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冬厉声:“她哪来的钱?”
她走上天台,张星序听到声音,眉心蹙起,放下喷壶走来。
闻静支支吾吾不说话。
闻冬又问了一遍:“我问你她哪来的钱!”
张星序猜到她在接谁的电话,想去牵她的手,被她后退半步甩开,“冬宝……”
闻冬转过身不看他,狠狠抹去眼角的泪,极力保持镇定。
闻静犹豫再三,轻叹一声,不忍承认:“上次在家,妈问他要的彩礼。”
闻冬才擦干的眼泪转瞬夺眶而出,重重坠进衣服,染出一团深色印记。
胸口宛若被巨石压住喘不过气,指甲掐进手心,痛到麻木。
“多少?”她深呼吸,“她要了多少?”
闻静咬了咬唇,看向母亲,话音很轻:“八十八万。”
闻冬双目紧闭,滚烫的泪灼烧着脸,她死死咬牙,“你让她给我等着!”
再转身,她把手机放回张星序手上,抬手拭去泪痕,哽咽着说:“我不想对你发脾气,但也不想跟你说话。”
“我要回莲山,你别跟来。”
说完头也不回跑下了楼。
第65章 张星序的爱没有条件
闻冬走得急, 抓起手机和玄关柜上的资料下楼打车直奔高铁站。
她身上还穿着粉色兔子的居家服,毛绒拖鞋也没换,发绳跑掉了, 头发松松垮垮地拢在脑后, 泪痕被风一吹裂得脸颊生疼, 眼中血丝遍布,一闭眼,眼泪又流了下来。
夕阳挂在天际摇摇欲坠,光线苍白惨淡。
司机看她的样子, 也不敢多问, 加快速度把她送到。
她赶在最后两分钟检票上了回莲山的高铁。
愤怒在胸腔不断酝酿燃烧, 烧得她浑身发烫, 抑制不住手抖,周围什么声音都听不进去,来往的人推着行李箱挤过逼仄走道,哄闹声充斥着,一切都被隔断在外。
“小妹,你的手机响很久了哎。”旁边抱孩子的大婶支着胳膊碰了碰她。
闻冬回神, 摸出手机看, 是张星序的电话。
她指尖悬空停滞,犹豫片刻到底挂了没接,关机放入口袋。
她不敢接,她怕自己一开口就忍不住会跟他吵。
理智告诉她不行, 可情绪却快将她吞噬殆尽, 她急需找到发泄的出口。张星序的确瞒了她, 但不该是他来承受她的愤怒,她也不能这么对爱她的人。
张星序联系不上她难免着急。
他追着闻冬出门, 却因为前后一个红灯被拉开距离,赶到高铁站时去莲山的列车刚开,最近一趟还要等一个小时,开车过去肯定赶不上,他点开购票软件查看余票,买了正在检票的莲山周边城市。
等抵达莲山,已经两个多小时后了。
司机见他赶时间,把车开得飞快。
他心悸难安,呼吸沉重迟缓,却依旧没放弃给闻冬打电话,她不接就给黄从英和闻静打,让闻冬到了跟他说一声。
他见过闻冬崩溃的样子,上次夜里她也是这样被她的家人逼到歇斯底里大吼,可没人在乎她的感受,目睹一切的他心脏宛若被人从中间生生撕裂。
他不敢去想一个被逼到极端的人会做出什么事。
他担心她,怕她冲动之下会伤害到自己。
心急如焚然到连转账付款金额都输错了两次,司机打着方向盘说要给他退回去,张星序拒绝:“不用,你开快点。”
快到时,窗外天色暗下,道路两旁华灯初上,天际蓝得发黑,摇摇欲坠挂在这座城市之上。
倏然!手机响了,张星序刚接对方就挂断,像是不小心误拨。
来电人闻静。
不可能是误拨。
他打回去却无人接听,顿时心乱如麻,每分每秒坐立难安。
闻冬家住在一处老小区,街道两边停满了私家车,司机开不进去,刹车刚踩正要开口,副驾的张星序已经扯了安全带跳下车,把司机都吓了一跳。
电梯运行缓慢,他等不及,迈着步子一口气爬上十楼,只见微敞的房门外站着几个探头打量的邻居。
汗水顺着额头滑落,衣服贴着脊背一片滚烫。
内里争吵不断,张星序冲了进去,屋里一片狼藉,桌椅掀翻在地,碗筷破碎,水洒了一地。
“卡在哪?”闻冬把家里翻了个底朝天,喉咙用力到沙哑。
她翻乱卧室衣柜夹层,把黄从英的空包狠狠摔在地上,“钱被你藏到哪去了?!”
黄从英捂着胸口,泪眼婆娑望着闻冬摇头。
闻静看准时机一把上前夺过她手边的刀扔开,哐当一声,沾了血的刀刃沿着地板甩到张星序脚下。
空气安静了那么一瞬。
张星序猛一抬头,看到闻冬脖子的血痕与刀尖上的别无二致。
他浑身一僵,瞳孔放大,“你们对她做了什么?”
他连声音都在抖,不可置信看向黄从英和闻静。
“疯了疯了!都疯了!”黄从英双手掩面背过身要走,闻冬奋力挣开闻静,一把抓住黄从英瘦弱的肩胛骨,指着张星序:“卡拿出来,把钱还给他!”
黄从英哭得更厉害了,嗓音尖锐凄惨,拖着哭腔,在闻冬手里轻得像一张纸,“作孽啊你,你爸一死现在更是变本加厉了……”
闻冬充耳不闻上手翻她口袋。
颈侧伤口不浅,流的血染红了衣襟。
明明穿得这么少,却连一丝颤抖都没有。
闻静撞到门缓过劲来,上前要拉开闻冬,“你干什么?钱不在妈身上。”
张星序敛着气,下颌紧绷拽住她的胳膊,“你别动她。”
闻冬动作一顿,盯着闻静,“你知道钱在哪?”
闻静闭了闭眼,指着闻一鸣的卧室。
闻冬二话没说踹开闻一鸣的房间,把所有柜子倒出来找。
其中书柜下面上了锁,她想也没想操起木凳砸上去,嘭声巨大,窗户震颤。
锁芯砸坏,闻冬拉开柜子。
家里的房产证,土地证,银行卡,甚至是现金都收在里面,垫在最下面的是闻一鸣的大学录取通知书。
闻冬看也没看,翻找出存折和银行卡,回头拽着黄从英要走,“跟我去银行把钱取出来。 ”
黄从英拉着一股力往后,不愿跟她走,“你把钱拿走了想过一鸣吗?你已经工作了,可他还在读书啊……”
“谁不是从读书过来的?”闻冬眼神冷然,她手抓得紧,指尖隐隐泛白,带着控诉一字一句:“我贷款读大学的时候怎么不见你问姐夫要钱?!”
“八十八万。”闻冬凄然冷笑,把黄从英拖到客厅,望了眼门口观望的邻居,“你出去跟他们讲,说你彩礼收了八十八万,你看他们以后谁还敢看你笑话。”
她拽着黄从英要出门,门口邻居四下一散,纷纷让开一条路。
黄从英丢不起这个人,怎么都不肯出去。
“冬宝。”张星序上前半步挡去门外窥探的眼神。
他压下心头火,极力保持镇定,抬手扶住她的肩,“银行已经下班了。”
他弯身看她眼睛,轻哄:“明天我联系工作人员上门办理,好吗?”
闻冬强撑了一下午的情绪在对他视线的瞬间土崩瓦解,默默松开黄从英的手,肩膀随着一点点塌下去。
她憋着一口气赶回莲山的时候就做好了最极端的打算。
她明明已经接受了母亲没那么爱自己的事实,对此也不再抱有期待,可为什么她的家人连她身边的人都不放过?
李曼悦是这样,张星序也是这样。
她能忍受不完美的原生家庭,可她不能忍受有人因为她而被索取、被伤害。
尤其是她爱的人。
生长在脚下的淤泥不该溅到朋友和爱人身上,她清楚的。
哪怕他们甘愿她也不允许,这是她的底线。
爱一个人就该跟他一起站到更高更远的地方去,而非将他也拖进泥潭沦陷。
爱会让人变得更好,爱才不会打着为你好的名义带来伤害。
她这些年被亲情捆缚,那牢牢套在她身上的那点稀薄母爱,终究被她的母亲亲手捏碎,化为齑粉。
剜心剔骨之痛不过如此。
清晰的痛感从颈间传来,医生摇头叹气,缠着纱布替她处理好伤口,嘱咐张星序:“这两天伤口不能沾水,容易发炎,等结痂了再说。记得给她换药,小心感染。”
张星序捏了捏闻冬手,“我过去取药,等我。”
闻冬望着反光的银色器皿点了点头,隐约看到脖子上有一圈白色纱布,她抬手摸到边缘,肩上的衣服顺势滑落,她下意识抓住,这才发现张星序不知道什么时候把羽绒服给了她。
暖意裹着周身,清新而熟悉的洗衣液香窜入鼻息,恍惚令她想起了在乐城的日子。
她起身穿好衣服去追张星序。
张星序还没走远,听见脚步回头,闻冬两步跑上前抱住他,话音沉闷:“我饿了。”
取完药张星序带她去吃面。
面馆暖气开得很足,闻冬点了一份牛肉面,端上来张星序给她加了醋和香菜,她却捏着筷子迟迟未动。
“是不是没胃口?”张星序起身绕到她这边坐下,手心暖着她的,轻声询问:“那吃点别的?”
闻冬扯了抹笑说不用。
她挑起面条搅拌,不怕烫似地喂进嘴里。
热意升腾,白气从她口中冒出。
牛肉面的汤汁炖煮得很香,牛肉劲道口感很好,葱花和香菜都很新鲜。
闻冬垫了一口,抬了抬下巴,让张星序也吃。
吃到一半,她垂眸看着碗里打转的油花,“我好像不喜欢吃面。”
她知道张星序是因为她之前说过自己喜欢吃面所以才带她来这儿。
张星序微怔,抬眸看她。
指尖收拢,木筷在手里微微转动,闻冬扯了扯嘴角,有些无奈:“我分不清是我自己喜欢吃面,还是我需要喜欢吃面去减淡我对我妈的愧疚。”
“她以前开面馆,忙的时候我们一天三顿都跟着店里吃。吃面好像成为了一种习惯,只要我吃完说上一句好吃,她就能从一天的劳累中感到莫大的欣慰。”
“这些年我一直在说服自己最喜欢这个,但现在……”她看着张星序,话锋一转,“她对我的爱好像都是有代价的。”
小时候她的爱换来了她的乖巧懂事。
中学时她的爱换来了她的温顺和妥协。
再大一点,她的爱换来了她的独立,却也将她推到更大的世界,从而彻底失去了对她的掌控。
而现在,她的爱换来了卡里的数字,换来了未来生活的保障,换来了她失而复得的店面和生意。
她想过任何,唯独没想过她的真心。
她不要爱。
或者说她不需要闻冬的爱。
所以付出的一切都是有代价的,想着哪天能悉数讨要回来。
闻代平生前对闻冬说过最多的一句话是:我生你养你,这就是你欠老子的。
这句话似乎慢慢渗透到了她身上。
闻冬喉咙发紧,低头哽咽:“张星序,我不想吃面了。”
“那就不吃了。”
张星序用指腹拭去她眼角的泪花,“我尊重你的一切决定。你可以去做任何你想做的事,我都会尽全力帮助你。”
“你只要记住一点。”
“闻冬,我的爱没有条件。”
你可以放心大胆地去接受。
第66章 她一直都知道
第二天闻冬带着死亡材料去办理闻代平的丧葬金, 张星序没陪她一起,他联系了银行的工作人员上门处理那八十万。
下午的时候黄从英还是被闻冬叫去了银行,那笔工亡补助金还在她卡里, 需要本人带着身份证到柜台存取。
相比昨天, 闻冬冷静了不少, 淡淡瞥过母亲眼角的皱纹,“你不用这么看着我,闻代平的钱我一分都不会要。”
除去李曼悦那边的律师费,医院这边未能报销的医疗器材和医药费, 以及闻代平葬礼上的花销, 闻冬算好账后直接把钱取出分批转给了李曼悦和张星序。
再把那张卡还给黄从英时, 她微微愣住, 一时没接。
闻冬一把塞进她手里。
她一双手粗糙苍老,双手交叠握在一起,神情局促而紧张。
“你想开店我不拦你,这卡里还有钱,等丧葬金打下来少说百万,抚恤金从下个月起也会按时打到这张卡上。”她顿了顿, 注意到黄从英在看她脖子, 闻冬侧了侧头,“你和闻一鸣要怎么处理这笔钱我不管,同样,你也来别插手我的生活。”
她说完翻出户口本, “这个我要带走。”
黄从英细眉拧起, “你们……”
似乎知道她要问什么, 闻冬打断:“不知道。”
她不给黄从英任何开口的机会,把话堵死:“如果闻一鸣再敢来乐城找我, 到时候就不是摔东西这么简单了。”
至少在她搬家之前,她不想再见到这里的任何一个人。
闻静站在旁边一直想要说点什么挽留,对上闻冬那双眼睛,话到嘴边又化为一道轻叹,让她照顾好自己。
闻冬鼻音嗯出细细一声,转身回到张星序身边,两人一起离开。
她身上还穿着他的衣服,暖意环绕将寒冷的气温隔绝在外,高铁站风大,拂面而过把候车室里的沉闷冲散些许。
闻冬偏头靠在张星序肩上,十指相扣印着掌心。
怅然落空的情绪笼罩住她,无孔不入,一点点渗进身体里。
眼前电子大屏上的候车信息虚成光晕团点,她缓慢地眨了眨眼,问张星序:“我昨天其实很想问,在你眼里我是不是就值八十八万。”
手上指骨一紧,动作已经比他的答案更快一步否认。
“和这个念头持平的是我明明知道你的答案,可还是忍不住想要问你。”闻冬抬眸看他,“我不想跟你吵架,所以我坐高铁过来的时候就在跟自己吵,一个声音让我继续相信你,另一个声音却在反驳你一直在瞒着我。”
张星序哑然,低头轻声:“这事是我欠考虑,也是我自以为是在帮你解决麻烦,结果现在反倒弄成这样。”
闻冬垂眼,指甲在他手心压出一道浅浅的月牙痕迹,截过他的话:“你说过的,事情已经发生,道歉没有意义。我和你说这些也不是想跟你翻旧账。”
“我是希望以后无论发生什么事,你可以第一时间想到我,而不是什么都揽到自己身上。”她话音轻柔,像复苏万物的初春细雨,一点点漾在他的心上。
“我们现在是恋人,你可以什么都替我考虑周到,但结婚以后我们就是夫妻了,要过一辈子的那种,我们要面对的事还有很多很多,你总不能什么都揽过去。”她微微歪头看他,眉眼柔和,“你可以试着相信我,我也许比你想得还要坚强点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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