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小贩端着托盘, 细长的身子如滑溜溜的黄泥鳅般在人群里窜来窜去,偏生手还稳得紧。她灵活地穿梭于熙熙攘攘的人群之间,挤到了贺问寻面前。
贺问寻定睛一看, 托盘上堆着五十个圆形小木牌, 原来是赌局一桩,邀人下注。她顿时来了点兴趣,问:“有人给二十八号下注吗?”
小贩听了一耳朵, 在托盘里翻找到二十八号后看看其背面,并无任何笔画标记下注, 问:“目前还没有人给二十八号下注。但是怎么听起来那么好熟悉。”
紧接着,小贩一拍脑门,好像发现什么不得了的事情似地大声啊了一声,硬是把江凤缨、顾玲珑,以及不远处一棵大树下站着的几位小道士的注意力吸引过来。
她道:“就是那个之前把静姝道长打败了,还把人弄去做药人的第二十八号贺问寻是吗?”
贺问寻:“……”
……一段并非由她造就的、死去的记忆突然开始攻击她。
说起来,拿静姝道长试药这件事在原书中只是一句话带过,并没有过多阐释,要论这件事在江湖上流传得有多广还真不知道。
顾玲珑一听,立即板着个脸,带了点长辈训斥的口吻:“她说的有这一回事吗?师傅自小教导我们要仁心仁爱,你怎可违背师训?”
前有皇室七殿下喊姐姐,后有好姐妹拿活人试毒。江凤缨听得再次双眼呆滞:“啊……你这……你这……我真没想到你还有这么一副不为人知的面孔。”
合着这件事这么久仅仅就在姑苏内流传,还没在江湖上散播开来啊。
贺问寻呃了好一阵,大脑里开始高速地在原书和穿越后的记忆之间来回穿梭,好一会才道:“这件事我和她都有错。但事情的起因还是静姝打不过我,这才当了我的药人,我是无辜的。”
顾玲珑蹙眉,露出一脸“我对你很失望”的表情:“胡闹!就算是人家真输给了你,那也不能真的拿人炼毒。你之前写信来说你练好了‘半生不死毒’,敢情是这么练出来的是吧?”
贺问寻:“……我真的很委屈呢,师姐。”
小贩对于这场由她引起的争论无动于衷,在一旁插嘴道:“原来娘子你就是第二十八号啊。你要给你自己下注吗?我这里下注金额分别是五两,十两,十五两,你要下多少?”
最终,贺问寻拿出了十五两给自己下注,小贩心满意足地将钱收进腰间的袋子里。
待小贩正欲转身就走,贺问寻拉住她,压低声音问道:“这件事你是如何得知的?”
小贩手指一指大树下围在一起的几位小道士,回答:“那几位小道士刚刚在讨论说要把你打得满地找牙,为静姝道长报当日之仇。”
贺问寻顺着看过去,几道想要杀人的目光明晃晃地与她对视。
与此同时,武判在台上大喊:“有请第二十七号长生观的真圆道士,第二十八号姑苏城的贺问寻上场。”
贺问寻足尖一点,站定于比武场的一隅,看着真圆道士另一端来势汹汹地走上来。
真圆道士名如其人,脸圆体胖,那脸上的肉多到已经看不见小小的五官了。再者,其皮肤白净,远远望去,就好似一个成了精的白面馒头身着一身浅灰色的道士服。
真圆道士一甩拂尘,一声怒喝,直接道:“他日静姝师姐惨败于你手下,受你练毒掣肘,今日我是来为她报仇的!”
……怎么说?武试要变成复仇大赛吗?
围在一旁的人一看立马有好戏发生,立马起哄起来,各类声音络绎不绝,其中包括火上浇油式喊叫“打起来!打起来!”
贺问寻神情很是温和:“这位真圆道士,你先别急。”继而转头看向武判,道:“武判阁下,我记得武试的规则是不能出现打死人的情况吧?”
真圆道士闻声冷哼一下,道:“虽不能致死,但我这次怎么说也要把你打得扒下一层皮。”
贺问寻声音沉静:“当初是我与静姝道长有约,是她败给我。但我也有错,是我不该对静姝道长下此狠手。”她微微抬首,一脸诚挚道:“这样吧,为了表示我的歉意,我先让你三招,如何?”
她是真的觉得,让别人先出手攻击自己三招,以此出出气,便是表达歉意的恰当方式。
但长生观的人可不是这么想的。
伤了别人的师姐,现在还大庭广众之下,堂而皇之地说要让人三招,看不起谁呢?用得着你让?
真圆道士脸色一变,觉得被贺问寻狠狠地羞辱了一番。她怒气冲冠,蓄力一喝,拂尘一甩,直冲过来。
说让三招,贺问寻当真是让了三招,其身姿柔和轻巧,三个身法躲避之下,轻松化解真圆修士的凌厉进攻。
“这身法真漂亮啊!”人群之中有人大声赞扬一句。
将对手打倒在地,使其无法再起身,且不伤及对方性命,即为胜出。
真圆道士见前三招都被贺问寻轻松躲过,心中愈发恼怒。她招式一变,手中拂尘如银蛇狂舞,向着贺问寻的周身要害袭去。那拂尘丝根根直立,仿佛尖锐的钢针,携带着凌厉的风声。
贺问寻身法犹如鬼魅,于躲避之时拉住那拂尘一端,紧接着以掌化作利刃,攻向其腹部。趁着真圆道士身形踉跄、动作迟缓之机,贺问寻猛地夺过其拂尘,用力将其往天上一甩,拂尘直直地挂在了树杈间的枝桠之上。至此,两人转为掌法相较。
短短三十招内,真圆道士便被彻底压制,毫无还手之力。
真圆道士双膝跪地,面露青色,而贺问寻只是裙角微脏,脸上一派风轻云淡。
谁输谁赢,一眼就知晓。
真圆道士是被长生观的人扶着走下去的。
武判高举右手旗帜,喊道:“二十八号胜。”
贺问寻纵身而起,须臾之间便上了树,这高度刚好能与楼阁上待着的二郎们打个平视照面。在取到挂在树上的拂尘后,贺问寻悠悠下树,只留给郎君们一个可供观摩的紫色背影。
“这位娘子生得这般好看,武功亦是绝佳,就连上树都如此姿态翩跹。”一位郎君痴痴望着贺问寻的身影,忍不住道。
站在他旁边的好友噗嗤一声笑出来:“这就看上了?我看呀,你是被她的容貌迷得晕头转向了吧,之前是谁和我说这比武大赛没什么好看的?”
先前出声那位道:“知好色,则慕少艾。我就喜欢这等颜色好的女子怎么了?她英武美丽,身姿矫健,一看就很好呀,我觉得她能拿此次天盛大会的第一名也说不准。不知她成婚了没,她若是没成婚……”
“她成婚了。”
一道突兀的声音打断了这两位郎君的谈话。两人皆是一怔,徐徐转头看向那位先前一直默默观看比武的漂亮男子。
“她已有家室,和我成的婚,是我的妻主。”
裴玉清望着一堆浅灰色道士服前的紫色身影,语调清冷地连连补充。他继而又刻意说道:“妻主曾在我面前立下海誓山盟,说只与我一人共度此生,我们恩爱两不疑。两位公子还是莫要觊觎他人之妻主为好。”
两位公子:“……”
一旁在喝茶的刘子玠手微微一顿,茶水溅出了些许,在桌面上晕开一小片水渍。
她居然已经成婚了?
他喜欢上的人居然已经有夫郎了?
刘子玠细细品味,从这番话中咂摸出了些许专门针对他的敌意,甚至还裹挟着一丝彰显所属的意味。
第33章 哞
真圆道士是被两个小道士一并架着、拖着到树底下休憩的。
她背靠着粗粝的树干, 鼻息加重,面露青色,嘴角红肿,一丝血从嘴角沁了出来——那是刚刚在台上被贺问寻一拳揍的。
真圆道士咬牙切齿, 怒目圆睁, 一脸不甘, 脖子上涌起一片通红:“就算我今日败给了你,他日我定要把场子找回来, 为我静姝师姐报仇!”
旁边围着真圆道士的五个小道士们纷纷附和喊话:“就是!就是!就是!”
这有小跟班在就是好啊,明明被打的如丧家之犬一般也能当做没事人一样狗吠不止。
贺问寻听得眼皮跳了一下, 不言不语地站在一旁,脸色平静。
“长生观的各位, ”顾玲珑上前一步,双手抱拳向前一推, 行个歉礼,道:“此事确实是我师妹有错。等此间大会事了, 不若我来替静姝道长医治,虽不能保证药到病除, 但一定竭尽我所能。”
真圆道士抬眸看向来人,这才认出是顾玲珑。
她们两之间是相识的。顾玲珑曾云游时到过长生观,那段时日, 观里有些受了伤的小道士们的医治也是经她之手。
真圆道士恍若小学生打小报告找到主心骨一般, 对着顾玲珑道:“拿人炼毒,非江湖侠义人士所为。顾神医,我实在是没想到此等狠辣之人是你的师妹, 当真是师门不幸啊!”
继而真圆道士冷哼一声,颇有点得寸进尺的味道:“顾神医, 不如就让你师妹去长生观内,跪在我师姐面前重磕三个响头,以表歉意。”
闻言,贺问寻笑了笑。她慢条斯理地从怀中掏出一把匕首,刀刃银光一闪,映着她满是温和笑意的眸子,道:“真圆道士,你说的不错,我确实爱拿活人炼毒。碰巧我缺一人的舌头用作药引,不如你就帮了我这个忙吧?”
贺问寻手举着匕首,缓步向前,顾玲珑手一伸将她拦住,瞥了她一眼,道:“事已至此,你就莫要捣乱了。”
贺问寻全然不顾,勾起手指敲敲刀刃,依旧肆意添乱道:“真圆道士,我的脾气时好时坏,全凭对方如何。你要是讲话还是如此蹬鼻子上脸,我真的会再把你打一顿,而且还是往死里打的那种。”
真圆道士顿时噤声,不敢多讲,神色间尽显郁悒。刚刚在台上如何被贺问寻按在地上摩擦的感觉还历历在目,变成鬼一样的师姐如何在观里备受折磨的情景还萦绕心头。
江凤缨凑过去,在贺问寻耳边低语:“我还是第一次见你这么唬人的样子,真是令我刮目相看呐。”
贺问寻心说,我本来在书中扮演的就是反派一角,使坏招是她的应尽职责。她悠悠道:“我千人千面,见人下菜碟罢了。”
顾玲珑叹了一口气,道:“我这师妹性子顽劣,刚刚所说断非其真话,诸位莫要当真。”
与此同时,演武台上的武判又在高喊贺问寻的名字。江凤缨往她背上一推,催促道:“走,轮到你第二轮的比武了,赶紧的。”
……
刘子玠垂眸轻抿一口茶,茶的清香与苦涩交缠在一起,在口中蔓延开。
他盯着裴玉清的身影看了片刻,随意垂放在膝盖上的指尖不自觉得扣紧衣衫,扯出一丝丝褶皱出来。
蜂腰削背,乌发垂腰。光是一个背影就能令人遐想连篇。
半晌,他才缓缓挪开视线。不得不承认,他身前站着的这名男子是难得一见的佳人,即便在都城,也极为少见此般风姿的男子。
裴玉清转身欲下楼,不期与刘子玠的视线相撞。
他面无表情,率先移开视线。面前的这位贵公子容貌出众,甚至还主动与贺问寻搭话,裴玉清着实不想理睬这位。
就在裴玉清擦身而过之时,身后一句“这位公子请留步”让他硬生生驻足停下。
刘子玠起身,走到裴玉清身前,道:“瞧着公子你甚是眼熟,好似在哪见过?不知公子如何称呼?”刘子玠略微迟疑一下,旋即主动自报姓名:“刘子玠。”
裴玉清口吻清冷,但谦逊有礼:“裴玉清。之前在游离城下墓时,我与公子曾有过照面。”
刘子玠恍然大悟:“原来那日不止我一个人男扮女装。”他的眸光在裴玉清脸上逡巡片刻,道:“我记起来了,莫不是那时贺娘子抱我之时,裴公子你就在旁边站着吧?”
听到“抱”这个字眼,裴玉清呼吸微微一顿,犹如一颗石子丢进了平面的湖泊,泛起一圈圈涟漪。他道:“妻主心善,不忍任意公子性命困于厄难之中。”
他着重咬住“妻主”二字。
刘子玠继而道:“虽然刚刚已经在楼下给贺娘子道谢过了,但我始终觉得太过匆忙,不知贺娘子下榻何处,我也好登门拜访。”
站在一旁的侍从听得都快汗颜了。他家殿下到底在干嘛?想要谢人……也不是要这么上赶子的。
与此同时,楼下演武台上的武判高声喊道:“第二十八号贺问寻胜,晋级成功。”
听到此报幕声,两人纷纷一怔。
裴玉清道:“我深知妻主当时救公子并非是贪图回报,公子就不必特意登门拜访了。妻主还在楼下等我,我与公子就此别过。”
刘子玠靠在凭栏上,手支着下颔,看着楼下两人相伴的身影,喃喃道:“好可惜,他真小气,连住哪儿都不告诉我……”
旁边的侍从低声道:“七殿下,时辰不早了,院内五殿下还等着。您看是现在就启程离开吗?”
“明日还有马球可看,走吧。”
日薄西山,天边残留着橘黄色的余晖。第一场比武落下帷幕之后,贺问寻和裴玉清一道先乘坐马车回到所下榻的院落——梧桐别院。
贺问寻下了马车后,沿着廊下快步走,回到房内。她接连打了两场,身上早已沁出点汗,那股子黏腻味令她觉得有些不舒服,现在只想沐浴一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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