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问寻将手指抵在壁画上, 沿着人物描边,若有所思。食指成勾, 敲打墙壁,发出较为空洞的声音。
她微微一愣,随即便朝着墙壁的其他几处位置进行敲打,发出的却是较为沉闷的声响。随后,她再次站回到起初发出空洞声音的那面墙壁跟前,道:“这里面是空的,恐怕藏着什么。”
贺问寻手握成拳,重击之下,单一处碎成石块,只见空心墙壁里面方方正正躺着一个紫檀竹节式盒。
她将盒子打开,里面有一封信,以及另一只紫檀小盒。
谢离愁伸手将信取出,上下快速扫了一眼,念道:“吾贺兰若生于南诏,忠于南诏,未尝思有一日被迫离吾故土。然吾亲姊贺兰熹,乃今之南诏国主也,视吾为眼中钉、肉中刺。”
“吾万未料,国主竟于吾交虎符后,仍以一杯毒酒赐吾。吾无可奈何,唯叹南诏之气数将止于此,终为大周刘氏所吞灭。作此信,实吾心之所恨,吾被迫远故土,诸事皆迫也。可悲,可恨,可叹、叹、叹。”
念到最后面三个叹字时,谢离愁的语调也带了悠悠的千回百转,听得贺问寻的心尖发酸。
似是无意,又是有意,谢离愁道:“我现在总算是明白,为什么温哥哥与这位贺兰将军成婚那几年,却依旧不知晓其妻主的真实来历了。”
霎那间,贺问寻觉得脑子里原本散落着的一群流珠,都由一丝细线串了起来。
谢离愁伸手启开紫檀小盒,里含有两颗印着莲花红纹的木色珠子,旁边是两朵红似血的娇艳火莲花,也不知是使用何法,居然依旧能保持着花瓣饱满展开之状。
下一瞬,他的手腕便被人紧紧攥住,整个人抵于墙壁之上。
贺问寻声色平和,质问他:“你早就知晓我的真实身份?”
谢离愁毫不犹豫地承认:“是。”
“何时?”
“就在山庄那夜,你在我面前更衣之时,我发现你左肩上有一胎记。”他对上贺问寻漆黑的双眸,道:“若细细看来,你的容颜倒是更像温哥哥多些。”
贺问寻手未松,闭眸细细思忖,将此段往事碎片拼接成画,徐徐道来:“让我想想。当年,贺兰将军,不对,应说是我母亲,自南诏逃至大周,结果机缘巧合之下碰上万渊盟盟主温明珠,即我父亲。二人一同捣毁程家村,而后我母父二人结缘成婚,可是如此?”
“是。”
“可是你姓谢,你与万渊盟又是什么关系?或者,我该问问,你身为天青阁的人,一口一个温哥哥,我是否认为你知晓我父亲在何处?而且,你们之间关系匪浅。”
谢离愁:“当年程家村掳走我父亲,他怀孕近八月,危急时温盟主救了他。事后,温盟主心善收留。但贺兰将军死后,温哥哥受打击一蹶不振,温明诲趁火打劫,将他下蛊,现如今圈。禁在天青阁内。”
义妹圈。禁义兄,世风日下,道德沦丧,这可不是什么好词。
“什么蛊?”贺问寻皱眉。
“同生共死蛊,被种下子蛊者,性命、痛感与母蛊者相连,受母蛊控制。”他停顿了一下,似有些难以启齿,最终还是坦言道:“当年我父亲受温明诲胁迫,不得已对他下蛊。”
贺问寻听完,沉默良久。她把信息慢慢消化后,道:“所以你来此地,是为了寻觅良药救治我父亲,以弥补当年?”
谢离愁颔首:“是,但也不全是,也是为了弄清当年之事。”
贺问寻从中闻出了不一样的味道:“还有什么事?”
“朝廷因程家村一案,特地派遣官员前来嘉奖,也欲借万渊盟搭桥,将江湖各路组织劝归朝廷。当年,温哥哥因孕期则将盟内事务托付给贺兰将军,引起裴似锦和温明诲不满。后来,南诏被大周吞并,其皇室贵族尽数被灭。”
“因战乱,有大量南诏人逃至大周,贺兰将军则在路边搭建粥棚,对这些难民施以援手。裴似锦与温明诲以此做文章,肆意散播贺兰将军是南诏贵族的言论。流言蜚语,愈演愈烈,隐有万渊盟暗藏南诏余孽之言,引起朝廷注意。”
任何事情只要是沾染上敌国余孽这四个字,那就严重很多了。
“为保万渊盟,贺兰将军不得不离去。裴似锦假借践行,在酒里下毒。”
……这也解释清楚为何原著里原身会当众想要致裴似锦于死地了。
贺问寻把谢离愁的手腕放下,凝视着信道:“所以你也是想探明是否真的是南诏人?”
谢离愁眼睫轻颤:“是,如今事已明了,我甚至没想到还能遇见你,想必温哥哥知道如今你还活着必然很欢喜。不过,裴似锦害死你母亲,你与她有着血海深仇,那你和那位裴公子之间又要如何?”
贺问寻闻言微怔,满脸问号看向他。
什么怎么办?
在谢离愁探寻的目光中,贺问寻猛地幡然醒悟。
……啊,原来他是这个意思啊。
假设你新结识了一位好友,你和这位好友之间的感情不断升温。然而,突然有一天发现,好友的母亲竟是杀害你母亲的凶手,你背负着为母复仇的血债,试问你是否会因此与这位好友绝交?
一道充满狗血风味、现实取向的问题横亘在她面前。
要是寻常人,那肯定是要与此好友恩断义绝,割袍断义,一刀两断,从此老死不相往来。
但贺问寻不一样,她是穿越的。
在她被这个问题雷得外焦里嫩之下,反问:“我为什么要因此事和裴郎生分?这件事和裴郎有一文钱关系吗?”
自相处以来,裴郎对她温柔以待,她们两人相处融洽。更何况,裴似锦做的事与他裴玉清真的有何干系?
她想,她既不会偏激到将仇恨引到毫不知情的裴玉清身上,但既然魂穿此身,也断不会放过裴似锦。
谢离愁静默半晌,他觉得贺问寻说得也不是没有道理。有何干系?确实没任何干系。事情发生之时,裴玉清甚至还只是个稚子。
他敛好思绪,道:“我寻觅良药,差一朵火莲花和一颗火莲果,你把这药给我吧。”
贺问寻:“巧了,这药我也要得紧。”
谢离愁神色一凛,道:“你生病了?”
贺问寻:“……”她该怎么说呢。原身自己作死,以身试毒,随意的是原身,收拾残局的却是她。
她转移话题:“我的病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该想想办法如何出去。”
……
一直不见贺问寻的身影,裴玉清满脸冰霜,唇紧紧地抿成一条线。
若是下面有机关怎么办?她要是受伤了怎么办?若是她被困在下面怎么办?
种种后果各引一条线,越缠越紧,纠结拧成一块,逐步变成一个解不开、打死结的线团。
烦闷之下,裴玉清不知自身行到何处,正欲打算原路返还。一只手从暗处伸来,一个转身将手扣在他喉间,那人呼吸紊乱,气息阴恻恻地扑在他耳边。
他面无表情,以手挡着,后撤一个翻身后,将怀中软剑抽出。
冰冷的剑抵在喉咙上,裴烟雨脸色惨白,嘴唇呈青紫,额头上居然隐约显着如藤蔓似的黑纹,与昨夜相比看起来已截然不同,形容惨状。
她低头看了一眼,面容阴沉,后槽牙磕得作响:“昨夜与你在一起的人,到底是什么来头?”
“让开。”
裴烟雨步步紧逼。其面色抽搐,似在强忍某物,终是难以遏制,一口鲜血喷出,数条虫蚁于血中蠕动。自今日早晨起,她便深觉不妥,不但喉中铁锈味甚浓,且视物愈发模糊,脑中眩晕之感愈加严重。
她恨恨道:“他昨日定是给我下了毒,你去找他要解药。”毒侵而神智迷蒙,她偏身过剑刃,伸手想要抓裴玉清的衣襟。
一道身影赫然出现,挡在裴玉清和裴烟雨中间。
江凤缨一脸正气凌然:“不要随意调戏男子。有我在这,你休想动裴公子一根手指头。”
老话常说,姐妹夫,不可欺。
现在她的好姐妹贺问寻不在这儿,那她就有责任地替裴公子挡上一挡。
“我与他之间的事,与你这个……”
下一刻,令人意想不到,整个墓穴开始发出剧烈震动,石屑、土砾从上倾泻而下,仿如一场突如其来的石瀑布。
一颗巨石恍然落下,江凤缨,裴玉清两人飞身躲过,裴烟雨则就没那么好运了,她视物不清,毒入五脏导致行动迟缓,直接被巨石碾压于下,胸膛受到重物重创,一口黑血吐出,再无任何声息。
江凤缨看着裴玉清不往外跑,还往里走,直接拦于他身前。
墓穴震动仍在持续,两人不得不扶在墙上以站稳脚跟。
“我要去找问寻。”
江凤缨无语凝噎:“……裴公子,你听我的,你的问寻娘子武功尚可,你放心,我们先出去,别到时候把命交代在这儿。”
墓道在颤抖中扭曲变形,轰鸣声不断。
两人顺利逃出。
嘭的一声,墓门斜上方直接破了一个大洞,一些石头顺势下滚,两道身影从里飞出来——是贺问寻和谢离愁两人。
贺问寻出来那一霎,就眼尖地发现那两人熟悉的身影,顺势飞去,落在裴玉清身旁。
裴郎微移过去,与她的手臂交叠相靠。他侧过头,仔细打量她的面容,未见无任何受伤、血痕印记,心下稍安。
江凤缨指着那个大坑,眉毛高高扬起:“祖宗,那个坑是你动手拍出来打的吧?你这力气可以啊,什么时候教我几招?不过你怎么从上面飞下来的?你们不是掉下面去了吗”
贺问寻拍拍衣袖:“谢谢,暂不收徒。简单说来就是,找到主墓室后,我们发现了暗梯,之后又到了一个墓室……”
谢离愁在旁边接话:“然后贺娘子也不知道是碰到了什么机关,一整个墓穴就这么毁了。”
贺问寻摸摸鼻子,呵呵两声:“好在有一面墙透风,还比较脆,我们这才顺利出来。”
……
夜间,自幼跟着裴烟雨、裴松雪的家仆伸长了脖子也只看到裴松雪的身影。
她快速迎上去,脸色紧张:“二娘子,大娘子怎么不同您一道回来?”
裴松雪脸色平静,语调平稳:“墓穴坍塌,情况危急,我出来的时候并未看到她。”
家仆一听,脸色惨白,眼中已是微有泪意,舌头打结似地:“那、那、那大娘子岂不是已经……”
语未尽,家仆又看着一脸无任何表情的裴松雪,话头顿时止住。
这两位娘子从小感情就不好,三天拌嘴,五天打架是常有的事。现如今大娘子可能仍被困墓穴中,生死未卜,而她的神情淡淡,一点都不为自己的至亲血脉担忧。
裴松雪嘴角勾起一抹冷意:“我就算和她再不和,我也不会去害她。我明日再去找便是,不过,你今夜就飞鸽传书给母亲一份信,就说之前在裴府偷盗的人找到了,就是之前来问诊过的贺神医贺问寻。”
第27章 坠崖
夤夜, 山上。
四周正是一片密林,林中声响绰绰,数十道人影在地面上交错而行。
一辆马车静默在一粗。壮大树旁,地上燃着的火苗逐渐微弱, 地上躺着两个女郎, 眼睑紧阖, 似是酣睡中。
一滴,两滴, 三滴雨落了下来。
她们已跟了这辆马车数日,今夜便是下手的最佳时机。
这些人皆身着夜行衣, 身手矫健,不像是前来抢劫的土匪, 倒像是受了命令前来寻人的杀手。
风声簌簌,数支利箭先是破空而来。地上躺着的二位, 动作敏捷,直接拔地而起。只见手拿一柄掠火长枪的女郎, 挥枪成圆,以一抵挡数支箭矢。
另一女郎, 踏步而去飞至马车旁,暗运内力,手中青纱受力暴涨成网, 将箭矢拍落。
贺问寻手腕一抖, 青纱一甩,冷喝一声:“出来。来一个我杀一个,来两个我杀一双!”她讲这话时动用内力, 字字入耳。
藏匿在林中的杀手瞬间现身,一拥而上。
这些前来偷袭的人, 武功不俗,一招一式皆为狠辣,且其中还藏有几个会使暗器者,动手间又能收放自如地使用淬了剧毒的飞镖。
江凤缨哈哈大笑,骨子里好战的血脉被唤醒,人越多她越兴奋。她一枪横扫一片,四五个人直接被撂翻在地,尚有余力者欲爬起来时,下一刻长枪。刺破喉咙,鲜血喷涌一地。
再看贺问寻这边,她一改往日战术,以内力灌注青纱,直接将缠住的人用力绞断其脖颈。背后有人偷袭,她侧身躲过,有样学样,抬手间三枚银针封脑。
寒风渐起。
外面血战正酣,兵刃碰撞声不断,马车内静谧一片。
咻。咻。咻。
三枚飞镖暗器破车帘而入,直冲内里。裴玉清,谢离愁似有所感,纷纷侧头而躲,下一刻车门被一夜行衣女子拉开,两人一同出招,偷袭者直接被打翻下地。
两位男子互不言语,一同飞身出去。
谢离愁没有任何武器在身,干脆用脚尖朝着地上躺着的尸体旁边踢起一把剑。那剑身在半空翻转数次,他迅速伸手抓住剑柄,同时一个迅猛转身,将来者干脆利落地斩于身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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