
“此人欲亡灭玉锋门, 陷花月坊于不仁不义之境, 我且替旧主清理门户, 各位莫要怪罪。”
瞧她要走,沈钦慌忙上前,轮椅碾过庭院花木, 留下轻微响动:“锦月方才所道,可是真的?”
“这于公子而言重要吗?”不明公子所指是锦月的哪一言, 她亦不为在意,尘往如烟,早已不可回头。
“锦月这般待我,公子早就知晓,可对?”
沈钦静默瞥望向院中各处角落浅浅偷瞧的姑娘,那些路柳墙花般的女子便会了意,悄然入了各自雅间。
园中唯独留有二人,沈钦才缓慢开口,嗓音尤为低沉,似与她道,又似惭愧自语:“我歪了心思,想让你受上一些妒意,才未将锦月惩处。”
“但你不在意,你不在意……”
“公子喜好掌控他人,我却对受控一事厌恶至极,”沈夜雪忽作直言相道,将这数年载深埋在心的思绪倾倒而出,“与公子无缘,我遵从本心,不愿待在公子身边了。”
今时不为花月之人,她终是可将决然道尽。
沈钦不解,拢紧了眉心,思索良晌又问:“你心悦他,才想和他走?”
公子这一世应是都不会明白,无人敢在他身前真正动上情意。
一如她冷若寒霜的淡薄情念,她实在不知如何放落心防去交付心意。
沈夜雪怅然一笑,随性一想,莞尔问着:“若我揣测无误,公子放我离开花月坊,是为倚仗玉锋门,是为投靠陛下这一座靠山。”
“我所言,可有半字为假?”
只觉这若月皎姿是在怪他唯利是图,沈钦眉目未舒,极有耐心地柔声低语:“若非这样,花月坊会被傅昀远一举清灭,我别无他选。”
“你跟随我多年,应知我的。”
她应知他的,既是知他,又为何似有埋怨……
他凝望这一缕似乎永远攥不住的青烟,觉她太是遥远陌生。
“若我是公子,我也会如此抉择。”她回得如烟如风,好似这世间未有令她留恋之物,淡然平静地与他道着理。
“公子与我皆是为了私利谋事,有舍有得,本是人之常理。”
回望那已然气绝身亡的俏艳女子,沈夜雪悠然再望公子,容色冷淡,不予避讳般问道:“未经公子之允杀了锦月,公子不会怪我吧?”
沈钦微垂眼眸,自是明了她不愿再因此惹祸上身,索性遂了她的意:“锦月是我罚的,与花月坊以外之人有何干系……”
她闻言婉然浅笑,公子最终还是只能对她心软。
“沈夜雪就此拜别,告辞。”
想着这几多年所谋的微许情愫没有白费,她心满意足地离步而走。
顺着小径走出楼阁,她一路畅行,无人敢阻她分毫。
夜凉如洗,千门月淡,玉楼中的飞燕流影止于桃帐内,徒留珠玑红帘浅荡。
沈夜雪悠步于暗巷中,方才所念仍有几缕徘徊于心。
她曾与公子太为相像,觉在此世上寻一人相守而终,就如水中捞月,一梦黄粱。
不,是有的。
那性子张扬的清冽之影猝不及防地映入心绪间,宛若拂过寒冬明月的冷风,落至心底,道不尽寸寸赤心情长。
而这一人却身处险境,因她而起,似要因她而殒。
她该救他的,暗藏至心下一角的意绪莫名叫嚣……
为了留住玉锋门,她理应要奋不顾身地相救。
那疯子曾言,他所揽的一切权势荣华,皆会奉于她手中。
此人若是消逝了,她就真是一无所得,两手空空,成为房中后院姑娘口中的可怜人。
沈夜雪轻然抬眸,见巷陌中翩然公子如玉而立,像是于此处刻意候着她。
面前执扇男子是那贺府贺寻安。
想来自己似是将其所托之事搅了乱,她俯身微拜,以示歉意:“未能帮上贺公子的忙,对不住。”
贺寻安见此忙摆起收好的水墨扇:“此事是我思虑不周,给姑娘添麻烦了,该我道歉才是。”
“离声……”
她心上铺满了顾虑,言出此名时,听这玉面公子也一齐道出。
“离门主……”
作势顿了住,贺寻安欲听她先言说。
心知这位贺小将军已了然了如今局势,可她浑然不知,该从何思绪说起……
沈夜雪思来想去,只柔缓说出一语:“他去了相府,现下音信全无,生死未可知,我想见他一面。”
“贺大将军府明面上投靠着傅昀远,贺公子应有计策能让我所愿。”
明眸中溢着万分笃定,她微勾唇角,唯觉仅有眼中之人能助她这一回。
贺寻安凝眸深思,无可奈何般连声而拒:“傅大人认得姑娘,无论作何举动都难如登天。”
她坚定不移,似在咄咄相逼,话语又带了央求之意。
“贺公子若有法子将大人拖上两刻钟,我可潜入府牢。”
宰相府虽是强手如林,倘若贺寻安前往府上拜访,那隐于暗处的府卫自会将目光落于正堂。
她再由此耍一些伎俩,潜入牢狱探望那人便不在话下。
离声的当下境况如何,她无从得知,只能行此法一探究竟,顺势再想想逃离之策。
这清皎姝色意在何处他明彻在心,贺寻安哪会愿她冒这个险,欲言又止,却是拦不住:“此举凶险,倘若被大人察觉,姑娘……”
“贺公子应过我,劫难当前,将军府会全力相助。”
沈夜雪忽地搬出将军府应下的承诺,仿佛郑重其事地谈着一场交易,这一举是定要成的。
贺小将军瞧此情形不再言劝,轻声作叹后,狠了狠心,与她一般下了决意。
“好,待我召集人马,今晚就去拜见大人。”
听他应允,她眸光霎时清亮,感激万般地欲行上一拜。
然还未俯首,这抹芙蓉玉姿已被他伸手扶住。
贺寻安故作为难般用折扇一敲脑袋,忽有感叹:“唉,看来要失去一颗南海夜明珠了。”
她百思未解,歪了歪头默语倾听,望此风流公子又透出了玩世不恭之态。
“深夜拜访,只能以献礼为由,”慢条斯理地为她缓声讲解,贺寻安趁势调侃,双眉似狐狸般浅弯了起,“献于傅大人的礼,定是要挑个拿得出手的才是。”
已是刻不容缓之际,这贺府小公子竟还有心言趣……
沈夜雪不予理会,知晓他在提点着这次又欠上了将军府,亦或说是欠上他一份人情。
半时辰未及,马车上的銮铃声已从街巷内清脆作响,使得清寂之夜徒添上一阵热闹。
随着贺寻安坐于舆内,她轻瞥身旁纨绔之影,见他已换上了一袭金纹玄色大氅,浑身荡漾着华贵之气,此番像极了入宫面圣的架势。
耳边马车行路声随风飘扬,贺寻安阖眸凝思片刻,忽作好奇:“虽与姑娘相识不长,见姑娘这般关切叶大人之子,我有些惊讶。”
“他必须活着。傅大人与陛下为永绝后患,会除去他和整个玉锋门。”她回得平淡若风,觉着过多并无不妥,况且而今离声本就是她的主,随侍护主乃理所当然之事。
“他是我如今的主子,我就算为求自保,也要让他活下去。”
抬袖一撩帷帘,沈夜雪瞧向天边圆月,秋眸盈盈若水:“你们权贵间的纷争我管不着,我只想在这世上好过一些。”
谁知身侧男子闻声噗嗤作笑,举手投足与一身雍容极不相称,隐约散着丝许滑稽之感。
“贺公子何故嘲笑?”她放下马车帷幔,回眸微蹙起清眉,困惑将之打量。
“非也,姑娘误会了,”此般举止确是太过失礼,贺寻安忙敛回笑意,一本正经而道,“我知姑娘所求为一安身归处,可野心不允。”
“姑娘不甘为奴为婢,不甘受制于人,任人摆布。”
这位风流小将军虽瞧着成日贪趣寻乐,见的世面却是比常人要多上许多。
像她这般冷言高傲的青楼女子,心底藏着何等贪欲,他一望便知。
沈夜雪也不作回避,轻笑着坦荡回语:“未曾想我的这些贪念心思,竟被贺公子看穿……”
第49章 真不想阿雪走啊……
“小少爷, 相府到了。”
舆外有随从轻喊了一声,銮铃微止,马车倏然停下。
贺寻安正色相望, 眸光落于此清然娇丽上, 唇边溢出的像是斟酌了许些时日的话。
“嫁我为妻, 我予你想要的。”
见她听语微怔, 他再次肃声道, 似顺着她的所思之绪又言:“将来成为将军夫人,纵使玉锋门被屠尽, 也无人敢伤你……”
“姑娘何不作些思虑?”
这是上京城内的名门闺秀最喜听得之问, 亦是她梦寐相求。
只是当真听得这一言时,她竟迟疑了一霎,似乎并未有曾想的那般欢愉。
此时离声已掩不住身世, 被擒于相府,危在旦夕间。
她无暇思忖所谓山盟海誓,春花秋月。
当下她急需将军府助上一把, 便不可惹上这将军之子,也不可让他心灰意冷……
“贺公子一诺千金, 切勿食言。”
沈夜雪不置可否,随意回上一句似是而非之语, 跃下马车, 与之颔首示意。
跟随贺寻安身后步入宰相府院, 行至游廊之际,趁人未曾留意,她轻步退至一旁, 凭着记忆中的路径前往府牢。
寒露渐重,翠竹修篁, 沈夜雪藏身于阶柳庭花一角,偶见有府中婢女信步走来,便出手断然将其打了晕。
再扮作女婢样貌,她神气十足地行入府邸地牢。
守牢狱卒肃穆伫立在旁,望见深夜下一名女子从容自如地到来,待她走近,抬剑拦下。
目光轻瞥向不远处灯火通明的府堂,沈夜雪不减眉间冷意,端然开口:“奉大人之命来探牢狱。”
那狱卒面无神情,端量起这陌生面孔:“我怎么好像未见过你……”
“你若不信,可去自行问大人,”她再次无惧般望向府殿处,满不在乎地轻盈扬唇,“只是大人尚与贺府公子在堂中议事,你冒然闯入,恐会遭大人怪罪。”
面前侍卫仍是不放行,沈夜雪又将语声冷上了几分,话里填满了威胁之意。
“试问耽误了大人吩咐之事,你可担待得起?”
这女婢的盛气凌人之态不像是假,何况实在不敢拿傅大人之命作赌,侍卫沉默少时,又问:“所探为何人?”
“大人所谋的事,你也敢问?”
她冷哼作罢,随之趾高气扬地顺牢阶而下,仿佛真就奉着大人旨意行着事。
牢中府卫皆未阻拦,观望此女子与牢头浅道上几语,牢头便恭敬地为之引路而去,去往地牢内最深处那间牢房。
晚风瑟瑟,这座府牢依旧幽暗可怖,时有寒凉之息拂面而来,四周牢壁血迹斑驳,阴森得令来者畏惧不止。
通道尽头有一极为宽敞的牢间,周围密不透风,壁墙砌得严实,好似刻意为朝廷重犯所备,入了此间暗牢,便再也不见天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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