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珠儿还干站着不动,霍则衍皱了皱眉,对她道:“朕让你去请齐院使来,你还愣着这儿做什么?”
衔霜同珠儿使了个眼神,示意她先行离开,而后同霍则衍比划道:【陛下,不必请太医过来了。】
“你身子不适,不请太医怎么行?”他看起来却很是坚决,又正色对她道,“衔霜,不可讳疾忌医。”
【陛下多虑了,我的身子其实并无大碍。】衔霜拧着眉心,同他道。
【只是昨日夜里略微有些不适罢了,今早起来时,就已经无碍了,用不着请齐院使特意来跑一趟。】
她比划着,也掀起眼帘看向了霍则衍,看见他眼下显而易见的一圈乌青时,却是微微怔了怔。
霍则衍亦凝眸看着她,眸色带着几分幽沉。
他适才担心则乱,只一心挂念着衔霜的“病情”,并未留意到她与那宫女并不寻常的反应。
现下看着她推三阻四的样子,又回想起方才那宫女有些为难的神情,他就算是个傻子,也渐渐地反应过来了。
他静了半时,才看着她,有些艰难地慢慢开口问道:“衔霜,你昨晚未去雁雀桥,究竟是因为身子不适,还是因为,根本就不想来见朕?”
衔霜本想着委婉些,毕竟有些话不必说得那样明白,即便不明言,彼此也都能够明白。
这样做,也算是给彼此间留有几分余地和情面。
但见霍则衍既已捅破了那层窗户纸,似是非要撕开脸,将话说得直接明白一般,她也懒得再同他遮掩些什么,索性痛痛快快地承认了下来。
【我的确是不想去。】她比划着道,【陛下心中,既然已经猜到了,现下又来问我做什么?】
【不过,这二者又有何区别?】她顿了一下,又反问他道,【总归,结果都是一样的,不是吗?】
不,怎么会是一样的呢?
看着衔霜的比划,霍则衍摇了摇头。
他只觉得,自己浑身上下的血液,仿佛都在这么一瞬间,骤然冷了下来。
其实就在昨日晚上,就在他久等她不至之时,他心里,便隐约猜出了几分。
但他始终不愿意相信,更不愿意接受那个呼之欲出的答案。
他只能用她许是有事耽搁了这个苍白无力的借口,来不断地安慰自己。
甚至,他宁愿,她只是忘记了和自己的这个约定,也不愿相信,她其实只是纯粹地不想来见自己罢了。
明明知道她早就已经睡下了,也明明知道,她根本不会再来。
但他还是在桥上站了整整一夜,也等了整整一夜,像是害怕她万一来了,会找不到自己似的。
今日早朝过后,他更是带有着几分侥幸,怀揣着几分期盼来问她,试图看着她说出,让自己慌乱不已的心安定下来的答案。
看着那个昨日早上还好好的,今早看起来也一切正常的女子,以昨晚身子不适为托辞时,他当时心中并未有所怀疑,也不敢有所怀疑。
看着她破绽百出的样子,他宁愿她再多编一些,再多骗自己几句,至少,让自己心里头稍微好受些。
只不过,她竟是连多哄自己几句也都不愿意了。
也是,她昨晚连来雁雀桥见自己一面都不愿意,甚至连认认真真编一个谎言都不愿意,又怎么会有耐心来哄自己?
其实她能扯出一个借口骗自己,便已经不错了。
霍则衍想着,心中亦有些后悔。
早知如此,他将才就不该戳穿她那个满是漏洞的借口。
或许那样的话,他和她之间还能够维持着暂时的平静,至少,不必像现下这般难堪。
可现下说起这些亦是无用,就同过去那些收不回来的伤人的话语一样,已经悔之晚矣。
但他仍是想不通。
为什么?
明明昨日早晨他来兰溪苑见她时,她还说要送他一个新的同心锁,她还答应了,晚上要与他共赴灯会,共赏烟花,在雁雀桥边相见。
事情本该朝着好的方向发展,他们本该借着昨日那个难得的契机,慢慢地重修旧好,可好端端的,眼下为什么却变成了这副样子?
看着面前神色冷淡的衔霜,霍则衍只觉得,她比起从前,似乎离自己更加遥远了。
“衔霜,为什么?”他心中有所不甘,更是怎么也想不明白,只是难以接受地问她,“明明你昨日还……”
【昨日之事,是我一时糊涂。】衔霜却只是打断了他还要说下去的话语,比划着对他道,【后来,便也都慢慢地想明白了。】
“想明白了什么?”霍则衍赶忙急声追问她道。
她平静地看着他,轻轻地扯了扯唇畔,同他道:【我想明白了,我和陛下之间,原本就是不可能的。】
“我们之间,怎么就不可能?!”
霍则衍摇着头,手也紧紧地捏成了拳头,心底积郁的不安与害怕一下子爆发,控制不住地朝她喊道。
这话一出口,他便觉得自己的语气有些重了。
他沉吸了一口气,慢慢地松开握拳的手,压低了声音,尽量还算平和地问她道:“衔霜,你为什么会这么觉得?”
霍则衍说着,忽然间想起了什么,面色立时有些发白,也顿时有些无措起来,轻声问她:“是因为……因为我从前说过的那些话么?”
不等她点头或是同自己比划些什么,他的眼尾就有些微微泛红,对她道:“那个时候……是我做错了。”
“衔霜,这些年来,我一直都很后悔,后悔自己当初为何那般愚蠢,为何不敢承认,又为何没能早些发觉自己对你的心意……”
他顿了顿,声音也愈发有些苦涩:“可是衔霜,我眼下,真的不知道到底该怎么做,怎么做,才能让你真正不再介怀过去的那些事情,才能让你重新接受我。”
“衔霜,不论你信或是不信,我待你,从始至终都是真心的。”他轻声道,“我是真心心悦于你,想和你好好在一起。”
“只要……只要你也尝试着接纳我,尝试着喜欢我,我们之间,其实是有可能的,不,不止是可能,是必然,我们是一定可以永远好好在一起的。”
霍则衍说完这些话后,有些紧张地看着她,心下也忐忑极了。
他生怕错过有关于她的任何一点反应,也尝试着在她平静的面上,看到哪怕一丝半点松动的神情。
可衔霜的面色,却始终没有任何变化。
她只是轻轻地叹了口气,有些无奈地同他比划道:【难道是我适才,同陛下说得还不够明白吗?】
“什么?”霍则衍一怔,问她道。
【既是如此,我便同陛下,将话说得再明白些。】衔霜只是淡淡道。
【我做不到接纳陛下,更做不到喜欢陛下。】她对他道,【今后,我与陛下之间,也绝无任何可能。】
她比划着,抬目看向了霍则衍,问他:【现下陛下可明白我的意思了吗?】
霍则衍面色陡然一僵,适才高高悬起的心,似是也随着衔霜的这几句话,就这么彻底沉进了不见天日的谷底,泛起了一阵又一阵的痛意。
衔霜的确已经同他将话说得很明白了,是他自己……
是他自己,始终不肯死心。
她说她做不到接纳他,做不到喜欢他,可他也做不到相信,做不到面对这个于他而言太过可怖的事实。
他和衔霜两个人之间,好像真的,没有什么转圜的余地了。
可他无论如何,也做不到去接受这一点。
他的唇微微颤抖着,还想要再说些什么,再挣扎一下,再尝试着挽救一下。
但很显然,衔霜并不想给他这个机会。
【我与陛下,言尽于此,今后也没什么再见面的必要了。】她慢慢地站起了身子,比划着对他道,【陛下还是请回吧。】
第49章
言尽于此……
真是好一个言尽于此。
霍则衍被她这般决绝的话语生生刺痛。
他微微张了张唇,喉头却只是一片发苦,仿佛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般,发不出任何声音。
一对狭长幽深的漆黑眼眸,也随着她的这句“今后没什么再见面的必要”,顿时变得满目赤红。
他痛苦不已地摇了摇头,那双泛起猩红的眼睛,亦是眨也不眨地,死死看着她。
衔霜这样不留有半分余地的决绝话语,像是一把世间最锋利尖锐的刺刀,狠狠地刺进了他的心口,却比先前刀剑真正捅入身体时,更要痛上数倍。
那把无形的尖刀,却仿佛还在愈刺愈深,牵连着他的五脏六腑,浑身上下,都泛起了一阵阵剧烈的痛意。
在遇见衔霜之前,霍则衍从不知道,原来只是轻飘飘的一句话,就有让人痛彻心扉的能力。
见她转身要走,他本想追赶上去拦住她,本想不由分说地将她留下来,留在原地,留在自己身边。
可不知怎地,他竟不敢再拦下她,不敢再面对着她漠然的神情。
更不敢再看着她说出一些,让他更加溃不成军的话语。
他只是面色灰败地站在原地,看着她渐渐走远的身影,听着她走进里屋,轻轻关上房门的声音。
霍则衍已经数不清,这是自己第几次,这样看着她走远的身影,而也只能这样看着她留给自己的背影出神。
那个曾几何时,总是会悄悄望向自己的衔霜,如今,竟是连看也不愿意看他一眼了。
那双曾经盛满了少女心事的盈盈眼眸里,早就已经什么都不剩下了。
甚至,她也不会再看向他。
如今她唯一所留给他的,也只是这样的一个背影。
霍则衍亦记不得,自己那一日,是如何一步步走出兰溪苑的。
他只清楚地记得,那股从心口蔓延至全身的抽痛感,和深深无力过后的悲哀。
在她面前,他早就已经放下了从前怎么也舍不下的骄傲,抛却了所谓的帝王颜面,心甘情愿地同她低下了头,说尽了此前从未说过的服软话语。
他尝试过以自伤的方式,来消解她的心中恨意,也尝试着小心翼翼地投其所好,讨她欢心。
只是不论他用什么办法,如何同她低头服软,似乎,都已经无法挽回她的心意了。
然而,即便是面对着这样狠下心来的衔霜,他不论怎么也做不到就此放手。
他无法去想象,今后漫长的余生,若是身侧不再有她,自己一个人当如何度过。
这样可怖的事情,他哪怕只是想一想,都觉得难以接受。
但若是让他继续以帝王的身份向她施压,逼迫她臣服于自己,向自己低头,他亦做不到。
对于衔霜,他想,他早就已经穷途末路,无计可施了。
衔霜虽已说下了,今后不必再相见这样毅然决然的话语,但那日过后,霍则衍依旧每日都会去兰溪苑找她。
只不过每每他去兰溪苑时,都会被她以身子不适为由,挡在了门外。
他心中明白这是托辞,却到底也未再次戳破她这样空洞的谎言。
他心里清楚,衔霜只是有意在躲着自己罢了。
霍则衍知道,她并不想见他。
衔霜也的确是这样想的。
近来她故意称病,避开了霍则衍数日。
借着养病的这个由头,她在宫中,也终于有了一段较为难得的清净时光。
只是有一日,衔霜在宫中,却收到了一封江南的来信。
那日午后,守门的内侍小成子偷偷摸摸地怀揣着一封信走了进来,而后恭恭敬敬地将信件呈递给了她。
听着小成子说起,这封信是从江南关川镇寄来时,衔霜不由得有些意外,随即从小成子手上接过了那封信。
看着信封上用熟悉的字迹写着“衔霜亲启”几个字时,她拿着信的手不自觉地顿了顿,神色也有些发怔。
她是认得的,这是徐文州的字迹。
因着从前在关川镇的那几年里,徐文州时常会抽出闲暇教她读书识字,也曾手把手地教过她写字。
是以,她对徐文州的字迹也是再熟悉不过。
当意识到这封信竟当真是徐文州从江南寄来的时,衔霜的第一反应却不是高兴,而是忧虑与担心。
毕竟这儿可不是江南,而是京城,是皇宫。
这里遍处都是霍则衍的人,徐文州偷偷给她寄信的事情,若是让霍则衍知道了,不止是她一人不得安宁,只怕远在江南的徐文州也会有危险。
她想着,赶忙比划着问小成子,这封信是怎么送进来的,又经过了哪些人,陛下是否知晓。
珠儿将她的意思转述给了小成子后,小成子对她道:“娘娘放心,此事陛下尚且不知,这信也只经过奴才一人之手,宫中再无其他任何人知晓此事。”
“奴才有一友人也是江南关川镇中人,想来是这寄信的人托人打听,知道了有奴才在娘娘宫中当差的这层关系,这才找上了奴才帮忙。”
见衔霜面上仍是带着几分忧色,小成子又对她道:“娘娘不必忧虑,奴才是娘娘宫中的人,心也自然是向着娘娘,奴才同您保证,绝不会将此事在外透露半分,更不会让陛下知晓。”
衔霜这才略微放下了心,却又听见小成子道:“娘娘若要回信,届时也只管交给奴才就好,奴才一定会完好无损地送到寄信人手上。”
不曾想小成子还这般周全地考虑到了回信一事,衔霜有些感激地朝他点了点头。
她想了想,觉得实在太过于麻烦小成子,又从荷包里翻出了一些她从前自己攒下的银钱,想要当作给小成子帮忙的谢礼。
“不敢,不敢!”小成子忙连连摆手,躬着身子同她道,“奴才为娘娘做事,是奴才的本分,更是奴才的福分,娘娘这当真是折煞奴才了。”
见小成子执意不肯收下这银钱,衔霜也不好再勉强,只是让珠儿转述着同他好好道了谢。
小成子退下后,珠儿见她要拆信,怕有自己在旁不便,也忙借故称要告退。
衔霜点了点头,又托她一会儿将岁欢叫进来。
珠儿走后,衔霜慢慢地拆开信封,看着信纸首处,用熟悉的字迹,端正地写着的“见字如晤,展信舒颜”几个字时,鼻尖不禁微微有些发酸。
徐文州在信中同她说,他与徐文蓉一切都好,又有着霍则衍先前补偿的那笔钱财,今后也算是一辈子衣食无忧了,让她只管照顾好自己和岁欢,不必再挂怀他们。
还提到面馆如今生意依旧红火,他不再执着于考功名后,也会在面馆里头帮衬着徐文蓉,两人也算勉强忙得过来。
徐文州亦在信中问她,她现今在宫中过得如何,她的身子是否还安好,可有何不适之处,岁欢如今又怎么样了……
信的末了,徐文州问她,霍则衍待她可还好,她今后又作何打算。
将将把这封洋洋洒洒的长信看完,岁欢就跑了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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