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斯杨毫不犹豫地嗯了声,但下巴点到一半,忽然想到什么,话头推翻:“倒也不是。”
陈桉:“在相亲?”
周斯杨停了筷子,惊诧:“你怎么知道?”
陈桉:“陆盛之提过两句。”
周斯杨笑着哦了声,他确实和陆盛之说过这事,吐槽他妈的一厢情愿。
“见过一面,没什么后续。其实她各方面条件都很优秀,但……”周斯杨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好像怎么去定义都不对劲儿。
想起那天站在街对面,远远地看着做奶茶的应倪,晚上躺在床上设想怎么装作不经意地去买奶茶,怎么和她说第一句话,就更加形容不上来了。
大概是,以为的放下原来是没放下。
陈桉看着他,眼皮压出一道很窄却又很深的褶,静谧的眼神不知道是不予置评还是在思考别的什么。
周斯杨有来回地问:“你呢?”
“有情况没?”
陈桉:“没有。”
周斯杨:“是不是太忙了,没空?”
陈桉:“不是。”
周斯杨酒喝得有点上头,直抒胸臆地道,“没喜欢的人还是不要随便谈恋爱,看吧,我和Julia就是一个失败的例子,太痛苦了。”
陈桉:“我有喜欢的人。”
“但话不绝对,感情可以培养,就是——”周斯杨突然反应过来,不可思议地看向陈桉。
在陆盛之的描述以及他对他的刻板印象里,陈桉像一个苦守戒律清规的修道者。
因为就算学生时代由于家境而压抑,但成年后,创业成功后,身边环绕的莺莺燕燕足以让人沦陷。
然而陈桉到现在还是单身,听陆盛之的口气,除了工作就是陪家人,简直有悖科学地屏蔽掉了人类应该有的男女间的感情需求。
周斯杨不是一个八卦的人,但这会儿兴致勃勃,像发现了新大陆。
正好奇那人是谁。
陈桉看穿他内心所想,直接给了答案。
“你认识。”
第19章 他应该和她遭受一样的痛苦
他认识?周斯杨细细回想了一番。他和陈桉的交集只有学生时代的短暂一段, 都认识的话只可能是同学。
但两人并不是一个班,除了打球也没有其他的社交。
回忆的片段太少。
估计是啦啦队后援或者经常看他们打球的女孩。
话题既然聊到这儿了,他高中人缘很不错, 说不定可以帮忙牵线搭桥。
“是谁?”
陈桉指节轻敲了两下桌面,视线垂着, 像在思考。
过了好一会儿才开口。
只是唇瓣刚翁张, 应侍生叩门上菜,厨师在一旁现片烤鸭, 接着,周斯杨的手机也响了。
是母亲苏云的来电, 不得不接,他朝陈桉示意, 走出包厢。
十分钟后再回来, 也就没有再提这事的氛围了。
-
今年的夏天比往年辣热, 八月一过,火伞高张,一丝凉风都吹不着。
比炎炎夏日的更难以忍受的,是奶茶店的工作每月只有两天的假。
好不容易熬到休假日, 林蓉苑肺部感染,应倪一晚上没合眼。
六月份的时候护士提醒吸出的痰偏黄, 应倪时刻紧叮护工注意,眼看好转如常,不知道是不是高温的缘故, 忽然频频咳痰, 还发起了烧。
应倪抽走温度计, 就着光线看清刻度后,如释重负。
三十八度五, 低烧。用温毛巾擦拭一遍林蓉苑的身体后,她打着哈欠站起来锤腰。
这时咚咚两声的敲门响起,看了眼墙上的时钟,是护工阿姨来顶班了。
应倪走过后心说没锁,敲什么门,结果把手一拉开,引入眼帘的是抱着束百合的周斯杨。
“我来看阿姨。”他说。
对面的男人白T黑短裤,一如既往的钟爱运动风。医院开足了冷气,她甚至想找件外套御寒,但周斯杨额角却渗着一层薄汗。
不知道是热的还是因为忐忑。
应倪觉得是前者,周斯杨是汗水做的。以前看他打个半场篮球,衣服能拧出一盆水。
回过神来,她拉开门,转身让他:“进来吧。”
林蓉苑喜欢热闹,病房冷冷清清的,除了她就是护工。
多个新鲜的人说说话也好。
周斯杨跟着她进去。
他是从余皎皎那儿得知的病房号,原本打算等过几天找个机会来探望,但在和投资商谈完回来的路上,看见导航里的康睦医院时,鬼使神差地打了方向盘。
计划打乱,着急忙慌地临时找花店买花。
他把花放桌上,下一秒,应倪抱起来。周斯杨看她是要往外走,叫住问:“你去哪儿?”
应倪下巴往床上躺着的人点,“你和她说吧,她能听见。”应倪捞起透明花瓶,话茬有些冷硬:“我去把花插了。”
周斯杨想说不急这一会儿,但应倪说完就转身了,一秒钟挽留的时间都没给他留。
应倪走后,周斯杨无声地看着病床瘦如干柴的女人。
他不知道说什么,他和林蓉苑只见过两次面,一次是刚确认关系,林蓉苑接应倪放学,应倪献宝似的把他推到林蓉苑面前,笑着露出虎牙介绍:这是我男朋友;另外一次是应倪预科毕业,成功升入本科学习,周斯杨陪应倪回国,各自的父母来机场迎接,顺便一起吃了个饭。
虽然接触得少,但从林蓉苑看向自己的眼光里,明显能察觉出满意。然而应倪总爱在他耳边念,尤其是她家资金周转出问题时,从早唠叨到晚:周斯杨!别以为你多了不起,我妈压根就不同意我俩在一起,她一点也不喜欢你!她讨厌你!
导致周斯杨那一段时间压力骤升,茫然不知所措,最后忍不住打电话询问林蓉苑。
通话持续了十几分钟。她不记得林蓉苑当时的语气了,也不记得具体说了什么。
但有一句话历久弥新。
她说:“阿姨早就把你当半个女婿了。”
周斯杨不确定地问是不是真的,害怕是林蓉苑表面功夫打发他,但林蓉苑说:“我和你应叔叔都觉得你是个好孩子,也只有你能受得了她的脾气,阿姨真心希望你们能走到最后。”
周斯杨反复确认是不是真的。
知女莫如母,林蓉苑告诉他:“当然,应倪的话你得反着听。”
高兴得周斯杨立马保证:“我一定会好好对倪倪的!”
他也确实做到了,吵不还口,打不还手。虽然不是真打,但应倪砸过来的链条包刮伤过他的脖子,和家人视频的时候,他得瞒着苏云,说是不小心撞到的。
应倪在感情里从来都是掌控者,而他是患得患失的那一方。即使如此,他也确信自己会成为林蓉苑的女婿。
然而他主动走了九十九步,应倪却连一步都不愿意往前。
哪怕那次大吵后,只需要出现在他面前,叫他一声名字,连对不起都不用说,甚至连名字都可以不叫。让他知道她来找他就行,让他知道他在她心里不是随随便便可以丢弃的垃圾。
但应倪拉黑了他所有的联系方式,对他视而不见,甚至很快谈了一个新的男友。
种种操作让周斯杨觉得自己和从前的时飞宇、靳西他们没什么两样,招之则来,挥之即去。只是能忍受她的脾气,时间谈得久点罢了。
心彻底死去。
他断了所有念头,飞去美国,一个离她六千多公里的地方。
读研,工作,回国。
然后重逢。
窗外的阳光透进来,刺得他收起飘远的思绪。
视线落在林蓉苑像树皮一样粗糙的脸颊,她虚闭的眼皮因为丧失水分而只剩一层皮拱起,皱得像核桃表面。
和昔日的高贵娟秀相比,换若两人。
一根白了的鬓发黏在眼皮上,周斯杨俯身捻开,心情复杂道:“阿姨,我是斯杨,我来看你了。”
林蓉苑的眉头动了下。
像是在欢迎,也像是对他蹙眉。
周斯杨缄默了一会儿,转头看向卫生间。这个方向看不见门,只能看见门板映在地板上的光影。短短的,浅薄的。
和他心绪一样飘忽。
他常年在国外,分手抑郁了一段时间,父母闭口不谈应倪,偶尔老同学碰面也三缄其口。
他不知道应叔叔车祸去世,林阿姨长眠病床,也不知道应倪辍了学,靠在奶茶店打工度日。
他想……
周斯杨缓慢地垂下眼皮。
他应该早点回来的。
-
另一边的卫生间。
鲜花放在一旁,玻璃瓶被抱在怀里。
她背靠盥洗池抽烟,看着白色瓷钻折射出的冷光发呆。
熬了一宿的困顿与疲惫在脑子里塞了一团像毛线球般杂乱无序的懵糟。
没想什么,也想不了什么。
最多想想林蓉苑这会儿肯定高兴。毕竟她那么喜欢周斯杨,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都买双份让她转交,常常打电话叮嘱她不要总是欺负周斯杨。要是感冒生个病,她比周斯杨亲妈都关心得勤。
不像她和苏云的关系。
一开始苏云就不喜欢她,因为她视若无睹地当着苏云面和周斯杨吵了一架,末了,没错的周斯杨还像个小狗一样缠着她摇尾巴。
宝贝儿子被训得没有脸皮,苏云难以接受。
应倪同样看不惯苏云,但她喜欢周斯杨,只好睁只眼闭只眼。什么母亲节、妇女节、苏云能过的节日应倪都会精心挑礼物,也尽力克制自己的脾气。
关系也还算凑合,直到建筑业不景气,家里生意衰败,苏云收起了好声好气,直接把瞧不上摆明面上。
还说她没教养。
应倪气得够呛,但周斯杨和妈妈的关系一向好,她也不屑挑拨离间。
只能以其人之道换其人之身,告诉周斯杨,他们家也讨厌他!
以此达到心理上的平衡。
现在想来无比幼稚。
但当时,应倪看着周斯杨因为她的话焦虑难过,心里会滋生出一种可以称得上是阴暗的快感。
他应该遭受和她一样的痛苦。
谁让他们互相喜欢呢。
-
不知过了多久,周斯杨在外面问:“你还在里面吗?要不要帮忙?”
他的鞋子倒影在地面的缝隙里。
应倪打开水龙头,熄了烟扔进马桶里,抽水机轰隆隆转动,刺入耳膜的声响让她清醒不少。
门没上锁,轻轻一推就开了。开门的瞬间,周斯杨往后推了半步,同时扑面而来的是一股在逼仄空间里闷久了一股脑泄出的浓烈烟味。
周斯杨呛了一口,朝她身后看去,花保持原本的模样,花瓶也放在马桶上。
应倪反手合上门,制止了他探究的视线,“出去说。”
俩人走到外面,走廊静谧幽长,从病房走到尽头,不过十几秒的功夫,却像是走了很久。
最后他们在一扇通风窗前停下,光线被外面的建筑截断成平面,在两人所处的空间分出明暗的两个部分。
地面也形成一条清晰的光线,周斯杨站在光线里,应倪陷在阴影处。
她神色难言疲倦,因为腰疼而靠着墙,周斯杨见她眼皮耷拉着,眼睑一片青黑,“昨晚没睡好?”
应倪没力气地点点下巴。第二次见面远比想象中来得更快,避免第三次见面,她打哈欠着哈欠问,“只是来看我妈的?”
周斯杨没什么好掩饰的:“顺道来看看你。”
应倪好笑道:“看我做什么?怀念前女友?”
周斯杨没说话,在心底沉郁地叹了口气。
她还是那样,喜欢不留情面不顾后果地将伤疤挑开。面对熟悉或者说曾经熟悉的人,这点更甚。
周斯杨不接话,而是说:“我要留在国内了。”
他以为应倪会两个鼻孔出气不屑地说关我什么事。但她看着他,异常平静地道:“我知道。”
余皎皎说他是回来相亲的,那不就是要留在国内了么。
周斯杨盯着她在黑暗里显得沉寂的眼睛,那双眼睛一如既往地漂亮,但似乎失去了一些东西。心脏在瞬间像被冰冷锐利的尖刀刺了一下,疼得他迫切地想把它们找回来。
应倪没有解释为什么知道,周斯杨也没追问,他回头望了一眼,身后空空荡荡,不知道他是在看病房还是打量别的什么。
回过头后说:“我听说这家是高级私立医院,费用不少,你在……”说到这儿,他想到俩人分手的原因,硬生生掐断话头。
“先加个微信吧,有事好联系。”周斯杨摸出手机点了几下,递过来:“你不想通过,换我扫你。”
好友申请果然是他的。应倪一直泾渭分明,前男友等于没瓜葛。
她也不打算吃回头草,直起腰杆,言简意赅地道:“没必要。”
“林阿姨从前对我很好,要是有个什么,我肯定是要帮忙的。”
应倪想了想,想到数年如期而至的生日快乐,沉默了一瞬后,低声说:“我有你手机号。”
周斯杨不知道是真有还是借口,也不好逼太紧,反正时候不算晚。
来日方长。
……
周斯杨走后,应倪在走廊站了很久,直到吃饭回来的护工看见她喊了一声,才回过神来。
早饭和午饭都还没来得及吃,应倪饿,但没有胃口。半睡半醒的补觉到下午四点多,才起身去外面进食。
太阳没有一点下山的迹象,她走在晒得滚烫冒烟的沥青路面。睡了一觉脑子不再混沌,路上不禁想:破产,车祸,丧父,辞退……以为经历了这些,心脏已经足够强大。但周斯杨的出现打了她个措手不及。
他什么意思呢?是可怜她还是皎皎像说的那样放不下?但他不是回来相亲的吗?为什么又要来招惹她?
蝉鸣在枝繁叶茂的梧桐树梢急一阵缓一阵,将日头拉得沉闷烦躁。
在这样燥热的天气里,所有思维都转不动,如混凝土般凝固。
应倪理不出答案,只想赶紧走到有冷气的凉快处,吃一支冰甜爽口的雪糕。
小商店不喜欢明码标价,雪糕刺客盛行,挑来选去,在ῳ*收银台和冰柜前来回跑,收获老板一个白眼后,应倪生气不吃了。
她继续往前走,路过一家彩票店。脚步顿了顿,调转方向进去。
心想不吃雪糕了,买张刮刮乐吧。
没想到还真给她中了,不是十块二十,是一千八百块。应倪揉着眼睛,不敢相信。
几年来最幸运的一次,简直喜出望外。她立马去另外一家店买了支梦龙,边走边吃,知了聒噪的嘶鸣也变成了清新动听的夏日奏乐。
路过一颗蔽日遮天时,她停了脚。很久没欣赏过夏天了,她曾经最爱的季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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