邪门的是,在左右两大门扇上,镶嵌着三张腐烂的脸。
左边的脸笑脸盈盈,嘴角高高勾起,颧骨夸张的隆起来。
中间的脸哭哭啼啼,眼球垂坠出来,口唇要塌到脸下去。
右边的脸裂眦嚼齿,眉毛凶狠竖起,怒目瞪到突出眼眶。
这三张脸都极瘦,骨骼突出。本来是漫画一般夸张化的表现,却生生出现在真人的脸上,夸张的扭曲变形,让人心里发毛。
“这什么玩意儿?”梁绛忍不住问。
黎应晨也不知道。她尝试着推了推大门,推不动。
“什么意思?这门怎么开?”
“……”吊树影仔细端详着门上的人脸。看得非常仔细。
黎应晨问:“你认识?”
吊树影指一指人脸旁边:“来看。”
黎应晨走过去,贴近人脸,一股尸体的腐臭味扑鼻而来。她皱着眉偏开头,看见脸后头的脖子和肩膀。这脸分明就是死人的脸,连着上半身,像是三个人被活生生嵌进门里一样。这两两张脸都穿着破破烂烂的衣服,衣不蔽体,骨头根根突出,身上还有冻疮和脏布。
“不管过去几千年,难民都长得一个样子。”吊树影凉薄地笑一声,“头发脏成一缕一缕的,瘦得脱形,不太像人。没有衣服避寒,身上几块破布围住鸟儿葡萄,就算得财产了。”
“这两个人,是标准的难民。”
黎应晨皱着眉问:“能看出来他们遇到什么灾难了吗?”
吊树影一摊手:“我怎么知道?雨下多了一次水灾,雨下少了一次大旱;虫豸多了一次蝗灾,没有虫豸一场瘟疫;兵士多了一次摩擦战役,兵士少了一次外族抢掠……民如草芥,任何东西都有可能让农民成为难民。”
黎应晨不太爱听这话,但又没法反驳。她抿着唇,低下头,过了一会儿才抬起来。
吊树影平静地看着这扇门和两张脸,不语。黎应晨没有问他,仔细再度细细端详。
两张难民的脸镶嵌在农家大门上。
门打不开。
这些表情有什么含义吗?都是难民了,哭哭啼啼倒也的正常的,笑成这样又是几个意思呢?
他们都衣不蔽体,一张脸上却笑得夸张,近乎谄媚;而一张脸上则悲戚无比;还有一张脸凶相毕露,极近恶毒,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东西。
黎应晨灵光一现:“他们…他们是不是在乞食?!”
吊树影回头笑笑:“小主公英明。”
“对,这是难民向农家乞食的表情!”黎应晨一拍大腿,“难民乞食有三种情况。第一种满脸堆笑,说一箩筐吉祥话,求对方被夸开心了,施舍一点食物;第二种则卖惨,悲戚哀嚎,求人发发善心;第三种…当周围没有足够的壮年人时,难民就会凶相毕露,化身恶鬼,抢夺食物!”
“他们三个也想敲开这扇门!”
这时候,梁绛那边也有发现。她招呼道:“黎小姐,您看!这尸背后有半块被顶出来的淤血,没入门里去了。”
“这尸体背后可能有什么东西顶着,可能有机关。”
吊树影看一眼,道:“您可以推着他们的肩膀按一下,多半能按动。”
要开门的话,按哪个呢?
说吉祥话求施舍的,哀切啼哭求可怜的,凶相毕露直接抢夺的。
哪种人,能够敲开这扇代表着食物与生路的门?
黎应晨抿抿唇,道:“不一定吧,真能有的选吗?”
吊树影笑一笑:“您果然聪慧。是的,当然没有。”
难民,想要在这样的逃荒中活下来,要懂得见人下菜碟。
遇见家大业大的,或者喜事丧事举席办宴的,要懂得说话讨喜,学一堆吉祥话贯口,求人家恩赐;遇见同情心盛的,要懂得哭惨示弱,有七分惨说成十分惨,有十分惨说成百分惨;遇见老弱妇孺家里没人的,对方也没有口粮施舍,那就会直接动手抢夺!
管你有什么良心傲骨,真饿到那个份上,人人都是野兽。
一个逃荒的难民,前一天满口吉祥话讨喜,第二天就可以卖惨哭街。哭完了,遇见独行客,立马化身野蛮强盗,抢夺食物。
“答案是…都要掌握。都得会。”
黎应晨吸一口气,在心里告了一声得罪。
多余的荒水举起,三根藤蔓顶到尸体肩膀上,齐齐按下。
呜——
呜咽的风声,变得更大了。
声音怨诉,哀哀戚戚。
门缓缓打开了。
他们的答案是对的。
在这扇门身后,漆黑的墓道大有变化。
下面的地板变成了粗糙的石砖,墓道的左右两侧也糊着黄泥。
这是农家房屋的样子。
墓道旁边,放着一个粗陋的木桌。
木桌上有一根长条形的东西。
在不远处,黎应晨看到了第二扇门。
看来这边的门不止一扇。不知道前面还有多少。
黎应晨举起雅舞。
空间好像变得更宽敞了,连墓道顶都看不见了。
【下水不合眼,过门不抬头,上阶莫回首。】
黎应晨一字一顿道:“从过了这扇门开始,所有人,没有经过我的允许,绝对不许抬头。不管发生什么,都别往上看。就算死,也给我低着头死。”
“……拜托了。千万……别再因为这种原因死人了。”
第91章 圣女墓-乡绅
众人连声称是,都一身冷汗。梁绛的眼神有些复杂,看着黎应晨,轻声道:“我们晓得了。还有……黎小姐,那真的不是您的错。”
那双黑眼睛好像会说话,在雅舞的微光下,闪着一点点水意。
“我知道。”黎应晨笑着握了握她的手,算是一个安抚。于是梁绛轻叹口气,嗯一声。
黎应晨回过神来,看向桌案上的那个长条形的东西。
那东西通体漆黑,上面包覆着柔软的纺织物,极其轻便。中间有一条坚硬的固体横着。黎应晨拿在手里,认出来这是很明显的尼龙工艺制品。中间是一条拉链。她熟练地将拉链拉开,将这东西打开。
在黑色织物中间,静静地躺着一张很小的黑色的硬质卡片,只有指腹大小。
黎应晨一眼就认出来,这是一个储存卡包。
里面放着一张CCD相机的可替换储存卡。
果然。这相机随着圣女过了这么久,里头存着的照片,不会那么少。
黎应晨将这张新的储存卡替换进相机,屏幕闪烁两下,果然存有一张新的照片。
画面刚一出现,黎应晨就震了一下。
屏幕中间赫然是一具血腥的男尸。他穿着布衣打扮,倒在肮脏的小巷深处,额头中央一个巨大的枪口,鲜红的血和崩裂的眼球撒了一地。尸体的表情极度狰狞,脸颊上愤怒的眉头还没消下去,就已经断气了。眼神里还带着一些迷茫,仿佛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
在男尸旁边,圣女笑得一脸光明开朗,穿着破布衣服,草鞋底狠狠踩在碎裂的头颅上。也是个难民打扮。她弯下腰来,轻快地对着镜头比了一个【耶】。
明明踩着一具自己亲手所杀的尸体,但她的笑容依旧那么灿烂,甚至于有些亢奋。
右上角有红点,意味着这张照片是有文字备注的。黎应晨打开备注界面,看见这样几行字:
【第一次在这个世界杀人留念~
借着招工骗小姑娘过去,拉到没人的地方做恶心的事情,不知道坑过多少人了。
碰见老娘算你倒霉,见人就该去死。】
黎应晨倒吸一口凉气,猛地意识到了一件重要的事。
如果说前任圣女是身穿,圣女墓中的道具都是她随身带来的。
那谁家合法好公民,会随身带着一把非制式的枪啊?!
【第一次在这个世界杀人】,这种措辞也太微妙了,就好像她穿越前也没少杀人。
仔细想想,也是这样。
每一次圣女现身,都是在乱世之中。
如果她们来到这里是有人在暗中安排,那人一定希望她们能做到某些事情。按道理来讲,他也该选择一些,更有“本事”的人。至少得是能在乱世中活下去的人。
那……为什么前任圣女的人选如此“正常”,等到这一次,却变成了黎应晨这个普通大学生呢。
黎应晨表情都有点扭曲。
这是给她干哪个战场来了?
为什么会觉得她能在这乱世中活下来?因为她是P社玩家吗?
如果“不知天高地厚”不算一种本事,那她好像没什么特别突出的东西了。家庭和睦平凡,绝无特殊血统。每天正常的上课下课,食堂宿舍。
黎应晨想了半天,还是匪夷所思,干脆不想了。
卡包空了大部分。很显然,还有别的卡失落在其他位置。这张储存卡上面贴着【1】的标签纸,应当是第一张照片,拍摄于圣女刚来这个世界时。
剩下的应该在前头。
黎应晨抬起头来,重新打量周围的环境。
这墓室像是普通民宅一样,石砖粗糙,黄泥糊满墙壁,应该是象征着夯土做屋。除了放着储存卡的木桌之外,还有一副土搭的炉灶,一张草席破床,一堆稻谷像是小山一样堆在墙角,旁边还有一群石头雕刻的栩栩如生的鸡鸭。房间尽头被一扇门堵住了,在门前还放着一口麻袋。吊树影站在门前沉思。
墓道阴冷,但是梁绛手握七霜,冰寒不侵。她挽起裤腿,正在站在稻谷堆里,扒拉那些稻谷。
她的腿上,是触目惊心的石化痕迹,已经蔓延到膝盖上面,铺满半个大腿了。
这一眼,黎应晨差点肝胆俱裂。
那石化痕迹上,赫然出现了一个巨大的裂缝。
“梁绛!”黎应晨立马站起来,大声喊道。
“哎?”梁绛抬起头,眨眨眼。女教头不明所以,抓了一把稻,身手矫健地跃出稻谷堆,跑到黎应晨面前:“黎小姐,什么事?”
黎应晨咬着嘴唇良久,最终叹息一声。算了。同他们说,他们也不会在意。就算信了,平添恐慌,对他们没有好处。
随即,黎应晨便被梁绛手上的稻谷吸引了注意力。
“这是什么?”
“是稻粒子。”梁绛笑道,“您来看。看着没啥,但它其实是石雕的来着,还上了色。雕的真好,都看不出来真假。”
“石雕稻谷……”黎应晨接过那捧稻谷,手顿时往下一坠,龇牙咧嘴,“好沉!”
梁绛赶忙把稻谷接回来:“您小心腕子,毕竟是石头呢。”
“……”黎应晨挪开目光,去看一旁继续向前的门。
这回的门刷成了双开朱红色,没什么特殊的装饰,但是看起来大气了不少。
黎应晨问:“老余,什么样的人会用这样的门?”
吊树影早有准备,道:“这是一户家宅的门。红门用朱砂染的,是好木头。这户人家应当是富户。但是没有匾额,门前无阶,门环也朴素,看上去也不像个讲究人家,多半是个乡绅。可能是田主家的门。”
“田主?”
“指名下田地较多的富户。”吊树影颔首道,“一户田主,一般占着村里四五成往上的地,可能还要更多。没有地的农民便只能耕种田主的地,叫做佃农。佃农抽租交粮,低的五六成,高的可能要七八成。”
“也有的田主,习惯收’铁板租‘。不管荒年丰年,都是一个定额。铁板租往往依照丰年所得来定,轮到了荒年,几乎所有收成都要用来交租。佃农不耍滑的话,一粒米也剩不下。”
梁绛喃喃:“我们村就没这种人……”
吊树影淡淡道:“怎么没有?整个黑凤山都是昆仑的。只不过昆仑那帮小子用不到太多粮米,不同你们计较罢了。若你们地里能种仙草,你当他们还有那么和善?”
梁绛皱起眉。她非常不喜欢吊树影谈论昆仑的口气。但回头看一眼黎应晨,勉强忍下来了。
黎应晨也不喜欢。她不忍,果断给了吊树影一记肘击,打得他“嗷!”一声,龇牙咧嘴的捂住腰眼:“小主公心胸甚为狭隘!”
黎应晨阴恻恻:“在心胸狭隘这方面,小妹不敢望您项背。”
“所以,这就是田主家的门了?”黎应晨插着腰看向门前的麻袋,“这麻袋,有没有可能,正是交租的麻袋?”
“多半如此。”吊树影点头,“农家小民,交租时敲开田主家门,倒也正常。”
黎应晨点头示意。梁绛扭头招呼:“来,搭把手,把那稻子搬来!”
众多昆仑剑君,这点小事不在话下。一捧一捧金黄的稻谷洒落进麻袋里。很快,空麻袋就逐渐膨胀,慢慢地被填满了。
稻谷已经把麻袋堆平,满满一袋子。旁边的粮堆已经所剩无几了。
“还不够吗?”梁绛皱眉,“稻子不剩多少了。”
黎应晨试探性地比划比划:“这袋子好像还能再装,堆起来……”
梁绛无奈摇头。络腮胡把剩下所有的稻子都拢了,兜在膀子里,一齐带来,堆进了麻袋中。麻袋被彻底压实,填满,堆得冒出了一个小尖尖。
与此同时,那边的墙角什么都不剩了,小山一样的稻谷消失的干干净净,只剩下稻谷下的土地。
辛苦劳作一整年,最后只剩下一抔黑土。
黑凤村的兵士都是农人,刚脱离田地没几个月,此刻纷纷代入了这农屋的主人,都心情沉重,郁气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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