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黎应晨心猛跳了一下。
是了。
自己怎么没意识到呢。
从门口看进墓室,这里一切与正常世界无异。
定格在同一个角度,无法改变的光线,带着石质特有的粗糙杂质,黑白色,不停重复的同一个画面,无法拿走其中的东西。
——这个墓室,是一张照片啊!
第88章 圣女墓-闺房
在门外追逐着他们的东西,会发出咔咔的声音。
被抓到的话,会被碾成薄片。
咔咔声,既是碎骨敲击墓道墙壁的声音,也像是对焦和快门的声音。
如果不停循环的墓室是一张张相片,那么墓室外的墓道就像是照片产生的过程本身。
拍照之时,自然不能回头了。
黎应晨又想到了郁青说的话——圣女墓是有生命的。
这条墓道,就是在做着这样“生产相片”的活动。
在现实中活着的人被压扁到相片的厚度,自然活不了。
若是想逃避那东西,要么离开这里,要么,就要主动进入相机中的世界。
黎应晨握住相机,慢慢抬头。面前是一张石质的镜子,椭圆形,很大,罩住了她的整张脸。
如果这面镜子是真的的话,一定能映出整个房间的景象。
包括……自己身后的黑发鬼。
黎应晨吸一口气,CCD相机的镜头缓缓上抬,让镜子慢慢出现在屏幕里。
那是一面雕花铜镜,模糊的映出黎应晨的脸。
在她的肩膀上,趴着一个脸色惨白的少女。
铜镜的影像多少有些失真,CCD相机又会增加噪点,使得整个画面昏暗不已,几乎被黑暗完全吞没。只能依稀看见黑影的面容。她仍然是有五官的,只是整张脸都被密密麻麻的黑发吞没,脸上的每一处都生长着毛囊与头发。双眼瞪得极大,眼球长满发根,死死地盯着黎应晨。
哪怕是如此模糊的画面,也能感受到那凄厉的怨气。
黎应晨低下头,看一眼邪祟志。没有出现介绍与问题,说明圣女墓中的邪祟不能正常收服。
但是,上面仍然尽职地多出了一个数据——
【怨恶值96】
96的怨恶值!黎应晨手微微一抖。
怨恶值通常只在S级及以上的邪祟身上出现,数值达到100将进入猎杀模式。
这个初始怨恶值也太高了!怪不得会贴在门口。
一定是他们做了什么,正在激怒这个邪祟。
——他们拿走相机,然后一遍又一遍地过门不入!
黎应晨一个激灵,正值大家纷乱的脚步声接近,立马高声喊话:“进来!都进来!”
她听见梁绛踩着布鞋冲进来的声音。众人紧随其后。然后是梁绛倒吸一口凉气,惊怒的呵斥黑影:“你…!”
黎应晨冷汗一下出来了,当即抢道:“不得无礼!”
梁绛立马止住了声音。
好姑娘。黎应晨恨不得拍大腿。虽然并不那么聪明,但是令行禁止。
黎应晨低头,呼吸顿时停了。
【怨恶值98】
必须说点什么!必须说点什么把她稳下来!
黎应晨努力忽视肩膀上铁钳一样的手:“对不起。她没有恶意的,只是在担心我。”
“…”
黑影没有任何反应。
没反应!怨恶值也没有降低!黎应晨的冷汗顺着脖颈流下去。
但她仰起头来,还是笑脸盈盈的:“这是你的房间吗?很漂亮。这个镜子值不少钱吧?”
这句话一出口,肩膀上的手顿时紧一分。指尖掐进肩膀的肉里,一阵剧痛传来,黎应晨险些叫出声来,死死一咬舌头,硬生生忍下去了。
【怨恶值99】
不对,这句话踩雷了!
黎应晨的舌尖冒血,浸得她满嘴血腥味,脑子一嗡一嗡的,心跳声快要震出体外了。
为什么?怎么个情况?这到底是什么邪祟?
随着现场的沉默,掐在黎应晨肩膀上的手越来越紧。阴冷寒意一直触达骨头里,彻骨的疼。
黎应晨疼得发抖,死死地咬着牙,大脑飞速运转。不能提房间?可是这家伙的首饰量绝对是一个大家闺秀,这应当就是她的房间没错。那她是讨厌镜子吗?
黎应晨一向自诩是个聪明人,可是现在,知道的信息实在是实在太少了!
盲目示好没有用,她只有最后一句话的机会了!
大家的目光凝在她的背上,似有千斤重。
都是因为对她黎应晨的信任,他们才追随她来到这里的。九个人,每个人她都认识。他们的老父老母,妻子家人,她也都认识。他们将自己年轻的性命交给了她……
一个声音突然响起来,打断了黎应晨纷乱的思绪:“呃……这位朋友,你的头发好长啊!”
这声音小心翼翼,又透着一股愣头愣脑的味道,是梁绛!
说什么呢这是!黎应晨浑身一震,连忙低头看一眼怨恶值。还好,暂时没有变化。
别没话找话瞎讲啊!!你知不知道现在有多危险?黎应晨恨不得砸墙,但是她没法说出口,也没法回头眼神示意,只能眼睁睁地听着梁绛吐出下一句话——
“平常会不会挡视线?要不要我帮你梳起来啊?”
梁绛还生怕自己说话太体面似的,又慌乱地补了一句:“但我不怎么会梳头啊!小姐太太那种发我盘不来的。”
“啊,额,你想团个发髻不?高辫也可以,很方便,你看我。”
空气中传来一点微风,应该是梁绛在甩头。
黎应晨一下子明白过来:她想骗黑影回头…
场面陷入沉默。
显然,黑影没有中计。
黎应晨的血都凉了。
就在黎应晨的呼吸都快停止的时候,身上的黑影动了。
它慢慢直起了腰,手指一根根松开,放开黎应晨。
接着,它冰凉的手指插到腋下,像是抱小孩一样,把黎应晨拖起来,放到了侧边。然后自己坐在了凳子上。
这是……
同意了的意思?
黎应晨:……
这也行?
大家赶忙涌上来。
有人抱着血婴,替黎应晨止住血,简单包了一下伤口。
黎应晨终于能看到梁绛了。梁绛的脸色惨白,但还算镇定,抿着唇从腰带里抽出备用的发簪。她的发簪向来就是一根毫无装饰的木棍。
梁绛和黎应晨对视一眼,指尖微微发抖,昭示着她也很恐惧。但她没等黎应晨阻止她。重重地握了一下黎应晨的手,就走上去了。
梁绛站在石凳后,拢住了黑影瀑布般的黑发。
“我下手没轻没重,疼…疼了的话要和我说。”
黑影没有动静。
那妆奁内的恶臭太强烈了,想也知道动不得。梁绛连梳子也没有,硬着头皮,指节插进黑影的头发,一下一下梳着。
众人把黎应晨护在中间,黎应晨站在这一群孔武有力的军士里,显得有点矮,只能看到一个一个被汗浸湿的背影。有人很坚定,也有人在发抖,但没有人后退一步。没有东西能在他们死光之前伤害到黎应晨。
黎应晨不得不把大家扒拉开一点,才能继续看到梁绛和黑影。
梁绛没谦虚,她是真的不怎么会梳头,时不时拽断几根头发,吓得冷汗都下来了。但是黑影一直很安静的坐在那里。
鲜红的数字跳动一下,黎应晨低头一看:
【怨恶值80】
降了好多!真的有效!黎应晨惊喜不已,又哭笑不得。
鬼使神差的,她拿起相机,对准了黑影和梁绛。
现实之中是黑暗的墓室,但是在镜头里,午后的阳光正洒落在她们身上。花瓶里的牡丹开的姹紫嫣红,女兵梁绛闯入这个精致的闺房中,手忙脚乱的捧着黑发。
咔嚓!
【存储空间已满】的提示符号不知何时消失了。
众人惊呼一声。
黎应晨面前,镜头笼罩的锥形范围内,苍白的石质墓室突然变成了一片彩色。青砖木桌椅,铜镜泛着阳光。
吊树影站在黎应晨身侧:“宇国规制,正经人家三进往上的院落,小姐闺房朝西开。如果这屋子是西向,那这就是下午的光。与我们进来的时刻相符。”
黎应晨眼前一亮。
【怨恶值65】
黑影发多,好在梁绛也手大。三两下盘完了。就一个简单的发髻。有点巨大。不是很好看。黑影坐在铜镜前瞅着,众人皆有些冷汗。
“这样就好了!”梁绛硬着头皮道,“现在你要练武,骑马,都不碍事。”
【怨恶值60】
因为这句话下降了一点?
黎应晨看一眼妆奁,那里面仍散发着阵阵恶味。她突然明白了。这代表了一种对于妆饰的厌恶。脂粉花钿,在黑影眼里,是恶臭不堪的东西。女子秀发顺滑如瀑,本是美谈,却成了黑影最讨厌的,仿佛长满了她整个人,头脸灵魂皆是模糊,只剩下了美丽的秀发。
黎应晨又想起来邪祟志上的提示。
【接纳她。】
黎应晨突然笑起来。怪不得黑影会喜欢梁绛。
她像是没事人一样扒开众人,走上前去,道:“您这样方便爽利,那可是干什么也使得了。读书写字,骑马练武,都是一把好手。以后都这样也好。”
黎应晨举起相机:“为了纪念下这一刻,不如我们自拍一张吧?”
没有人知道她在说什么。大家都一脸茫然。梁绛还不甚确定地伸出手,放在脸颊上空犹豫,不知道要不要“自拍”一下:“……拍轻点作数吗?”
除了一个东西。
黑影站起身来,慢慢挪过来,在黎应晨身旁站定。
她听得懂!
黎应晨握紧相机,心下五内杂陈,面上笑得灿烂。
她贴住黑影,努力忽视它身上的寒意,笑道:“过来,大家过来,站在一起。把我们围在
中间。往里走走,站密一些。”
“对,就是这样,笑一笑~”
众人不明所以,面面相觑,看着镜头的眼神充满恐惧。但还是强行扯起笑容。
半按对焦,全按快门。
滴…滴…咔嚓!
伴随着一声快门,眼前的一切豁然开朗。石质的苍白色像是潮水一样褪去,灿烂的阳光一下子涌进来。牡丹花香弥散开来,就连那妆奁的恶臭都淡了一些。
这里变回了那个洒满阳光的闺房。
墓室深处雕成的木门石雕,也变成了一扇有合页的木门。
众人一时愣住。
“今天天气好像不错啊。外面的阳光真好。”黎应晨笑道,“天地广阔,我们不如出去看看。”
“你也别闷在这里了,我们一起。好不好?”
她的身侧,响起一个英气低沉的陌生女声:
“嗯。”
黎应晨指尖轻微颤了一下。
这个声音有些熟悉,但是她一时想不起在哪里听到过。
就这样,黎应晨带着大家,推开了那扇本来封死的石门。
嘎吱——
声音响起,白光闪亮。外面的阳光吞没了所有人。
黎应晨在黑暗里走得久了,被阳光刺得满是眼泪,不得不闭上眼睛,眼前还是一片红。
不知过了多久,白光渐渐暗去。
黎应晨睁开酸痛的眼睛,发现自己正身处一开始的石质大厅中。手中握着那部CCD相机。
石质院落,石草桌椅,一切都无比熟悉。连下来的盗洞也还在自己的身侧。雅舞的火光照亮这片黑暗宽广的墓室。
梁绛惊喜道:“我们回来了!”
吊树影松了口气:“尚可尚可。大家可都来了?点个名。梁绛!”
“到!”
点名很快结束。
吊树影回头,对黎应晨汇报:“除了张庭,所有人都在这里。您也拿到那个法宝了吧?万幸。”
又感慨道:“这圣女墓中真是凶险。”
黎应晨却没有理他。她怔怔的看着大厅,冷汗浸湿了脊背的衣物,风一吹,彻骨的冷。
“这里……这里……”
“不是已经塌陷了吗?”
呜——
圣女墓里,风声如旧。
第89章 圣女墓-三人
黎应晨这话一出,所有人顿时一愣。
吊树影和梁绛对视一眼,哭笑不得:“哦,对,这茬您还没过去呢。”
“什么叫这茬没过去啊!”黎应晨怒道,一把抓住吊树影的衣袖,“刚才这个大厅明明就震塌了啊!”
黎应晨回过头去。古墓墙上积灰厚重,仔细找一找,果然发现了熟悉的指印,便指着它说:“梁绛,你还被震得晃了一下,扶住了墙,记得吗?”
梁绛挠挠头:“啊……那是我去扶您的时候,您拽了我一下,我下盘没稳住……”
黎应晨懵了一下,想起来好像确实有这回事,自己被震倒时拉了她一下。随即又上前两步,扯过络腮胡,让大家看他额头干涸的血迹:“震动时天花板掉下石块,你脑袋被砸伤了,可还记得?”
络腮胡“呃”一声,不好意思道:“这是方才盗洞里磕的,我手脚长些,撞了几次头。”
旁人也道:“他出来时就一头血了。”
黎应晨:“你还讲话?!刚才我叫你走时,你本来坐得好好地,是不是被震得摔在地上了?”
那人干笑:“却是不好意思,爬了许久,有些累了,我躺着休息会儿…”
风声呜咽如旧,黎应晨大脑一片混乱,几乎有点崩溃:“可…可我们刚进左边那墓道,这里塌陷的石头就将来路堵死了!梁绛还撞上去了,这总没错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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