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回 复发了。】她叹道,【从前我也曾看过许多大夫,他们都告诉过我,这一回,我只怕是躲不过去的。】
“不,不会的。”霍则衍却仍是止不住地摇头。
他一手端着药碗,一手轻轻地握住了衔霜露在锦被外侧的手,对她道:“他们治不好你,只是因为不精于此疾罢了,朕相信,这天底下,总有大夫能治好你的病。”
他说着,停顿了一下,看着她柔声开口道:“衔霜,再过半个月,便是我们的婚期了,届时你便是朕的妻子,还要陪着朕一起白发相守呢。”
闻此,衔霜愣了须臾,才反应过来霍则衍适才提到的“婚期”,指的是何意。
这些时日,她被病痛缠身,无暇再去顾念许多,一时竟也忘了九月已至,不日后,便是先前定下的立后大典的日子。
之前她还想过,用装病来避开立后这一日,不曾想这日还未至,她却是真的病下了。
不过,她如今既已病成了这副模样,想来即便真到了那日,也再去不了这立后大典了。
她想。
听着他口中所谓的“白发相守”,她虽觉得讽刺不已,但到底也未在面上表露出来,只是垂着眸,不动声色地,慢慢抽出了自己被他握着的手。
霍则衍看着自己握空的手,唇角泛起一丝苦笑,却也未说些什么,只是半晌后,在她面前保证道:“衔霜,你信朕,朕一定会让你好起来的。”
“如今你什么也不必去想,只需静下心来,好好养病,好好用药。”他轻声对她道,“齐院使说了,这药虽苦,但对你到底还是有些益处的。”
看着霍则衍端到自己面前的那碗药,衔霜拧起了眉心,口中也开始有些发苦。
他说来说去,兜兜转转了这么一大圈,原还是要逼着她喝药。
【我不想喝。】她偏开头,避开了那碗药,同他比划道。
“衔霜!”
眼见着她执意不肯喝药,霍则衍也微微皱了皱眉。
他攥着那药碗,慢慢地同她放软了语气,低声道:“衔霜,喝了这药吧,算朕求你。”
听着霍则衍说出“求”这个字眼时,衔霜微不可查地晃了晃神。
她从未见过霍则衍求人,也从未见过他这般低声下气的样子。
原来像霍则衍这般高高在上的帝王,竟也会求人么?
他这样低声下气地来求她,竟也仅仅只是为了一碗药而已。
看着他面上不加掩饰的紧张与小心,衔霜不自觉地错开了视线。
霍则衍小心翼翼地说完这句求人的话后,端着那碗药的手就这么在空中悬着,僵持了许久。
见她看起来仍是不为所动,不肯去喝这药,他抿了抿唇,倏然端起那药碗,将药送进了自己口中。
衔霜眼睁睁看着他将那药一饮而尽,不觉间怔了怔。
她还未想明白,他这是要做什么时,便见他忽而俯下了身子,朝自己吻了下来。
感受到他撬开了自己的唇齿,将那药硬生生喂给自己时,她骤然睁大了眼眸,很快便反应了过来,想要用力推开他。
可她尚在病中,本就使不出过多的力气,现下更是怎么也挣不开他的力道。
被迫咽下了好几口发苦的药后,衔霜心下又羞又恼。
她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恨恨地朝着他的唇咬了下去,咬的满口咸腥也未心软松开,只是更加用力,试图以此来逼退霍则衍。
霍则衍却仿若根本感受不到疼似的,仍旧是这样一动不动地吻着她,慢慢地往她口中喂着药。
许是因着霍则衍的唇被她咬破,这发苦的药与他的血混杂在一起,衔霜不得已咽下去时,只觉得口中的咸腥甚至胜过了苦意。
喂好药后,霍则衍轻轻地松开了她。
看着她已然由苍白变为红润的面庞,他抹了一把唇上的殷红血迹,口中竟是笑道:“咬的既这般有力气,这病也定然很快便会好的。”
这都什么跟什么啊。
衔霜看着他将空了的药碗放在了桌案上,心中仍是羞恼不已。
“药喝好了,现下再尝尝桂花糕?”霍则衍说着,又拿起了先前放在案台上的那盘桂花糕,端给了她。
见他把那盘糕点献宝似的递给自己,心里头依然有着气的衔霜,几乎是想也没想,便将那一小盘桂花糕一把用力打翻在了地上。
瓷盘连带着桂花糕一并摔落在了地上,发出了一声清脆的声响。
霍则衍见此,面色一凝,却也未说些什么,只是蹲下了身,慢慢地捡起了那些碎在地上的瓷片。
手不慎被瓷片刺破,看着渗出的血珠时,他也浑然不觉得疼痛,又慢慢捡起了掉落在地上的那些桂花糕。
守在屋外的福顺,听到里头适才这瓷器落地的声响后,忙一路小跑了进来。
望着满地狼藉,和正在拾着地上残物的霍则衍时,福顺愣了一下,赶忙出声对他道:“陛下,这些奴才派人来收拾就好,怎能劳烦您亲自动手?”
注意到夹杂着血迹的碎瓷,和霍则衍滴着血的手时,福顺又是一惊:“陛下,您的手……您的手怎么受伤了?”
衔霜下意识地循声望了过去,霍则衍却已经站起了身,将受伤的手背在了身后。
他定定地看了她良久,而后又若无其事地对她道:“今后你若还是不肯好好用药,朕每日这个时候都会亲自过来,看着你喝。”
衔霜咬了咬牙,比划着同他道:【不,不必麻烦陛下了!陛下日理万机,政务繁忙,我又怎敢为着这点小事,来劳烦陛下?】
霍则衍看着她,自是明白她的心思,却只是道:“你若是不想朕来,再同今日一般喂你……”
他说着,看见她微微有些泛红的面庞时,停了少顷,又接着道:“今后便好好喝药。”
第52章
霍则衍这话,到底在一定程度上“要挟”到了她。
不想他今后日日都来兰溪苑盯着自己用药,更不想日后再发生诸如此类困窘之事。
那日过后,衔霜也不敢再继续动什么倒药的“歪心思”,只是老老实实地捏着鼻子,屏着呼吸,硬生生地逼着自己喝下了那极其苦口的药。
但不知是不是那日霍则衍的喂药给她留下了些许阴影,让她心有余悸,难以忘怀,亦或是她的什么心理作用在作怪。
后来每每再喝起那药时,衔霜都莫名地觉得,药的苦意中似是夹杂着几分淡淡的咸腥。
然而,即便后来日日坚持喝着那些苦药,衔霜的身子也还是随着病痛的加剧,而日渐孱弱了起来。
若说先前这旧疾将将复发的那一阵子,她还能每日下榻,在屋内院中稍微走动走动,现下便是终日缠绵于病榻之上,卧床不起。
就连偶尔起榻,她也只能由珠儿搀扶着,才能勉勉强强地走上几步。
九月里,随着京中几场淅淅沥沥的小雨,夏日的暑气早就已经在不觉间消散无余,天气亦逐渐转凉入秋。
宫道间整整齐齐种着的一排桂花树,早在半月前便开出了淡黄色的花蕊。
怡人而又清甜的桂花香气,也在一日日里愈发浓厚,散向了阖宫上下的各个角落里。
立后大典将至,繁琐不已的诸项事宜,也早已准备得大致妥当完善。
但本该弥漫着盈盈喜气的宫中,却因新后的重病,也连同这萧瑟寥寂的秋日一起,重新陷进了一片沉寂。
而因着新后病情的加剧,原定于九月二十二的立后大典,也随之推延搁置。
上头传下的话虽说是另择吉日举行,但宫人们心里中都清楚不已,依着新后如今这样愈演愈烈的病情,这立后之日的定下,也只怕是遥遥无期。
甚至还有胆大的宫人在底下悄悄私议猜测,新后病重,恐怕难以熬到来年开春。
只是这样不吉利的猜测,却不知怎地,传进了陛下耳里。
听闻陛下知晓此事后,赫然而怒,在杖责了那几名妄议猜测的宫人后,更是将其驱逐出了宫。
经此一事,宫中自是无人再敢议论新后病情,说话行事上也愈发小心,生怕自己也在此时惹祸上身。
这样沉闷压抑的日子久了,宫人们一个两个的,也纷纷在心中默默祈祷了起来,只盼着他们的这位新后能够早日病愈。
而这段时日里,在宫中本就称得上是较为安静的兰溪苑里,更是沉抑不已。
就连一向性子最是活泼爱闹的岁欢,近来也都变得异常安静了起来。
虽说她年纪尚小,也从未有人在她面前提到过衔霜的病情,而衔霜自己,和兰溪苑的所有宫人,亦是都不约而同地,选择在这一点上瞒着她。
但岁欢到底是个还算机灵的孩子,眼看着自己的娘亲终日里躺在榻上,面色也越来越差,难免也会猜到些什么不大好的事情。
自衔霜病重以来,岁欢就跟彻底转了性子似的。
她不仅不再像从前一样,喜欢拉着珠儿陪她去宫中别处转悠,甚至也不怎么爱笑了。
她只是整日托着下巴,坐在屋门前的台阶上。
明明还很是稚嫩的小脸上,看起来却是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就跟个小大人似的,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这日岁欢同往日一般坐在阶前,看着霍则衍抬步走了进来,弯下身子同自己说话时,竟也忘了同先前一样转身就跑。
岁欢不仅顾不上拔腿跑开,甚至连霍则衍同自己说了些什么也没听清。
她只是抬头看着霍则衍,有些茫然地对他道:“我听他们都叫你‘陛下’,你在这里,应该也很厉害吧?”
“你能不能告诉我,我娘亲她,是不是快要死了?”她问道。
其实像岁欢这样小的年纪,对“死亡”一事,本也应当是没什么概念的。
但她还模糊不清地记得,自己住在从前的家里时,隔壁曾住过一位老婆婆。
印象里,那位老婆婆也是整日躺在榻上,后来有一日,她就再也没见过那位婆婆了,仿若这个人就此消失了一般。
她好奇地问了娘亲,才知道那位老婆婆原来是已经“死”了。
娘亲如今卧于榻上的样子,看起来就和她最后见到那位老婆婆时一样。
也不一样,毕竟她的娘亲,看起来比那位老婆婆要年轻得多。
她从前一直以为,人只有到了那位老婆婆那样的岁数,才会“死”去。
可是娘亲现在还这么年轻,娘亲也会死吗?
娘亲会不会也同那位老婆婆一样,从这个世界上消失?
她会不会从此以后,就再也见不到娘亲了?
会吗?
岁欢想着想着,心里就害怕极了。
她仰着头,一双眼睛也直勾勾地看着霍则衍,想要从他口中问出这个问题的答案。
听着岁欢的这个问题,霍则衍的心蓦然缩了缩。
但他只是摇了摇头,勉强笑了笑,对岁欢道:“怎么可能?”
“你母亲她,不会死的。”他斩钉截铁道。
“那,那你能不能告诉我,我娘亲她到底是怎么了?”岁欢又急急地问他道,声音中也带了些许委屈。
“娘亲还有他们那些人,也都不同我说这个。”
“她只是生了一场小病,很快,很快便会好起来的。”霍则衍看着那双和衔霜相似的眼眸,声音坚定道。
其实他也不知道,他这句话,究竟是在安抚岁欢,还是在安抚他自己。
寝屋里,衔霜阖眸躺在榻上,听着有人走进时,疲惫地睁开了眼,见来人是霍则衍,又慢慢地将眼睛给闭了上。
她隐约听见,霍则衍似是将什么物件,轻轻地放在了她榻旁的桌案上,而后又开口对自己道:“衔霜,这些……都已经赶制好了,朕扶你坐起来看看,好不好?”
他要她看什么?
衔霜再度睁开眼,瞥见摆在案上的凤冠与凤袍时,却是微微愣了愣。
她如今没什么力气,也懒得再去同霍则衍拗,只是顺从地被他扶着坐了起来,看着他将那顶嵌珠金钿流苏凤冠,小心地慢慢戴在了自己头上。
“好看。”他仔仔细细地端视了衔霜良久,面上也不自觉地展露了一缕柔和的笑意。
“衔霜,你戴上这凤冠,同朕先前想的一样,当真是极美。”
听着霍则衍的话语,她下意识地望向了案上放置着的那面铜镜。
看见铜镜中因病痛而面色煞白委顿的自己时,她很快就移开了目光,只是慢慢地同他比划道:【太重了。】
霍则衍怔了须臾,也敛了笑意,忙小心翼翼地摘下了那凤冠,有些抱歉地同她道:“是朕不好,忘了你现下还在病中,戴着这个也定然会不舒服。”
他停了一下,又温声对她道:“衔霜,朕今日给你看这些,其实只是想同你说,现下什么都备好了,只待你病愈。”
“待你病愈后,我们便成婚。”他说,“届时你穿戴上这些,定当为天底下最好看的新妇。”
衔霜略略扫向了摆在案上的赤色云锦凤袍,看着上头精细地绣着的栩栩如生的鸾凤,不过几眼便又别过了视线。
时至今日,霍则衍竟还是以为,她这病能够治好吗?
不过,即便她真的活得好好的,想来也不会有穿上这绯红的凤袍,同他成婚的那一日吧。
衔霜心中这样想着,却到底也无心力同他说些什么。
她看着霍则衍在榻旁坐下,对自己道:“近日方家接连上了数道折子,说是听闻你病重一事,同朕请求进宫看望你。”
“衔霜,你……愿意见一见太傅和方二么?”他问她道。
闻言,她却只是摇了摇头。
如今之际,她并不想见到他们。
她知道,她或许已经不能再长活于世,在最后余下的这段日子里,她也只想安安静静地度过。
至于方馥,还有方太傅,那些曾经让她难受过的人,她如今更是一个也不想见。
但其实她如今最不想见到的人,却在眼前。
“好。”霍则衍看着她,只是轻轻地应道,“那朕便同太傅说,你眼下需得静心养病,受不得任何打扰,不便于见他们。”
许是怕自己在这里也影响到了衔霜,他顿了顿,又道:“朕……朕也不在这儿继续打扰你了,你好好歇息,切莫多思多想。”
他说完这话后,又颇为不舍地看了她良久,正要转身离开时,却看见她同自己比划道:【陛下,其实我也有一事,想要麻烦于陛下。】
“怎么会是麻烦?”霍则衍见此,赶忙顿住了脚步,摇头道。
“什么事?”他轻声问她道,“衔霜,你且同朕说便是。”
【我近日病重至此,也无法再同从前一样看顾照料岁欢,却总是让她为我这个母亲忧心不已。】
衔霜想起自己近来跟变了个人似的女儿,轻轻地叹了口气,慢慢道。
【作为母亲,我实不忍见她小小年纪,却因我之故,在宫中这般难过,是以想请求陛下,先送岁欢出宫一段时日,托由长公主代为看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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