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夜雪眉眼一弯,眸光媚然流转,掩唇哑然失笑。
公子这株墙头草是越发推诚不饰了,罔顾傅昀远所言真假,也要听其一命,为于乱世寻得可安处。
她眯了眯双眸,极不客气地再度开口:“公子还真是善于见风使舵,两面三刀。”
“这话我便不爱听了。”
公子能忍,立于一侧的落香可是忍不了,就算面前是公子难以释怀之影,其也要为公子道上几言:“公子曾让你作为京城花魁数些年,受尽恩宠拥戴。而今你竟这般反咬公子,当真是过河拆桥,忘恩负义!”
“落香,你和她费什么口舌,直接杀了不就好了……”另一旁飘来娇媚笑声,笑语还未飘远,一瞬寒光便直直袭向清艳皎姿,韵瑶长剑脱鞘,发了狠一般朝其直逼而去。
未想一日竟会与花月坊为敌。
沈夜雪倒也无惧,剑光相抵,霎时接下频频袭来的攻势。
此剑招来势极其猛烈,不愧是公子培养的娇花刺客。
她暗暗作想,一人尚可应付,若再加上个落香,她怕是支撑不下。
韵瑶媚眼如丝,妩媚将她观望,剑影不止,唇角透出微许猖狂:“几日不见,想不到你竟能这般为护新主出生入死,之前也未见你为花月坊赴汤蹈火啊。”
话语轻落,又听此媚影讪笑了几瞬,沈夜雪忽感一阵冷风刮过,顷刻之间,眼前已无人影。
韵瑶陡然瞪大了双眼,颤抖着瞥向心口,一把利剑已直扎在心,身子被硬生生地钉上了院墙。
一念惊慌而过,这道风韵美色已殒命于森冷夜色下,徒留令人发颤的死寂。
“你们是何等鼠雀之辈,也敢动她。”
院落一角飘荡出冷冽之音,字字寒凉入骨,引得亭内几人不由胆寒。
言语之人,是在旁静听许久的离声。
“韵瑶!”
下意识喊出口时,落香猛然捂唇,睁着一双撩人心怀的眼眸,瞧着那妩媚身姿已成了一具尸首,汩汩血流仍在滴落而下,恐惧顿时弥漫了开。
趁当下之势撤逃再适不过,沈夜雪断然再扯男子云袖,欲让玉锋门断后,岂料相府已被包围。
府外皇城司护卫若黑云压城般提剑而立,令府邸上下任何一人都逃离不得。
领卫皇城使抬手一挥,高喝一嗓,不计其数的宫城影卫便持剑攻来。
“皇城司奉陛下之命捉拿叶氏残渣余孽,给我拿下!”
现下局势太过不利,纵使身手剑术再高,也不敌如此之多的皇城守卫。
她蓦地回眸,见离声已从地面拾起一把长剑,将她往身侧一带,忽而低声道。
“阿雪先走,听话。”
与平素那狂妄无理之语大不相同,他道得轻柔,似乎掺杂了些许恳求之意。
她再次端量而下,才惊觉袍角处正滴滴垂落着鲜血……
他根本撑不了太多时。
若弃他而走,她勉强可保全自身,然他定是要命丧在此。
回天无力,毫无希冀可言。
“你若被擒,必死无疑……”沈夜雪不觉冷笑,如若瞧着此人殒命于该处,她所做的这些,便当真像个笑话,“那我筹谋这一切有何意义?”
眉间柔色未褪一二,离声执意又回言:“再搭阿雪一命,不值当。”
短兵相接,光刀剑影顿然闪于月色之下,原本沉寂的府院被兵戈相交声覆盖。
皇城司护卫持着长枪不住地猛攻,不多时便将二人团团围住。
她已是极难脱险,不如拼死带其闯出府墙。
一念之间,兵符再现冷光中,玉锋门之人纷纷上前抵挡,势必要救下这一人。
唇角扬起的笑意更甚,想着那一晚欲走入地室时被他所救,沈夜雪释然作笑:“无碍,反正这命是你捡的。”
“看你这凄惨的模样,独自在天牢也撑不了多久……”她一面护这疯子于身后,一面几近艰难地挡下道道短兵寒光。
“有一人挡挡灾祸……会好上一些。”
此番与以卵击石无异,她堪堪挡了半刻钟,便觉力不从心起来。
肩处有刺痛感侵袭,她顺势一瞥,望见肩头已渗出大片血渍。
身前这道明艳之色极为果断地挥着银剑,许是头一回被女子护下,离声怔然片刻,蓦然低笑。
“阿雪这不顾生死之样,真是让我愈发喜爱了。”
生死攸关之刻,这人竟还有闲心道无关痒痛之言……
沈夜雪不作理会,亦懒得计较,直到隶属玉锋门的一缕暗影快步靠近,她才止不住地感到心颤。
来者她记得,是于重地林院内遇见的远风,昨日还为她劝服了门中影卫。
远风面露难色,默然了瞬息,随后轻声相告:“陛下已召贺将军进宫,城门外驻守的五千精兵已撤,眼下宫城内外皆是皇城司的人。”
闻语不自觉一滞,未料想小皇帝在此刻召贺大将军进了宫,不论是作何缘由,定是为了不让离声有可逃之机。
面前之势十分明朗,傅昀远与小圣上是要合力除去这位藏匿五年的叶确麟嫡子。
而一切已成败局。
她只得先撤下玉锋门,再另择他路。
“带玉锋门撤离,事缓则圆,从长计议。”沈夜雪杏眸一凛,转念做出抉择,示意远风带领众玄影迅速退去。
眸中泛起无尽担忧,远风犹豫未决:“那沈姑娘和离门主……”
她凛然一哼,顺手又挡下一道锋芒剑光:“他由我顾着,你只需听命,旁的勿问。”
“撤令!”
而后扬声高喊,她再望此与无樾年纪相仿的少年,肃然劝告:“再不撤,可是无一生还。”
“属下领命。”远风抱拳行礼,举臂挥下,疾步消逝于深夜云雾中。
随着玉锋门撤离终了,她算是彻底听天由命,洗颈就戮。
手中长剑被打落在地,掉落之音震荡于府邸树影间,飘向亭台。
沈夜雪冷望亭中那不怒自威的身影徐缓走来,老奸巨猾般桀桀作笑。
只见傅昀远行至几步之远处,对这满身血迹斑驳的男子不屑道:“这么快就束手就擒,叶确麟的嫡长子也不过如此。”
“要杀要剐悉听尊便,”离声将字字回得散漫,仿佛随然而语的嘘寒问暖,“但可惜,你们本事尚浅,还奈何不了叶府后人。”
“哦?那本相倒好奇了。”
眉目忽地弯起,傅昀远别有意味地张口回应:“好奇以你现在的身骨,入了天牢,究竟还能撑上几日。”
似忆起了尤为遥远之事,这位宰相大人轻抚上长须,为其缓声描述起了第一谋臣的求死之景。
“当年令尊可是撑了半日,便不堪忍辱,招了所有罪行,恳求着陛下赏赐下一杯鸩酒。”
沈夜雪微不可察般倒吸一口凉气。
天下人皆知,天牢中的极刑最是残忍。
第53章 他当真是姑娘的小情郎?
倘若陛下不让一人死, 便可让其痛不欲生,求死不能。
至此,傅昀远顿了顿, 又缓慢相道:“先帝开了恩, 才给了令尊一个痛快。你隐瞒身世诸多年, 欺君犯上, 图谋不轨……”
“你猜猜, 陛下是否会仁慈,给你个畅快啊?”
身旁清影却是不惧, 言笑晏晏地欲启唇回语, 正于此时,皇城司护卫朝两侧让出一条宽道。
她抬目望去,见小皇帝荀绪正容威步行来, 一袭龙袍威严夺目。
与求医时所见的那位少年小皇帝已截然不同,荀绪满目憎恶,又似虚惊一场般长呼着气:“朕来晚了, 听说傅爱卿已将贼人擒拿。”
“微臣拜见陛下。”
傅昀远见势恭敬一拜,行着宫中的君臣之仪, 宛若已于无言中达成共识,定然要将这名为叶清殊的叶氏余孽擒下。
“爱卿免礼, ”赶忙一抬龙袖, 荀绪凝望面前狂狷之影, 至今仍透着漫不经心的轻狂,顿时怒意横生,“离声哥哥, 朕待你不薄,你竟想着将朕谋害……”
“朕再是留你不得!”
而离声仅是轻笑不语, 唇角笑意丝毫不减,恍若跟前的才是被擒之人,他只是无意间从然而过。
“离声哥哥以为,朕察觉不出吗?”荀绪瞧着男子面色从容,愠怒似火,忽作狡黠一笑,“那些极刑,朕不会用在你身上。”
若为好奇地观起其神色之变,小皇帝悠然一指。
“她来替你受过。”
言毕,离声猛地一僵。
犹如被人点中了死穴,他半晌未动,本是微扬的唇角徐徐落下,引得这位身着龙袍威仪身影仰头大笑。
“哈哈哈哈哈……”荀绪笑得合不拢嘴,边笑边转眸洋洋自得般回看向一旁的傅宰相,“原来这世上,还真有让离声哥哥惧怕之事。”
这皇帝看着尚幼,却能一击命中此人的忌惮之处。
傅昀远暗自叹服,才觉其所惧为这名花月名姝:“陛下英明,一眼便瞧中了逆贼的要害之处。”
到底还是个痴情种……
在旁默然许久的沈钦亦滞住了身躯,双手攥紧了轮椅扶手,片晌开口劝言:“草民恳请陛下三思,让一女子担过非我朝磊落作风,况且还是个微不足道的青楼女……”
“此举实乃有失皇威。”眸光扫过面容平静的姝色,沈钦沉语道。
“放肆!”
荀绪听语勃然大怒,愤然甩下龙袖,使得周围随侍霎时跪落在地:“朕已下决意,何需理会他人所想?”
“傅爱卿可要好好顾着自家的狗,”区区一庶民,竟还口出狂言,教训起皇帝来,荀绪不可容忍,怒瞪向坐于轮椅之上的人,“朕记性不好,容易忘却狗主人是谁,到时随意处死了,爱卿可莫怪朕不顾情面。”
傅昀远蹙眉瞥望这不知死活的男子,险些要将自己也牵连进去:“陛下息怒,是微臣未管教得当……”
听得这几人一言一语的,仅仅在谈论着究竟谁受下此过,还真是有趣得紧,沈夜雪垂目婉笑,笑声极轻,却顿然令在场之人止了商讨。
她去受此极刑也未尝不可,反正在花月坊时早已忍受过各种刑处,已然无数次做好了命丧九泉的打算。
目光轻盈流转于浑身染血的素衣清姿上,她不由暗笑。
这布满伤痕的身子骨,若真再受上几番刑罚,怕是熬不过今夜。
“区区一身微力薄的女子受刑,也能让你们商议如此之久,民女当真是开了眼界。”沈夜雪莞尔扬眉,不甚在意地抚平裳袖。
“还不走吗?这去往天牢的路,莫不是要民女自行走去?”明眸望向皇宫的方向,她朝外行上一步,翛然回首。
“民女见识短浅,可不识宫里的路,若不慎见了些不该见的,又要无辜被罪加一等了。”
荀绪未见得有姑娘竟能如此淡然,寻思之际拢了拢眉心,吩咐护卫将此二人押下:“给朕先带下去,听候朕的发落!”
月辉似玉,破碎倾洒满地,掩盖明月的云雾似薄纱缭绕。
宫墙内覆满银白,玉阶之下,回廊泛着琼琼月华。
皇城天牢阴森昏暗,还未行入牢狱,便觉墙外阴风怒号,阵阵寒气逼人,相较宰相府的府牢,却更为昏暗无望。
惶恐不安之感直逼人心,此地仿佛一只虫蚁也逃不出去。
被几名狱卒扔至一间狭小牢房,森冷弥漫,不经意打了个寒颤,沈夜雪仰眸瞧向壁墙上的一扇铁窗,清辉顺着缝隙落下隐隐苍凉。
她深知已走投无路,入了天牢,独身一人逃脱就已成痴心妄想。
如若再带上个全身伤势惨重之人逃离,是为难上加难,若云端摘日,寒底捞月。
可事态却非如他们所言那般,由她来受下这道道刑罚,自走入这处牢间,便无人将她理睬。
无论她如何喊叫,如何使计,也不曾有人前来……她便知定是离声又说了疯语,让这些狱卒皆对他有所顾忌,自然不会有侍卫在意她的请需。
实在不可想出离声正遭遇着怎般极刑,他那满身血色的一幕幕不可控地翻涌于思绪中,徘徊千遍万遍,似要将她唯留的希冀彻底碾碎。
沈夜雪蹲靠至墙角,心绪不宁般抬袖揽上膝盖,沉静而思,欲想出一条逃狱之法。
那小皇帝是刻意将她与离声分至两处,互相不得见,使得他们商榷不出计策来。
她不可束手待毙,眼下之势扑朔迷离,她定要自己走出条明路。
既然这皇宫狱卒不让她相见,她偏是要去那疯子身边。
念至此处,忽听有步履声稳步传于窄道深处,沈夜雪赶忙走至牢门旁,眼里溢满了难色。
见一侍卫走了来,她娇然轻扯其衣袖,双眸漾开若水潋滟:“官爷莫走,小女有一事相求。”
“关押至另一处的男子是小女的情郎,他身有怪疾,若我不在身边,他今夜便会没命的。”
她将狱卒的衣袍紧攥不放,瞧其被迫止了步,心下一喜,极为楚楚可怜地道着。
今日被押入天牢之人是何等罪不容诛,牢狱中的侍从皆知一二,此女子确是与那人一同关押而来,如此一听,竟然是一对亡命鸳鸯……
那狱卒微眯眼眸,细细将之端量,谨慎揣摩着眼前女子所道之言。
沈夜雪瞧此景微低眉眼,轻声细语又道:“官爷也知,此人为陛下所认的朝廷钦犯,虽死有余辜,罪不容诛,但无端死在牢狱中,并且是入牢当晚殒命……”
“官爷自不好向陛下禀告,说不定还会被牵连其中,一同被灭九族……”
婉然杏眸不觉微蹙,攥着袖袍的玉指颤抖上几分,她似不作玩笑,眸底流淌着颇为肃穆之色:“不如将小女与之关在一处,官爷可省不少麻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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