吊树影拍拍黎应晨的肩膀。黎应晨顺着他手所指的方向看去,左边的洞口处,赫然是一块方正的门封。那石门是端端正正闭起来的。
吊树影扶住黎应晨,低声道:“您指出之后,我们才发现石门无声无息关上了。”
黎应晨还欲再说,吊树影伸出一根手指,轻轻压住她颤抖的唇:“小主公,小生知您委屈。您来看,这里石砖接缝如旧;墙上积灰厚重,若是震动塌陷过,梁绛的手印不会清晰留存;向前三步,是有人进洞时没带走的汗巾,上面光洁,没有积灰。这里一切完好,不是塌后重建的样子。”
吊树影的指尖微凉,指腹是半僵半软的触感。邪祟特有的寒意激来,黎应晨轻轻抖了一下,慢慢冷静下来。
吊树影轻声说:“我知您也在我们身上看到了异状。我们所有人的五感俱蒙,皆不可信,对不对?”
黎应晨慢慢点头,低头去找大家石化的痕迹。
已经不需要再让人脱鞋了。除吊树影之外,所有人的石化都已经蔓延到了小腿。触目惊心。
那灰白色的无机感,让黎应晨心脏都掐紧了。
吊树影微微颔首,说:“那我们就信客观存在的事物。”
“从我们所见之物中寻找矛盾。就像墙上梁绛的手印。还留在那里,说明这里没有塌陷过。没有矛盾的事实,才是真相。”
黎应晨深深地出一口气:“……了解。”
“你说得对。老余。是我有点慌了。”
吊树影说:“这古墓中,好像有一个只有您能理解的世界。我们信任客观事物,也信任您。”
是的,只有黎应晨理解的世界。
黎应晨低头,手里的CASIO相机沉重而斑驳,仿佛真的经历了几千年漫长的岁月。
墓室中的生路,要求闯入者在极短时间内理解相机的功能和使用方法,并且提出和黑影合影。这绝对是只有她能做到的事。
就好像前辈将这些东西放在这里,等着三千年后,黎应晨来取。
她靠坐在石壁上,重新打开了相机。
存储空间里的第一张照片,赫然就是那闺房中所拍摄的。
那时候的阳光灿烂,牡丹开得正旺。檀木梳妆台上妆奁半开,散落着许多华丽发饰。在画面中央,是两个笑着倚靠在一起的女孩子。其中一个身形与黑影相仿,穿着迤逦长裙,黑发盘起,梳成一个简单朴素的发髻。她脸上带着一些惊慌,眼睛却亮晶晶的。
在她的眉心中央,点着一滴鲜红色的朱砂。
而另一个女孩,则穿着一身白色布裙,外面套着一件半透明的防晒衣,笑得灿烂漂亮,像是阳光一样。
那赫然是黎应晨自己的脸。
准确的来说,是【圣女】的脸。
低像素的噪点和偏色,让这张照片微微泛黄,显得暖融融的。
黎应晨低声呢喃:“…是圣女和女帝。”
怪不得,那黑影的声音十分耳熟。
黎应晨在万钟阵中听过女帝的声音。
圣女从一开始,就是一个穿越者。她带着现代社会的衣物和背包来到这里,遇到了周元奕。
彼时的周元奕,还是一个被困在华服重饰之间的公主。她有意报国,立誓济民,却只能每日坐在梳妆台前,望着琳琅满目的妆奁。大家把她高高地供在公主宅间里,当一个漂亮又尊贵的装饰。
直到圣女闯进了她的世界。
黎应晨开口呼叫搜索引擎:“吊树影,史书上是如何记载周元奕的?”
吊树影沉吟道:“圣武德皇帝周元奕,景帝长女,及笄之年受封长宁公主。她的童年完整经历了前宇皇室由盛转衰的过程。十六岁时七王之乱爆发,宇周王室彻底被奸相架空。周元奕和其它王室贵女一同被软禁在玄宫中。同年,周元奕结识一位假造身份的侍女,为其瞒下身份,正是后来的圣女。与此同时,无数天灾四起,外敌入侵,民不聊生。史书上记载,天幕有倾颓之势。”
“周元奕获得了圣女的帮助,一路收拢人心,团结各方力量。三年后发动政变,扶持时年七岁的亲弟弟仁宗登基,实际掌握朝政。之后的几十年里,又征战四方,平叛救灾,最终得以收回大宇全境,平乱治世。圣女也在她的帮助下扶住将倾之天。二人情谊成为一段佳话。”
“周元奕终身未嫁,以长宁长公主的身份开疆拓土。直至周元奕五十七岁时,仁宗驾崩,周元奕登基称帝,正式成为大宇的中兴之君。二十年后在洛阳驾崩。侄子依照她的遗言,将遗体焚烧成灰,撒入洛阳土地中,衣冠葬入皇陵。”
短短几句话,几十年乱世风雨匆匆而过。
但是,黎应晨还是意识到了一件事:“对圣女的描述就这点吗?”
吊树影道:“没错。圣女的神话与美名流传千古,但是真正的史书里,反而没有多少对圣女的记载。”
天有倾颓之势,这话是什么意思?圣女做了什么,才扶住将倾之天?
答案,恐怕就在这圣女
墓的更深处。
黎应晨又看了相机里剩余的照片。相机三百张照片的容量,竟然只有三张照片。一张是圣女和周元奕的合照,剩下的就是黎应晨刚刚自己在墓室里拍的照片了。
……只有这么点照片吗?
不对吧。
既然存储空间足够,黎应晨试探性地举起相机,对准面前的石院。滴,滴,咔嚓——
闪光灯闪烁一下。面前一片锥形区域,一下子绽开青草绿树,鸟语花香。
“哎呦!”躺在石地板上休息的络腮胡吓一大跳,“这,这是……”
十秒钟后,这些颜色渐渐褪去,变回了正常的墓室。
黎应晨放下相机:“相机能让墓室暂时变成非石质的样子,但是时间很短。”
之后可能有用。
黎应晨想了想,在地上鼓捣两下,站起身来,叫来梁绛:“过来。”
“哎,黎小姐?”梁绛颠颠地跑过来了。
“郁青估计短期内起不来了。你差一个人,背郁青上去,仔细那些禁忌。”黎应晨说。
“是。”梁绛道,回头去安排了。
梁绛走后,黎应晨盯着地面。她刚刚在面前放了一块尖锐的骨块,由沙堡系统所建。梁绛穿的是布鞋,若她的腿脚仍是肉长的,一定会被扎痛一下,或者避开这里。但此刻那尖锐的骨块已然被踩碎了。
【大家正在逐渐石化】是事实。
“走吧。”黎应晨深呼吸一下,抓紧向前走去,“事不宜迟。”
只剩下中间那条墓道了。
也就是风声的来处。
这条墓道比左边的墓道开阔许多,容得下三人并行。每隔几步,就有一架灯台一样的铁质器具,只是年代久远,皆已锈蚀了。
这墓道是一条向下走的路,却无台阶,只是坡道。站在道口,就听得潮湿的风声呜咽。
照例,还是黎应晨打头,梁绛持剑护卫在黎应晨身前,众人紧随身后。雅舞的小虫飞舞在众人周边,负责照明。
墓室宽了一些,脚步声就格外的明显,还有轻微的回音,叠在一起,更显得动静大了。
踏踏踏踏……
黎应晨心里焦急,一路小步快走,不几下就走到了看不见来路的深处。一路都没什么特别奇怪的事情发生。沿途路过几个空荡的墓室,显然是郁青上次前来所探过的。
说来这里脚步声的回音是真的大……
突然,黎应晨心头一跳。
等等。她瞳孔一缩,猛然意识到。
她可能…忽视了一个非常致命的问题。
黎应晨自己的脚步不停,却突然竖起手臂,手指一勾。是一个林济海所规定的“立定”的手势。
嚓!黑凤村众人纷纷站定。经过林济海的训练,队列战阵已经刻进他们的骨子里了。
踏踏踏…
唯有一个多余的脚步声,多响了三下,方才停下来。
“刚刚,你们有谁停慢了吗?”
没有人回答。
黎应晨面色惨白。
所有人的脸色都很难看。
【三人不计数】。
由于禁忌的存在,他们不能点人数。
不知何时,在他们的队伍中间,已经多了一个人。
呜——
呜呜——
风中的哭声,愈发的大了。
第90章 圣女墓-农门
“怎…怎么办?”
络腮胡颤抖着问。他磕磕巴巴,腿抖得像筛糠一样。
就在你身后。就在你身旁。就在你面前。这个背影真的是你的朋友吗?身旁的人影真的是人类吗?
他快要被逼疯了。
黎应晨也没有什么思路。想起在这个墓道还没看过,她慢慢打开邪祟志。
上面是一行字:
【接-纳-他-们。】
咦?黎应晨微微一愣。
有变化,但是不多。
她沉思两秒,摇摇头:“不。不怎么办。”
络腮胡都要破音了,一把搂住旁边的战友:“不…不怎么办吗?!”
战友:“……”
那个小战士颇为受不了地把他扒拉下去。
亲娘啊。这人到底是怎么通过的昆仑试炼啊?
“不管是什么混入了我们之中,它暂时没伤害过任何人。”黎应晨缓慢道,“……再看看吧。走,继续向前。”
梁绛也有疑虑:“如果想要将那些东西分出来,总会有办法的……”
黎应晨沉吟一下,放出荒水来,无差别在每个人脚腕上绕了一圈。然后道:“先放放,相信我。如果有什么事发生,荒水来得及救人。”
或者杀鬼。
话音未落,吊树影却轻轻笑了一声。
黎应晨看过去,吊树影笑着摇摇头:“没什么。小生只是想到了……第一次用原身走进黑凤村的那天。”
那时候的吊树影自觉是一个深浅莫测的恶鬼,不招人待见惯了。他站在黎应晨身后,为自己套上枷锁,算作纳了投名状。黎应晨却回过头来,对他说:邪祟有邪祟自己的生活。我不是为了让你们做我的家犬的。
她总是那么大胆。
保留兜底的能力,然后放手去给他们信任。
或是信任,或者不赞同,众人最终还是听从黎应晨的指示,一起继续向前走。
再走了一段时间,面前出现了一堵墙,将整个墓道堵死了。
那石墙通体白石构成,雕成了藤萝地锦交错纠缠的样子,栩栩如生。
“这就到头了吗?”梁绛举起雅舞灯,问道。
黎应晨仰头看着垂下的石质藤萝,举起了CCD照相机。
滴…滴…咔嚓!
闪光灯白光一闪,众人一阵惊呼。花香拂面而来,面前的藤萝竟然变成了活的!紫色的花簇成群,攀附在弧形的铁架上,瀑布般垂下来。鲜活的紫色随着微风摇晃,露珠颗颗滚落。
“没到头。”黎应晨放下相机。
梁绛忍不住感慨:“真漂亮…”
从顶端的爬架开始,藤萝正逐渐恢复石化。黎应晨一马当先,扒拉开了垂落的藤萝:“快走,我们只有十秒时间。”
众人鱼贯而入。
黎应晨走进藤萝瀑布中,很快心里一紧,立马道:
“所有人,贴近一点,跟我站在一起!”
无它。掀开一簇藤萝之后,面前的不是走廊,而是新的一簇簇藤萝瀑布。层层叠叠的石质藤萝把他们包围在中间。身后的藤萝也在逐渐恢复石化,来路很快就不能回去了。
他们被困在层叠的石块中央了。
黎应晨根本没法放下相机,不停地快门拍摄,把面前的藤萝变软。再掀开面前的一层藤萝,才能拍摄到下一层。
每一次动手之前,都不知道前方有什么在等待着她。
众人缩成一团,仿佛在石块中央穿行,身后的藤萝以十秒一大层的速度变硬,逼得他们摩肩接踵,彼此紧紧贴着。空间实在狭小,雅舞也被逼缩到最小的一点亮度,什么也看不清。
黎应晨突然打了个哆嗦。
一股阴冷寒意,贴上了她的脊背。
那是什么东西?
黎应晨毫无头绪,只知道那绝对不是人的体温。散发着青草的香味,和尸体腐烂的气息。极度寒冷,冰凉刺骨。
呜——
风声刮过黎应晨的耳边。
石藤萝中间的密闭空间,哪来的风?
不管如何,现在没时间处理它。
黎应晨一下一下按着快门,掀开藤萝,看到新的藤萝。
咔嚓!咔嚓!
因为慢不得一点,黎应晨的精神高度集中,紧紧盯着取景框,计算着下一步的路线。
一张腐烂的脸被闪光灯照亮,毫无预兆地占满了整个屏幕。
“!”
黎应晨手狠狠抖了一下。
她放下相机,才发现那不是一张脸,而是一扇门。
一扇镶嵌着脸的门。
他们出来了!
周围
䧇
的空间一下宽敞了许多。不知是不是错觉,连头顶的高度也增加了。
梁绛掀开左右藤萝,招呼大家赶紧出来。
他们在门前站定。身后,层层叠叠的紫藤萝恢复了石象化,将来路完全封死。
这大门不是石雕的,反而是一扇木门,干涸的漆面已经剥落了一些。能看出来,就是木板拼成的普通木头,做工粗糙,浅浅刷了黑漆,像是农家常用的大门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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