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胸太平了,一点起伏也没有。这也是个男扮女装的小公子。
平常上街,有贪玩的男儿郎为图方便,着女装出来游玩,这个不稀奇。着女装来下。墓,那这就很稀奇了。毕竟哪家富贵人会允许儿郎出来盗。墓?这能是随便来玩玩的吗?
被看穿身份的小公子正巧落座于贺问寻对面。只见他抬起皓腕,一手捻着宽大的袖袍,一手娴熟地执筷,夹起一口鱼肉送进嘴中,还特意用袖子遮住嘴,小口小口地咀嚼,一举一动之间皆彰显着良好的贵族教养。
和周围张开血盆大口、喝酒吃肉的娘子相比,这位实在是出众得很。优雅,太优雅了。
贺问寻支着下颔,开始思考,这到底是都城来的哪位世家大族公子,敢这么安心把人放到这儿来玩?
酒席过半,两位女郎才姗姗来迟。
——是两位老熟人,裴烟雨和裴松雪。
两个人的神情并不是很好,尤其是裴烟雨,印堂发黑,脖颈发红,反观裴松雪虽是一脸平静,但嘴角有血痕。看起来刚刚吵了一架。
裴玉清自然也是留意到裴烟雨的现身,他握着筷子的手猛地一紧,收回视线,垂首遮住眸中那翻腾的黑色,那翘密的羽睫在他的下眼睑处投下一片阴影。
人到齐之后,城主以箸击杯,先是言长序之辞,而后开始对此次下墓之行娓娓道来。
“诸位皆为我大周之江湖英勇之士,我甚感诸君能至此,与我共谋。”
“言那南诏小国,之所以为我泱泱大周所吞而尽残,非但因我国之勇悍铁骑,亦有几分南诏国主之昏聩无能之故。我等此番明日将下之墓,其主乃当年为南诏国主所弃之四皇女,亦为当年南诏赫赫有名之将领。”
城主稍稍一顿,接着说:“要说这南诏皇室,复姓贺兰…”
第24章 南诏
话说当年, 南诏太女乃当时凤后所出,国主大喜过望,为小女取名贺兰熹。“熹”字,寓光明璀璨之途、仁爱之意, 足见国主期望太女长大后, 能成为一位心怀仁爱的君主。
太女满月之时, 举国欢庆,宫内大摆满月酒宴。国主欣喜至极, 饮酒颇多,回宫途中偶遇一浣衣局奴侍, 此儿郎美貌异常,国主一见倾心, 遂于当夜将其带回自己的寝殿‘麒麟殿’加以临幸,并册封其为正六品郎主。
册封宫人之事, 此前并非未有,但从卑微浣衣奴一跃而成正六品, 且首夜便宿于帝王寝殿,此等情形实为首例。
亦正是那一夜, 浣衣奴身怀龙胎,国主龙颜大悦,在其尚未诞下龙胎时, 再度晋封, 册为正五品中郎。
凤后为此心生不悦,而更令凤后烦闷之事还在后头。
中郎分娩诞下一女,当时夜空群星闪耀, 一颗紫微星划过天际。司天监大喜过望,高呼下一任明君国主于今夜降世。
听此言, 国主意欲给此女取名贺兰稷,“稷”字,寓五谷之神、丰收之意,亦含“社稷”之义。
这下好了,除了国主、中郎,前朝后宫都很不开心,最为不开心的当属凤后及其父家。
凤后之母在朝任太傅一职,门下学生众多,自然人人皆上奏折称,中郎原乃低贱的浣衣奴,未生女便晋封已然破例,再以“稷”字命名,实不该如此。
据传,当时朝堂针对小皇女取名之事,争执不下,大有国主若不更改主意,那些号称是为江山社稷着想的文臣们便要当场一头撞死在柱上,以死明志。
迫于无奈之下,国主将小皇女取名贺兰若,寓若木,取自山海经里的一棵神树,意美好。
但太女自幼便不学无术,时常从学堂逃课、殴打宫人、顶撞师长,功课更是一塌糊涂,在宫内声名狼藉。反观四皇女贺兰若,聪慧伶俐且乖巧懂事,每日鸡鸣便起身练武,学习时认真听讲。
——太女和贺兰若,就是极为典型的“别人家的熊孩子”与“别人家的好孩子”的鲜明对照组。
自此,朝堂对于废除太女,改立贺兰若的呼声越来越高。
太女一党坚信,要想令太女成功继承国主之位,就两条路,要么太女自我反省,痛改前非,浪。女回头,要么暗中使坏,抹黑她人,不择手段。
识时务者为俊杰,太女宛如一个扶不起来的阿斗,指望她犹如水中捞月,她们只能选择后者。
在太后薨逝,宫内举行丧礼之际,众皇女需得于灵堂守孝。在半夜,独留四皇女一人于灵堂内,一侍人蓦然闯进,快速解其衣裳,只着中裤。
此时,室外猛地闯入一群护卫,连同护卫长,称有刺客闯入灵堂。一看四皇女衣衫整齐跪在蒲团上,而有一年轻儿郎赤裸上身伏在她身上。
管你三七二十一,当即就有言论称“四皇女寂寞空虚冷,不顾皇家礼仪,在灵堂与侍人大行苟且之事。”
流言纷纷,越传越离谱,国主直接将其派到军队里,命其镇守边疆。
后太女登上帝位之时,大周来犯,贺兰若率兵多次击退敌军,保家卫国。南诏子民对此极为称赞,对贺兰若的拥戴呼声越来越高,遂有“只知南诏有若,不知国主名谁”之言传入宫中。
新任国主听了,这能忍?自然是不能忍。
贺兰熹蠢笨至极,又极为暴躁易怒,在位之际未行一件好事,坏事却做了一箩筐。
她听信小人的谄媚之言,当即就把贺兰若召回,收回兵符,又令自己的心腹暗中送一杯毒酒至贺兰若府中,命其喝下,对外则宣称贺兰若病死。
游离城城主说到此,微微摇头,叹息一声:“那贺兰熹并未将贺兰若葬到皇陵,而是特意选在这哀牢山,将其消息封锁,故世人并不知。”
听到此,江凤缨偏头,侧过去与贺问寻小声嘀咕:“这也太坏了吧,给人选址还选个这般晦气的名字。”
贺问寻小鸡啄米似地点头,表示赞同:“对呀,好坏啊!”
皇室贵族选址,极为注重风水,所选皆是绵延山脉,名字皆具吉祥、安宁之意。而哀牢山这山名一听,即便贺问寻此等对风水一窍不通的外行人,都能明白其选址蕴含多少恶意。
“哈哈哈哈,若不是这贺兰熹昏聩无能,平白浪费了一员良将,我大周又怎会如此迅速地将南诏这一小国纳入版图之中!”一女郎高声道出心中所想。
另一人附和:“时也命也,这都是命数,天要亡她南诏。”
又是一阵肆意嘲弄,城主伸手,示意众人安静。
城主道:“传闻这墓中就有大量宝贝,武器,珠宝,甚至是这位贺兰若的独门练武心经也在内。此次组局下。墓,当按劳分宝,届时全凭各位自身本事。来,大家喝一杯。”
众人听言,皆高举酒杯。
坐在贺问寻对面的小公子,拿起酒杯那刻,他身旁的女郎就抬手制止他,道:“出来的时候答应我什么?不许喝酒,还记得吗?”
小公子嘴一撇,轻微一声哼:“家姐,这在外面还这般管着,母……母亲都没这样。”
裴玉清举起酒杯,轻抿一口,白皙的脸颊瞬间腾起红雾。他伸手轻抚着脸庞,试图用指尖的凉意来消退脸上的热意。
贺问寻见状,凑过去提议道:“这故事听完了,没甚意思。你酒力怎么样,不行的话我送你回去?”
裴玉清侧过头去看她,眼睛蒙上了一层薄雾,道:“好啊。”
贺问寻轻拍江凤缨,示意自己要和裴郎先行离开。江凤缨万分不舍地咽下口中的肉,心里想着能否带上自己,然而一瞧裴郎那冰寒的眼神,便知道没戏。她点点头,表示明白。
两人一同走在回去的石板子路上,竹影萦绕,虫鸣阵阵。
裴玉清现在是扮作女子,自然和贺问寻住的都是一个地方,但是不同房间,他和谢离愁歇在一块。
将裴玉清送回房后,贺问寻便转身,按着原路返还,打算再去找江凤缨。
裴玉清挽起袖子,垂首双手掬起一捧水,洒向脸上,以消去脸颊上的热意。就在这时,敲门声传来,裴郎原以为是贺问寻,便快步打开门,可一见来人,嘴角勾起的笑意瞬间耷拢下来。
他眼含冰霜,当即就想把门关上,来人脚一伸,卡住了门缝。
裴玉清厌恶地扫了此人一眼,喝道:“你来这儿作什么?”
廊下的灯笼映照出此人脸上的伤疤,那红色的疤纹宛如一条令人恶心的疽虫爬在她脸上。
裴烟雨桀桀阴笑:“玉清弟弟,多日未见,你可曾想我?方才在宴上,我便隐隐约约觉着是你,跟过来一看,果然没瞧错。”
说着,她就要伸手触碰裴玉清的脸颊。
裴玉清往旁边一侧躲过,裴烟雨矮身借机遛入房中。
裴烟雨得寸进尺,想要去将裴玉清圈在怀中。
寒光一闪,裴玉清自怀中掏出一把匕首,一手攥住裴烟雨的手腕骨,膝盖猛地朝她的小腹一撞,用了十足的力道,裴烟雨闷哼一声,瞬间被制服,匍匐跪在地上。
裴玉清将匕首抵在她的咽喉处,冷冰冰地道:“就凭你这三脚猫功夫也敢来我这儿?你信不信,我能让你脸上再多出条疤。”
裴烟雨抬头,与裴玉清四目相对,道:“我信啊,人常说美人心寒,虽然我们有血缘之亲,但我相信你不会手下留情。不过,今日和你呆在一块的那个女人是谁,我瞧着有些眼熟,莫不是上次来府里给人问诊的贺神医?”
裴玉清并不想她和贺问寻扯上什么,他将匕首逼近,寒光迸射出他冷酷的眉目,皮肤渗出点点血珠:“滚回去,你若再敢侵犯于我,我定会让你下去见阎王。”
裴烟雨阴笑不止,道:“那位贺神医我瞧着刚往宴席那边走回去了,一时半会儿她也回不来。我现今若真做成了什么,你也不敢声张出去。毕竟传出去,她就不会要你,是不是?”
语毕,裴烟雨猛地挣脱裴玉清抓着她手腕的手,顺势一个侧身翻转,企图摆脱匕首的威胁。裴玉清哪会让她得逞,脚下步伐灵活移动,迅速跟上她的动作,手中匕首始终不离其要害。
裴烟雨眼神一狠,使出全力朝裴玉清攻去,拳脚并用,招式凌厉。她瞅准一个空隙,抬腿踢向裴玉清的手腕,想要将匕首踢落。
裴玉清反应极快,手腕一转,避开她的攻击,同时匕首反向一挥,在裴烟雨的手臂上划出一道浅浅的口子。
裴烟雨吃痛,动作稍有迟缓,此刻,一根木棍横空出现,直击她胸口,其气势极大。她踉跄扶着墙站稳,大口喘气,看着地上蜿蜒爬行的黑蛇缓缓逼近。
伴随着蛇“嘶”的一声,门徐徐而开,一玄色身影立在那儿,月光朦胧了他的轮廓:“堂堂女人,欺辱一男儿郎算什么本事?”
第25章 入墓(修)
裴烟雨踉踉跄跄地从屋内冲了出来, 当行至自己房前时,一只手扶在门框上,紧接着她脑袋一垂,“哇”地喷出一口鲜血。令人毛骨悚然的是, 那摊血中, 竟有一只虫子在诡异地蠕动着。
屋内, 谢离愁缓缓将木棍拾起,“砰”地一声将门合上, 随后,他把身子紧紧抵在门上, 压低声音道:“那人我见过,是裴似锦的女儿。她跟你是何关系?”
裴玉清:“如果非要说什么关系, 她是我的长姐。”
谢离愁眼中划过一抹谲异之色:“那么你也是裴家的人?”他慢慢扫过裴玉清的下颔、嘴唇、鼻梁,直至停留在他眼角的泪痣, 了然道:“我一直听闻裴似锦膝下有一美貌小儿,原来就是你。”
虽说谢离愁和裴玉清共坐马车多日, 可两人之间真正意义上的第一次交谈,才堪堪始于今夜。他别有深意地特意问道:“贺娘子知道你是裴家人吗?”
好生奇怪的问题, 这又和贺问寻有何关系?
裴玉清心中一紧,并不想把之前的事告知于人。他转身再一次走到铜盆处,将手浸湿, 只是简略道:“她自然是知晓的, 但我如今已不算裴氏子孙,我被从族谱上除名了。”
一个女人,晚上贸然出现在一男子房中, 屋内还发出激烈的打斗声响,至于其间会发生什么事, 似乎已不言而喻
大抵是男子与男子之间更能共情对方。理清思绪后,谢离愁道:“今夜之事,我不会往外声张。那个女人,你放心,她也不会将此事张扬出去。”因为她根本就活不了多久。
……
翌日一早,一行人便由城主领着往哀牢山走去。
树林中,斑驳光影交织错落,脚踩在落在地上的树叶时,发出清脆的响声
江凤缨冷不丁地用膝盖肘往旁边一捅,引得贺问寻的目光投过来。她悄无声息地凑过去,低声道:“我昨天发现一些不一样的东西。”
贺问寻眼神一凝,道:“什么?”
江凤缨:“就是昨晚坐你对面的那个女郎,姓柳,家中行七,柳七。而坐她旁边的那位,家中行五,叫柳五。但是,”她微微一顿,接着道:“这个柳七是个男子,诺,你看看他身后,居然还跟着两个护卫,身份不简单。”
贺问寻看过去,那两个高大健壮的护卫都腰佩宝剑,身穿护甲,脚上蹬着的也是上好的鞋履,可见其身份非同一般。她道:“看来我们江大娘子似乎看出了点什么?我洗耳恭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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