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真的是衔霜醒了,不仅如此,还自己从榻上站了起来,她登时又惊又喜,眸中也一下子激动得涌出了泪来。
“主子醒了!主子终于醒了!”她抹了抹眼角泛出的泪花,对衔霜道,“主子不知道,您这一睡,便是足足二十来日,可当真是吓坏奴婢了!”
二十来日?!
听着珠儿激动不已的声音,衔霜怔了一下。
她知道,自己这一回定然昏睡了很久,却不曾想,竟会是这样的久。
珠儿说着,一面为她倒了一杯热水,一面忙不迭地扶着她在榻上小心坐下,同她道:“主子先坐着歇歇,喝些热水润润嗓子,奴婢这就去太医院请齐院使来。”
她抿了几口温热的水,坐在榻旁,看着珠儿一路小跑着出去,不出一会儿,便将齐院使领了进来。
齐院使见衔霜醒了过来,面上亦是有着些许讶然。
躬身行了一礼后,他在榻旁的木椅上坐下,隔着薄薄的一层绢帕,开始为衔霜请脉。
只是这脉请着请着,齐院使的神情却变了变,带上了几分怪异。
珠儿见齐院使面色异常,只以为是衔霜眼下虽暂时醒了,状况却依旧不好,心下有些担心,也赶忙出声问他道:“齐院使,难不成,是我们主子的病情又加重了吗?”
“不,不是。”齐院使敛了敛神色,摇头道,“皇后娘娘的病,其实已然痊愈了。”
痊愈?
闻言,珠儿与衔霜皆是一惊。
珠儿看了一眼身旁坐着的衔霜,来不及为此感到欢喜,便急急地同齐院使再度求证道:“齐院使所言当真?我家主子的病,当真是已经好了吗?”
“微臣在太医院行医多年,断然不会诊错,皇后娘娘的病,的的确确是已经好了。”齐院使道,“但适才微臣从脉象上来看,娘娘的凤体仍有些虚弱,还需得再好好养上些时日。”
折腾了她这样久的病,竟是真的就这么好了么?
即便齐院使说得这般斩钉截铁,衔霜却也仍是有些不敢相信。
虽说身上病痛的消散并不似作假,但她先前到底病的那样重,重得终日里缠绵病榻之上,也病得几近不省人事。
那么多宫里的太医,和民间的名医来看过,她也坚持着喝了数月那么苦的药,却都只是无济于事。
她知道,自己注定是命不久矣了,也提前交代好了所有放心不下的事情,做好了见不到来年开春的准备。
可昏迷沉睡了这么二十来日后,再度醒来之时,太医却是说,她竟已然病愈了?
这样太过于不可思议的事情,自是让衔霜心中惊诧不已,也意外不已。
正想着这些时,她却忽而听见一旁的珠儿惊呼道:“莫不是我昨日喂主子喝下的那碗药,竟真的起作用了?”
喂药?
衔霜拿着杯盏的手顿了一下,她将杯盏轻轻地搁在了案上,比划着问珠儿道:【什么药?】
许是看出了她面上的惊疑,不等珠儿开口,齐院使便忙出声同她解释道:“皇后娘娘有所不知,您昏迷不醒的这些时日,宫中曾有位回春妙手的神医来过,为您开了张药方。”
神医,药方。
衔霜听着,心中半信半疑。
她的病,不是药石无医么?
见她将信将疑,齐院使又道:“但那神医也说了,就算是按着此药方,治好您的这病的可能性,也不过只有十之一二。”
“终归到底,还是皇后娘娘自身福泽深厚,服下药后,才有幸得以病愈啊。”
他说着,似是想起了什么,又对衔霜道:“皇后娘娘,如今您这病既已彻底痊愈了,从前因此病而引发的哑疾,想来也应当好了。”
闻此,珠儿欣喜地问道:“齐院使,您的意思是说,我们主子现如今已经能开口说话了吗?!”
见齐院使颔首,衔霜下意识地动了动唇,尝试着用嗓子发出些声音。
她的哑疾虽非先天所得,但她到底也当了十来年的哑巴,缄默不言了这么多年,对于开口说话这件事,早就已经变得太过陌生。
即便如今哑疾连同那旧疾一起,骤然痊愈,她眼下能发出的声音,也只是微不可闻。
察觉到屋内现有的两道视线都落在了自己身上,衔霜又张了张口,努力地想要提高些音量,试着说出些话来。
然而声音虽是勉强足以让人听见了,说出的话语却极为生涩缓慢,语不成句。
“皇后娘娘无须忧虑,您毕竟哑疾方愈,此亦乃常理之中。”见衔霜停了下来,齐院使同她道,“只需多加练习,不日便能恢复如初,与常人无异。”
听着齐院使的话语,衔霜点了点头。
齐院使走后,她依然有些恍惚。
就好似是做梦一样,反反复复,折磨了她这么些年的旧疾,竟是真的就这样彻底好了。
她不用死了。
她可以好好地活着,可以陪着岁欢慢慢地长大,也可以看到来年的春日风光了。
不止如此,就连她的哑疾也好了。
这十多年里,她早就已经平静地接受了自己是个哑巴的事实,不曾想有朝一日,自己竟也可以开口说话了。
虽然她暂时说起话来,还是稍微有些费力,但就像是齐院使说的那般,只要她多多练习,多尝试着开口,很快就能和那些正常人别无二致了。
翌日午后,福顺来兰溪苑之时,衔霜便正同珠儿练习着说话。
不过才过去了一日左右,她说话较起昨日便已连贯了许多,音量也大了不少,只是说起话来,较起常人仍是有些缓慢。
瞧见福顺时,衔霜不由得有几分意外。
她的目光不自觉地望向了他身后,也扫向了窗外的庭院。
不过好在,这回走进兰溪苑的,只有他一个人。
“奴才福顺,见过衔霜姑娘。”
看着福顺同自己俯身行礼,衔霜才反应了过来。
她并未留心到福顺对自己称谓上的变化,只是摆了摆手,示意他起身。
“衔霜姑娘,奴才今日来兰溪苑,是奉陛下之命,来为姑娘送两件东西。”
福顺一面说着,一面低着头,将手中用托盘端着的物件呈递了上来。
衔霜这才注意到,他手中原还端着东西。
她垂眸看向了福顺呈递给自己的物件,目光落在那块刻着瑞兽祥云的小巧令牌上时,却是微微怔了怔。
她正欲开口问些什么,耳边又适时响起了福顺的声音:“衔霜姑娘,这是出宫的令牌。”
“陛下先前交代过,待您病愈后,便让奴才将这令牌送来给您。”福顺恭敬地同她道,“待您身子恢复得再好些,便可以带着小公主一同出宫了。”
闻言,衔霜抿了抿唇。
她从托盘中捻起了那枚小巧精致的令牌,感受着手中冰凉的金属质感,静默了下来。
其实她不曾想到,自己有一日,竟还能触碰到这块令牌。
她记得,上一回自己拿起这令牌时,还是八个月前霍则衍的生辰。
那一晚,她在寿面里放了蒙汗药,哄他用下后,从他身上悄悄地顺走了这块出宫令牌,准备带着岁欢和珠儿一同出宫。
然而这场出宫的计划,到后来终究只成了一片破灭的幻影。
不得不将这令牌交还给霍则衍时,她以为,自己今后再也没有拿到这枚令牌的机会了……
她同样不曾想到的是,原来那日在病榻前,霍则衍同自己说过的那一番话,竟还是真的。
他竟真的愿意放自己出宫。
她一直认为,是因着那个时候,所有人都料定她的病已经好不了了,霍则衍才故意说了这样的话给自己听。
左右她也无法达到“病愈”的这个前提条件,那么即使他说得有多天花乱坠,也都无所谓。
如今她真的病愈了,她还以为,霍则衍会反悔。
反正他是皇帝,一切的一切,都是由他一人说了算,就算他不承认自己说过这句话,她也不能拿他怎么样。
不曾想,他竟真的没有食言。
再度拿起这枚心心念念已久的出宫令牌时,衔霜不知道,自己心中究竟是欢喜多一些,还是意外多一些。
又或者,是什么旁的难以言之的情绪多一些。
也许,霍则衍将自己囚了这样久,如今也算是终于良心发现了吧。
看着手中的那枚令牌,衔霜在心中想着。
“姑娘?”见她看起来似是没什么反应,福顺唤了她一声,“您……”
听着福顺的声音,衔霜恍过了神。
她的视线终于从手中握着的那块令牌上移开,落在了托盘上呈着的另一物件上。
“福顺公公,这荷包是?”她慢慢开了口,问福顺道。
听见衔霜开口说话,福顺虽知晓她已然病愈,但还是愣了一下,方回道:“回姑娘,这是陛下为姑娘准备的一些盘缠。”
衔霜用另一只手拿起了荷包,解开往里头看了一眼,里头鼓鼓囊囊装着的,竟还真的都只是些银票。
原来这一张张轻飘飘的银票堆叠在一起,竟是也这样的沉。
她只看了一眼,便将那荷包重新系好,放在了托盘上。
“陛下的好意,我心领了。”她对福顺道,“但我自己有钱,用不上这些。”
她所言非虚,前几年她在江南做面馆生意时,也积攒下了一小笔银钱。
虽然远远不敌霍则衍今日给的这些银票多,但那些银钱,也足以让她带着岁欢今后好好生活了。
“衔霜姑娘,这些盘缠,是陛下特意嘱咐过,让奴才一定要交给姑娘您的。”
眼看着衔霜推拒,福顺急了起来,同她道:“奴才若是将这些盘缠再带回去,定然会被陛下责怪的,还求姑娘不要为难奴才。”
见福*顺看起来这般着急,衔霜到底也没再说些什么,只是侧头看了看珠儿,示意她暂先收下这个荷包。
“我身子尚未好全,就不去明和殿,同陛下谢恩了。”衔霜捏着手中的令牌,缓缓道,“还请福顺公公,代我谢过陛下。”
她同福顺说完,本以为他要告辞离开,可他仍是端着空了的托盘立在原处,似是没有什么要走的意思。
衔霜自是能看出他面上神色有异,也不难猜出,他应当是有什么话要对自己,便再度开了口。
“福顺公公,可是有什么话,要同我说?”她慢慢地问他道。
第62章
见福顺张了张嘴,一副想要说些什么,却又犹豫不决的样子,衔霜颦了颦眉,对他道:“福顺公公若是有话,不妨直言。”
但福顺仍是沉默着,踌躇了好一会儿,才开口道:“衔霜姑娘误会了,奴才原也没什么话要叨扰姑娘,唯望衔霜姑娘保重好身子,日后一路顺遂。”
他说着,躬下了身子,又对衔霜道:“奴才还有些事务在身,就先告退了。”
衔霜心中虽有些奇怪,但到底也没再多问些什么,只是看着福顺郑重地朝自己行了一礼,转身端着空盘退了出去。
福顺离开后,衔霜低头看着自己手心处的那枚令牌,仍觉得有些不大真切。
从重病忽愈,到哑疾治好,再到出宫令牌。
这一日里,接连发生的这一桩桩一件件,都让她觉得像是在做梦一般。
一个被囚于深宫,重病缠身的将死之人,一下子不仅病愈了,还轻轻松松地恢复了自由身。
就好像一块在心头上压了许久的重石,骤然被人移开了似的。
这样忽然地放松了下来,让她除了觉得终于得以喘了一口气之外,不禁还觉得有些恍惚。
就同她这数月以来,日日夜夜所期冀的那般,霍则衍终于肯放过自己了,他竟真的就这么放过自己了。
她也终于可以出宫,可以就此,逃离这座困了她无数个日夜的压抑皇城了。
衔霜想,她心中,应当还是欢喜要多一些的。
“姑娘。”耳畔忽而传来了珠儿的声音,拉回了她飘忽不定的思绪。
见衔霜的目光落在了自己身上,珠儿迟疑了少顷,才出声道:“先前姑娘病重时,陛下不分昼夜地守在榻旁,而今姑娘病愈了,陛下却迟迟未曾现身,就连适才那样的事情,也只是让福顺公公来了一趟……”
她说着,又看了衔霜一眼,问她道:“姑娘难道,就真的一点也不觉得奇怪吗?”
衔霜自是也早就发觉了,自她这次醒来后,便再未见到过霍则衍。
但她却只是摇头道:“有什么可奇怪的呢。”
“他是陛下,是一国之君,素日里政务那样繁忙,顾不上这里,也实乃正常。”她一边缓缓说着,一边低着头,将手中捏着的那块令牌收进了怀里。
听着衔霜淡然的声音,珠儿欲言又止了良久,终究也未再说些什么。
又是一日午后,岁欢回了兰溪苑。
彼时衔霜正坐在案前,手抵在额间,正是昏昏欲睡之时,忽而听到一串熟悉的急促脚步声时,骤然间清醒了过来。
看着咚咚咚朝着自己跑了过来的岁欢,她心中先是一惊,随之而来的便是喜悦。
岁欢一头扎进了她的怀里,将小脑袋埋在了她胸前,眼泪很快就打湿了她的衣襟,带着哭腔含糊不清地道:“娘亲,我真的,真的好想好想你啊!”
见到了本以为自己此生无缘再见的女儿,衔霜的眼睛亦有些微微发酸,她一点一点拍抚着岁欢的背,轻声对她道:“娘亲也很想你。”
岁欢的小身板震了震,抬起了头,用亮晶晶的大眼睛看着她,惊喜道:“珠儿姐姐说的果然没错,娘亲,你真的能说话啦!”
看着眼前精神气好了一大截的衔霜,她本还闪着泪光的眸中一下子泪意全无,咧着嘴笑了起来:“珠儿姐姐还跟我说,娘亲的病已经好了,真是太好啦!”
衔霜轻轻地摸了摸岁欢的小脑袋,慢慢地开口问她:“这些日子,你在姑母府上过得好不好?有没有乖乖听姑母的话?”
“娘亲放心,我在姑母家里可乖可听话啦!”岁欢拍着小胸脯保证道。
“姑母对我也可好可好了!不仅给我吃了好多好吃的点心,买了好多有意思的小玩意,还给我做了好多好多漂亮的新裙子――”
“娘亲你看,我身上穿着这件裙子,就是姑母前些时日给我做的!”
岁欢说着,也将身子站得笔直,想让衔霜看得更清楚些,她便又提着小小的裙摆,在衔霜面前转了一圈后。
“娘亲觉得,我穿这裙子好不好看?”她转过身,迫不及待地问衔霜道。
衔霜看着眼前的小女儿,也扬了扬唇,笑着道:“好看,我们岁欢最好看了。”
得到了满意的答复,岁欢笑得更高兴了,又凑到了衔霜身边,开始同她继续说了起来。
“姑母虽然对我很好,但这些日子里,我也还是每天都很想娘亲。”岁欢拉着她的手,声音清亮地撒娇道,“我也等不及娘亲来姑母家中接我,一听到娘亲病好了,就想赶紧回来陪着娘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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