贝碧棠坚定地反对,她一路骑得飞快,先将冯光美带回家,在楼下等着她上楼拿书包。然后再将她带到了上夜校的中学门口。
两人停好自行车,冯光美冲着贝碧棠挥了挥手,随后进入到校园里面。
贝碧棠没有马上走,她站在校门外,羡慕又复杂地眺望着校园内。虽然是个中学,但自己也进不去,她知道夜校的高考复习班,只招收有高中学历的人。
当然也不是一个初中学历的人没有,冯光美就说她班上有两个没上过高中,但是一个自学成才,测验分比她还高,另一个则是校长的小舅子。
既不聪明,也没关系网的人,想要进去,只能干看着。
第57章
离开中学,贝碧棠没有回家去。
而是顺着弄堂外部的河沟,来到了棚户区。
棚户区的天色仿佛比其他的地方暗了一个度,过道弯弯曲曲的,是泥地,只能容得两个人并行。
石库门里的天空已经够狭小了的,这里更盛,外延的屋檐将过道遮得只余巴掌大的天际。
小小的过道里,不说堆积各种杂物,有的厨房就搭在外面。各种电线低垂着,缠绕着,成一个个大大小小的团。
但屋内的灯光却暗淡无光,明显是烛火、煤油灯的亮度。
黄色的泥墙触目都是,好一点的房屋屋顶用黑色的瓦片,大多是用石棉瓦,石棉瓦还不是一整块,是零零散散交叠在一起的。
罕见的一处白色墙壁,已经看不见颜色,上面红的,绿的,黄的,白的,黑的脏斑都有。
转角露出的阴水沟,冒着黑水,臭气刺鼻,传出老远。
贝碧棠皱着眉头,小心翼翼地看着路,不要让自己踩到不该踩的东西。
一个转弯,一个中年男人,光着上半身,站在水坑面前,他吹着口哨,裤头都解开了。
贝碧棠赶紧转过眼睛,冷着一张脸,加快步子拐进了另一条小道。
棚户区像一个废弃火柴堆出来的迷宫,好在贝碧棠也是从另一个迷宫出来的。
她没有迷路,来到了一个大概十五六平方,用木板和石棉瓦搭起来的棚屋面前。
一个脸黑得不正常的男人,佝偻着身子,坐在凳子,不停地咳嗽,似乎要把肺都给咳出来。
旁边一个七八岁的小囡囡,穿着宽大不合身的灰色衣服,表情麻木,蹲在小土灶面前,用嘴使劲吹着灶膛里的木柴,上面架着一个土药罐。
在旁边,就是上次贝碧棠在街道办公室,遇到的那个哭求的中年妇女,用煤炉子坐着饭。
贝碧棠犹豫了一下,才出声喊道:“胡阿姨。”
胡芬儿抬起头来,目光茫然地看着贝碧棠。
她丈夫和女儿也闻声看着她,苍白无力的黑眼珠,面无表情的三个人,天色昏暗,房屋黝黑。
贝碧棠被吓得后退半步,贝碧棠稳了稳心神,挤出个笑来,说道:“胡阿姨,你家小毛找到工作了吗?”
胡芬儿以为又是一个打着关心的名号,实则来笑话她们家的人,她冷漠地说道:“没有。”
她女儿和丈夫都转过脸去,不再看贝碧棠,熬药的熬药,咳嗽的咳嗽。
胡芬儿说完,就继续低头炒锅里捡来的烂菜子,不愿意多交谈。
于是贝碧棠快刀斩乱麻地说道:“胡阿姨,我这里有一份工作,你要不要?”
三双亮得刺眼的眼睛,齐齐盯着贝碧棠。
贝碧棠笑了笑说道:“是这样的,我不想做现在的工作了,想要找个人顶上去。好歹是份工作,我不能白不要啊。”
胡芬儿的眼睛瞬间暗淡下去,失落地说道:“很贵的吧。”
贝碧棠轻声说道:“钱的事,我们可以商量。”
胡芬儿的态度好上了不少,她强颜欢笑地说道:“这位同志,你看我们家的情况,也知道即使不贵,买工作的钱我也拿不出来。我都想把自己给卖了,可是没人要。”
贝碧棠来之前都已经想好了,她没有放弃地说道:“可以打欠条,慢慢还,这钱我不急着要。”
胡芬儿眼睛一亮,心动地问道:“同志,欠条你想怎么个打发?”
来之前贝碧棠高估了胡芬儿家中的境况,她想了想,说道:“四百块钱,五年之内还清,这份工作一个月工资十七块五毛,你觉得怎么样?”
即使胡芬儿家里再困难,她也不可能白送这份工作给她儿子,四百块钱,她全部财产的三分之一还多。
她要是同情心过剩,别说一千多块钱了,她连两百块钱都攒不下来,还在西北待着呢。
五年的银行定期存款利率为5.04%,五年下来,四百块的利息也有二十块。
胡芬儿迫不及待地问道:“不收利息?”
贝碧棠没有犹豫地说道:“不收。”
自从丈夫重病,她一个人撑起这个家后,家里的大事小事都是她一个人做主的。
胡芬儿连忙说道:“这份工作我卖了,同志你等等,我进屋这就给你写欠条。”
贝碧棠在外面等了一会儿,胡芬儿找了好久,才从角落里找出纸和笔来。
她拿着纸和笔出来,递给贝碧棠,不好意思地说道:同志,欠条你来写吧,我不会写。”
贝碧棠接过发黄的纸和指盖长短的铅笔头,三两下写好了欠条,她对着胡芬儿说道:“胡阿姨,你去找个识字的邻居,来帮你看看吧。”
胡芬儿尴尬地说道:“不用,不用,我信得过你。”
富在深山有远亲,穷在闹市无近邻,她家哪有什么较好的人家。
贝碧棠坚持找个人看一下欠条,要不然到时候牵扯不清楚。
面前这位同志是为厚道人,胡芬儿只得说道:“那同志你等等,我家小毛马上就回来了,他上过学,认得字。”
人说到就到,十几岁的瘦弱的少年,背着大大的竹篓,带着几个弟弟妹妹回来了。
小毛好奇地看着贝碧棠这个陌生人,朝胡芬儿问道:“姆妈,这是谁啊?”
胡芬儿没有回答他,而是一把拉他到贝碧棠面前,笑着说道:“这是我家小毛。”
虽然人叫小毛,但是确实家里的老大,怕生的弟弟妹妹都很依赖他,拽着他的衣角,缩在他身后。
贝碧棠笑了笑,看到小毛背着的竹篓里,装着一些废品和煤核。
她将欠条递给他,说道:“小毛,你好。你替你姆妈看看吧,这上面写的是不是胡芬儿欠贝碧棠四百块钱,五年之内还清不收利息,落款日期是今天。”
小毛接过来一看,不由地看向胡芬儿,用眼睛询问道:“姆妈,这是怎么回事?”
胡芬儿脸上露出个久违的轻松笑来,兴奋地说道:“小毛,这是好事!姆妈给你买了份工作。”
贝碧棠突然想起来,她还没说工作内容呢。
她急忙补充说道:“胡阿姨,我先跟你说清楚。这份工作不是正式工,在小菜市场扫厕所,但小毛是男孩子,他去了之后,会给他另外安排工作的。”
胡芬儿一听,反而更加放心了。现在工作难找啊,贝碧棠好好的工作不要,她害怕她是个骗子,拿她来寻开心的呢,原来是扫厕所的工作啊,怪不得贝碧棠一个年纪轻轻的女同志不想上班了。
胡芬儿摆手说道:“这有什么,只要一个月能拿十七块钱五毛的工资,让我家小毛干什么都行!”
小毛仔仔细细看了五遍欠条,才还给贝碧棠,对着胡芬儿说道:“姆妈,欠条没问题。”
胆小的几个弟弟妹妹,一听阿哥有工作了,都大胆了起来,小声地说道:“阿哥,要有工作了,我们下个月是不是能吃糖,吃肉了。”
胡芬儿的脸上的笑容越发地大了,她一拍小毛的后背,努努嘴说道:“还不快谢谢你贝姐姐!”
贝碧棠摇了摇头说道:“不用谢,是你情我愿的事。小毛,你明天八点在小菜市场后门找我,带着自己的个人档案。”
小毛认认真真地回答说道:“记住了,贝姐姐。”
贝碧棠有些不适应,一个看起来只比自己小不了两岁的人,亲昵地叫自己“贝姐姐”。
贝碧棠说道:“你跟我差不多大,小毛你还是叫我贝同志吧。”
小毛从善如流地说道:“贝同志。”
见事情办成了,贝碧棠笑着说道:“胡阿姨,那我先走,再见。”
胡芬儿松开纠结的眉头,说道:“贝同志,你等等!”
说完,她转身跑进屋里,没一会手里拿着一个扎的严严实实的油纸包出来,塞给贝碧棠,说道:“贝同志,你是个大好人,帮了我家这么一个大忙。家里也没什么拿得出手的,来感谢你。这是我大姐,小毛大姨从镇江给我带过来的肴肉,你带回去尝尝。”
胡芬儿的几个孩子,全都眼巴巴地盯着贝碧棠手里的纸包看。
贝碧棠看了一眼孩子们,推辞说道:“不用了,胡阿姨,我家吃过夜饭,你留着自己吧。”
胡芬儿看着几个孩子,竖起眉毛,喊道:“还不快进屋!没出息!”
几个眼馋的孩子不舍地进了屋,胡芬儿坚决不收贝碧棠递过来的镇江肴肉。
贝碧棠被胡芬儿推着出去,胡芬儿说道:“贝同志,快回家去,这边没灯,等下天彻底黑了,不好走路!”
贝碧棠想起那个随地解决的男人,升起了迫切回到的自家石库门的心思。
她只好谢谢胡芬儿的特产,跟她告别。
临了,胡芬儿叫住了贝碧棠,她叫道:“贝同志,等等!”
贝碧棠闻声回头,眼中充满着疑惑看着胡芬儿,嘴里问道:“胡阿姨,还有事吗?”
胡芬儿上前去,咬咬牙,神情仿佛壮烈赴死般,从口袋里掏出一张房契,下定决定说道:“贝同志,这是我家房子的地契,家里唯一值钱的东西,还值几个钱。你收下,要是我不能如期还你的钱,我们家房子和地就归你了!你可以把我们赶出去!让我们无家可归!”
贝碧棠连忙大动作摇头,抗拒地摆手说道:“不,不,这我不能收。胡阿姨钱不急着用,要是以后你家里遇上了什么困难,这还钱的事还可以商量。”
她怎么可以因为欠钱不还,将人家赶出家门,这不是令人唾弃,吃肉不吐骨头的地主老财吗!不说良心过不去,她要是真这么做了,以后求学、工作、结婚,可说不清了。
贝碧棠的神情仿佛她才是那个欠债的。胡芬儿见状,向来一脸苦涩的脸上,不由地露出一丝好笑来。
下一秒,她强硬地将家里的房契塞到贝碧棠手上,并紧紧按住贝碧棠的手腕,不让她推回来。
她最后还给了贝碧棠一点人生建议,她语重心长地说道:“贝同志,你心太软了,以后心硬一点,否则太容易吃亏了。”
贝碧棠也就是遇上了胡芬儿,虽然生活搓磨胡芬儿多年,生活重担多次险些击溃这个中年妇女,但她都数次挺了过来,心里一股清气支撑着她。
她相信生活总会好起来的,也不会怨天尤人,对周围过得比她好的人,心怀怨恨,恨不得对方也遭大难,他人的生活变得跟她一样不如意。
要是贝碧棠遇上个坏心眼的,她一个债主,一脸好欺负地说道,还钱不急,她还有钱用,要是还不上,还可以延后。
别人指不定一日拖两日,两日拖一周,一周拖一个月,最后,欠债的反而成了高高在上的那个。贝碧棠想要回钱,不得脱层皮!
贝碧棠拿着镇江肴肉进了家门,屋里只有苗秀秀和小毛头在。
苗秀秀人坐在桌子边上,小毛头站在椅子上,手里抓着一块桃,往嘴里塞,苗秀秀护着他。
见贝碧棠回来,小毛头转头看着她,奶呼呼地说道:“小姨回来啦!”
贝碧棠冲着他温柔地笑了笑,将胡芬儿给的东西放到桌子上。
苗秀秀将小毛头抱下来,没好气地问道:“一整天的,去哪里混了?”
贝碧棠一脸热汗,她边擦脸,边回答说道:“去找同学聊天了。”
苗秀秀轻哼一声,说道:“你人缘倒好,男同学女同学啊?”
贝碧棠胡乱说道:“女同学,我跟男同学有什么好聊的?”
苗秀秀撇撇嘴说道:“你说有什么好聊的?没个出息,你要是在男同学中也能聊得开,我就不用替你操心了。”
苗秀秀又来劲了,贝碧棠不搭理她。
苗秀秀说道:“那女同学肯定留你吃饭了,正好给家里省点粮食,留给你的夜饭,明天当早餐吃。”
贝碧棠淡淡地说道:“我吃过了。”
苗秀秀看着桌子上的油纸包,又问道:“这是什么?”
贝碧棠回答说道:“同学给镇江肴肉。”
一听是稀罕物,苗秀秀笑开了花,还装作不在意说道:“你这个女同学倒是大方。”
苗秀秀放下小毛头,说道:“你看着小毛头,我放到空陶罐里去,过几天再做来吃。”
贝碧棠点了点头。
片刻之后,苗秀秀回来,贝碧棠想要拿衣服去洗澡,人被苗秀秀拉住了。
苗秀秀一脸神秘地说道:“嘿,我跟你说个事。”
一听这语气,贝碧棠的眉头情不自禁地皱起来,她忍着不耐烦说道:“什么事?”
苗秀秀开心地说道:“我回了一趟你大阿姐亲爸那边,遇上了一个老邻居,她家有个儿子,条件不错的,介绍你认识认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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