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羽族公主。”他大着舌头,想到刚才的那幕,以为自己的小命不保。
方才,红衣少女冷若冰霜的闪现在他面前,手边拿着一把银剑,剑光折射着皎洁的月光,把他的眼睛刺了一下,甚至在剑身上看见了自己憔悴的鬼脸。
下一息,她就消失了,连带着那个与鬼王长得一模一样的鬼魂。
吊死鬼深感不妙。
上次姜梨来鬼界,鬼王让他们退下,他偷偷地瞥了一眼,记住了姜梨的样子。
那日一身红裙的少女步子跨得极大,面色很差,瞧着像是来寻仇的,想到乌羽族和天族将要结为连理,而鬼王先前为了他得罪了蒋朝越。
怕不是来折腾鬼王的吧。
这几日整个鬼界都在因为天子的整顿而忙碌,尤其是鬼王。
平日里的鬼王极为悠闲,每日不是顾看着他那一花圃彼岸花,就是翘着二郎腿听鬼差们汇报。
但前段时日,天子的命令一下达,鬼王也忙得不见踪影。
吊死鬼心道不好,赶忙通知了鬼王。
原本因为被打扰而恼怒的鬼王一听此事,一句话没说就掐断了传音。
吊死鬼也不敢动,夜色凝重,周围连空气的涟漪都没有,安静得他心往下沉。
这群仙族的小崽子,生来就享福,若是老大都被他们干掉了,还有那么多鬼差们怎么办?
他想到这些年,鬼界在鬼王手下管理的井井有条,虽然鬼王脾气不好,表面上拿他不是非打即骂的,实际上对鬼差们还是不赖的。
譬如,上次明明可以不和蒋朝越争锋相对的,但是为了保下他,鬼王还是做了。
吊死鬼越想越煽情,眼泪、鼻涕和口水一起流着,眼见魂体越来越单薄,快要化成一滩灵魂水了。
此时,一只手拎起了他的后脑勺,见是鬼王来了,他激动得语无伦次,好半天才把事情说明白。
鬼王收起了面上一贯似笑非笑的神情,桃花眼里写满了沉重,他把吊死鬼放到一边,另只手揉了揉太阳穴。
“无事,等吧。”
他们没等多久,姜梨出现到了原处。
吊死鬼也不知道她是怎么出现的,他也算是鬼界资历不浅的鬼差了,虽然很少同仙族打交道,但是也是见识过不少事的。
而姜梨的出现几乎没有引起丝毫的空气波动,多强大的仙都做不到这点吧。
他在心中腹诽着。
见她身后跟着一团魂魄,鬼王蓦地松了一口气。
姜梨松开手,那团魂魄本来愣愣的,不知道自己怎么一会在这,一会出现在那。
但一看到鬼王,一种刻入骨子里的安心感油然而生,他向前飘去,抓住了鬼王的手。
陡然间,姜梨透过他们,似乎看到了一株巨大的彼岸花,血红色的花幽艳孤傲。
鬼王勾起嘴角,拍了拍身前的魂魄,看向姜梨,“多谢。”
待姜梨离开后,吊死鬼望着身后和鬼王如出一辙的面孔,小心翼翼地问道:“老大,他是谁呀?”
“是我的兄长。”鬼王像是少见的好心情,一扫方才的阴霾。
吊死鬼吧咋了两下舌头,大吃一惊,“老大你还有兄长,我在鬼界待了这么多年怎么不知道。”
桃花眼不轻不重地瞥来一记眼刀,他连忙止住了话,一闪念,邀功趋奉道:“老大英明,我这次算不算立功了?”
“嗯?”
“您看,这几日我忙得焦头烂额,今日还有个小鬼以为我是饿死鬼,着实欺鬼太盛,”吊死鬼嬉皮笑脸道,“所以,老大我能不能休假几日?”
脑门被白骨般的指节弹了一下,他捂着脑袋,“诶呦”地叫着。
第27章 “这还不喜欢,装什么装,才说一句就跑了”
东方破晓, 天际泛起一片淡淡的鱼肚白,丝丝缕缕的曙光从云层中洒落。
往常到处乱窜的乐乐不见踪影,一个人安静地在房间里修炼, 势必要洗去化形的耻辱。
今日早上, 姜梨收到了乌羽族的密信, 据说距离罗观城很近的一座城池出了问题, 过去探寻的乌羽们都失去了音讯,但族内的命牌都没碎, 应是无性命之忧。
没有打扰两人, 她留下一封信说明原因后独自离开。
很快,姜梨就来到了距离罗观城几十里路的长康城墙外。
城池里异常的安静,门口识别妖族的阵法没有失效,插在大门上的旗帜随风飘扬,只是门口空无一人, 本该值守的守门人不知去哪了。
姜梨谨慎地踏了进去,目光所及之处阒无一人。
准确地来说,这里没有一丝生灵的气息, 不止是人, 连动物都没有。
街道口的小贩摊子上熬的一大锅绿豆汤还热乎的, 上方散发着白雾, 几个喝了一半的汤碗置在桌上,人就像凭空消失般,前一秒还在欢声笑语地喝汤, 下一秒就不见了。
这里没有打斗的痕迹,也没有魔族的气息, 姜梨一时摸不着头脑。
她随意地走进了一处居民的家,如所料般, 灶台下面的柴火还是温热的,桌上摆着没动的白粥咸菜,这户人家应是正准备吃饭,还一口未动就消失了。
她朝着城内走去,情况一致。
四周无人,倒也不用避着什么,一个起身,她飞跃到了守护长康城的宗门里,里面的灵修也都消失不见了。
找不到人,便什么信息都不知道。
姜梨在宗门的空地上逗留片刻,茫无头绪,打算离开。
陡然间,她的耳朵微动,捕捉到了某些细微的动静。
随后,一只窝在角落里毛发雪白的兔子被拎着脖颈地抓了起来。
兔子睁着两只血红的眼睛,露出一幅憨态可掬的模样,长长的毛绒耳朵竖起,爪子挣扎了几下,最后温顺地一动不动。
“别装了,我知道你是妖。”
她把它举起来,一人一兽视线齐平,兔子从她的眼球中看到了自己的窘态,发现瞒不住,便开口道:“大侠饶命,我是好妖怪,从不害人。”
沙哑的男音从它嘴中吐出,洁白的毛发掉落了几根,显得整个兽愈发可怜。
手中是兔子柔软的皮毛,但姜梨没有心软半分。
面对少女凶巴巴的眼神,兔子缩了缩脑袋,耳朵害怕地垂下,小声地道:“我听鸟妖说这里很奇怪,整个城空了,才溜进来的,若是往常那么多灵修巡逻,我才不敢往这边跑呢。”
“哦?那你又是怎么踏过门口的阵法的?”
“啊,我,”兔子忸怩着,扑闪着红澄澄的眼睛,在对方的逼视下,不情不愿地道,“这边有个野兔子洞,我是从那里钻进来的。”
姜梨倒没抓着他话里的小问题不放,譬如一个普通的兔子洞怎么能破的了长康城严密的阵法。
手下的这只兔子身上确实没有血腥气,也没有煞气,不像是吃人的妖,应该是山中以天地灵气修炼的精怪,但是就没那么诚实了,话里话外都有所隐瞒。
这只兔子说长康城好几天前就出现异常了。
姜梨今日见到的一切其实是前几日的画面,但是神奇的是,这里的所有静物都保持着一动不动的状态,好似被封印住了。
兔子溜进来后看见菜贩篮子里有挂着土壤的新鲜萝卜。
他馋得流口水,见无人看守,开心地蹦了上去,一口咬住,咀嚼了两下,发现那萝卜吃起来味如嚼蜡,不仅没有萝卜味,而且吃完肚子就开始不舒服。
吐了半天后,他什么都没吐出来。
难吃的萝卜就好像和他融为一体了。
肚子不难受后,兔子也就抛之脑后,宗门里没有人,想到平时看见灵修都要避着走,更别提逛他们的门派了。
现下是个好时机,他便进来转悠了一圈,结果碰到姜梨,被一把抓住。
“事情的经过就是这样了,”兔子稍稍活动了两下脖颈,被拎得疼了,露出一对洁白的兔牙道,“大侠,请问你能不能放我下来?他们的消失真的和我没有关系。”
姜梨稍加思索,确实也问不出什么了,兔子虽然在别的地方有隐藏,但这番话确实没有撒谎。
她正准备把他放下,就见兔子惊诧地一叫,它朝空中无措地伸了伸爪子,那只爪子正在慢慢地变得透明,陡然间,整只兔子都消失不见了。
地上只有几根软乎乎的兔毛代表他曾存在过。
她捡起来,摩挲了两下,想起了兔子方才的话,心中有了猜测。
离开宗门后,姜梨来到长康城的街道上,先给乌羽族去了一封信,继而走到一个水果摊前,拿起一个果子咬了一口。
确实如兔子所说,完全没有果味,宛如在咬一块没有味道的蜡烛,口感、味道全都改变了。
随即,她站在原处,心中数数,默默地等待着。
没过多久,手脚逐渐透明,姜梨消失在了原处。
*
金光宗近日忙碌起来了,因为他们的佛子醒了。
这个消息传遍了三界,金光宗行事向来低调,过去这么久,众仙几乎都快忘了数万年前金光宗出了个有着超世之才的佛子。
青年端坐在桌边,桌上是厚厚的几本册子,他翻阅着,而淡蓝色的水团大摇大摆地躺在桌面上。
“万谭,你不杀姜梨,该不会是喜欢上了她吧。”
水团狭小的眼睛探究地看着,不想错过他脸上的任何神情。
万谭的神色未变,没得到回应,水团心生无趣,把两只胳膊交叉枕在脑后,翘起两郎腿,郁闷地看向窗外,“你们一个两个的,真是奇怪,明明杀掉她是一了百了的方法。”
此时,一名佛修叩门进来,水团连忙躲到角落,竖起耳朵听。
佛修身材圆润,身上的袈裟闪着金光。
“佛子,天族来过一次,似是想为天子蒋朝越讨要个说法,后来又自行离开了。”
“好的。”
待佛修走后,水团飞了出来,“呸呸”了两声,没好气地道:“真是臭不要脸,偷拿了你一魄那么久,还敢上门来要。你们金光宗也委实是好脾气,还好生招待,让他们自知理亏地离开。”
他看着万谭,光落在青年的脸上,他神色淡淡,照得那张脸愈加清贵。
水团起了坏心眼儿,觉得他没小时候好玩了,起码幼时不仅不会忤逆自己,也没有养成现在这般宠辱不惊的样子。
“喂,姜梨知道她小时候下凡遇到的是你本人吗?那得确是幼年的你,我可是费了好大的力才扭动了时间线的。”
果然,提起姜梨,万谭的脸上不再毫无波澜,不过一息,他便收敛神色,不露声色地看向水团。
但就是那么一息,水团捕捉到了他那微末的变化。
得逞后,他美滋滋地笑了,整个身体止不住地抖,最后瘫倒在桌上。
“她真以为是你渡劫的一个身份啊,那可不得恨死你了。”
水团想杀姜梨几次都不遂,十分挫败,眼下见到不听他话的万谭吃瘪,心中舒坦极了。
听到他的话,万谭翻卷的手微顿,随后放下册子。
在他面前,水团才不讲究形象,不仅笑得直不起身,还在桌上胡乱地滚着,吵闹得很。
一只优雅修长的手抓住了他。
“太吵了。”似是感受到了困惑般,万谭用手指捏住了水团的嘴巴,强迫性地让其闭嘴。
他趴在青年的手中,用眼神表示不爽,示意松开。
“可以不吵吗?”男子的嗓音温润,明明是温和地问句,水团偏听出一丝不可抗拒的意味。
长大了真是不可爱,他翻了个白眼,细短的蓝胳膊动了动表示同意。
想到小时候很尊重他的万谭,水团不满地撅嘴,十分想念那个小鬼头,要不是身为他也无法和曾经的自己出现在同个时空,不然一定要再去看看幼年的万谭。
还要用留影石记下来万谭对他毕恭毕敬的样子,然后放给现在的他看。
水团幻想着,挥着小拳头,越想越兴奋,但一想到现实便神情萎靡。
忽然间,像是感受到了什么,水团骤然站起,随即眯起眼,“呦,你心心念念的姜梨居然进了长康城。”
“也好,本就是神遗留下来的烂摊子,她来收拾倒也合理。”
水团跋扈自恣地大笑两声,“若是她死在长康城倒也不用我费什么心思了。”
他慢悠悠地背手踱步,转身后,桌旁已空无一人了。
水团见怪不怪。
刚才他就是故意说给万谭听的。
他好心情地沐浴在阳光中,全身透露出一种冰清玉润的清澈,面上一副了然的老成样子。
“哼,这还不喜欢,装什么装,才说一句就跑了,”水团摇晃脑袋,“儿大不中留啊。”
.......
同一时刻,姜梨进入了真实的长康城。
一进去,她就觉得不对劲,强烈的白光刺得她睁不开眼,一阵失重感后,她发觉身上不对劲。
是整个身体的感觉都很奇怪。
就宛若变成凡人一般,身子沉重,浑身力道软绵绵的,没有什么力气。
睁开眼后,她突然被拽得踉跄了一下,一个身材微胖的中年女子使劲地拉着她的手腕,嘴里骂骂咧咧地道:“让你偷懒,好的不学,尽学样那些坏的。”
“死丫头片子,”她转过身,见姜梨愣在原处,以为她不服气,怒斥道,“你倒好,一个人躲在阴凉处享福呢,猪草割完了吗?”
姜梨望向被死死抓住的手腕,那不是她的手,这一截手腕瘦小枯黄,如同营养不良般。
失重带来的眩晕感消失,她冷静下来,顺着妇女的指责低下头,宛若认识到了自己的错误,一幅十分羞愧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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