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擦一擦,起风了会着凉。”
她说着,不动声色地挡在陆烨身前,打断了他凝望工作组方向的视线。陆烨抬头,见关海芙正殷切地朝自己微笑,只得礼貌地向自己这位队友送上恭喜。
“陆老师,我想……”
“叫陆烨就好。”他打断道,语气却格外疏离。
胜负已定,海芙和舒钧都赢得了选择心动嘉宾的机会。舒钧支支吾吾许久,目光几次飘向绒绒。绒绒耸着鼻子,偏执又别扭,偏让他征询的目光落空。
“我选……朱绫。”
啊?连朱绫本人都惊掉下巴,舒钧红着脸,梗着脖子,也不再看绒绒的反应,仿佛置气一般重复。
“没错,我选朱绫。”
诡异的氛围中,朱绫无奈短叹,僵硬地点了点头。
关海芙还未开口,脸上便涌上潮红,她十指交叉,大眼扑闪。
“我可不可以……陆老师?啊不,陆烨?”
“当然,我很荣幸。”陆烨丝毫不犹豫,回赠她微笑,心底掠过一阵冰凉的快意。
你不是要我和别人一起么,好,但凭吩咐。
他接过海芙手中的象征心动的玫瑰奖牌,攥在手心,尖锐的棱角硌得他生疼。安霁月呢?陆烨粗粗扫视过刚刚她所在的位置,她去哪儿了?这场面难道不是她梦寐以求的么?
——
会议室空着许多把椅子,但安霁月却并没有被安排坐下,而是独独站在一边。
坐在主位的行政人事主管的脸色并不好看,《末日恋人》总导演张导的脸上更是乌云密布。
“小安,综合考虑下来,你还是先暂停《末日恋人》的拍摄吧,可以跟其他节目。”
张导息事宁人的口吻很明显,让安霁月始料未及。她唇色一白,两颊却腾得飞起红晕,刚刚的羞愧抛却到九霄云外。
“和3号男嘉宾谈过恋爱并不会影响我的工作,这个节目我已经跟到现在,中途换人也需要时间适应。恳请领导们相信我的专业素质。”
她有意用“3号男嘉宾”代替陆烨的名字,极力冷静地分析利弊,为自己争取一线机会。演示屏幕上的视频停顿在陆烨与朱绫的写真花絮画面上,安霁月逼着自己不去瞧他深情款款的目光,更完全略过二号机位镜头一角里自己模糊的身影。
张导率先缄口,隐隐流露出想保她的态度,行政人事主管也在犹豫权衡。安霁月稳了稳心神,将目光转向背对自己坐着的短发女人的背影,怒从心起。
自己不过是一介新人,到底何时与这位招商组的组长结下梁子?
竟能被她抓到如此细微的把柄,蓄意针对的意味昭然若揭。
“张导,冯主管,安导的能力的确出类拔萃,但是否会影响节目录制还是要保守斟酌一下。即使安导能秉持职业操守,陆烨也显然是受到了影响的。”
短发女人伸出手指了指定帧的屏幕画面,转头时露出凌厉的侧脸轮廓。这声音倒很陌生,可她提‘陆烨’时的语调怎么如此耳熟?不待安霁月回忆,女人又继续开口。
“陆烨作为网调里女性好感度最高的男嘉宾,感情线一直不明朗,连讨论度极高的‘露珠CP’也有熄火的势头。有反转原本是卖点,但网友不是傻子,陆烨的风评已经出现了【对感情不上心】、【没有认真对待其他女嘉宾】等负面关键词。”
安霁月心头一紧,她不是不知道近来的这些评价,因此今日才会混进编剧组里打探消息,顺带不着痕迹地提供些适合陆烨人设的灵感。
这个短发女人有理有据,她苦苦思索起如何破局。
“任由陆烨以这样的人设发展下去,最后节目怎么收场?让安导也上节目,和他破镜重圆来炒话题么?”
最后这句话拉满了嘲讽的笑意,安霁月却下意识地脱口而出:
“绝不可能!”
张导和冯主管被她惊得一齐扭头,见她两眼泛着猩红,那张平日标致温婉的鹅蛋脸上布满坚定而激动的神色。
“绝不可能再有瓜葛。请二位领导放心。”
张导忙朝她投去一个安抚的眼神,生怕是刚刚的态度吓到了她,“小安,你先坐下。”
冯主管则完全不理解安霁月为何如此斩钉截铁,暗自腹诽,真要安排两人复合也不是不行啊……反正我爱看。
两位领导心软的当口,短发女人适时插话调侃:
“安导是认真的吗?我怎么还听说你们二位录制结束后还留下来一起游泳,甜蜜得很呢?”
什么?安霁月睁大了双眼,惊讶而恼怒地瞪视着短发女人的背影。她仍不肯回头,而是往后一靠,搭起二郎腿悠悠晃着。
“小安?”
张导难以置信地观察着安霁月,见她没有立即否认,心里便有了数。他不再等安霁月的辩白,起身走出会议室前撂下盖棺定论的一句话。
“小安,你先休息一阵子。男嘉宾那边的录制工作,我和武导一起跟。”
安霁月抓着椅背,勉强撑住随时瘫软的身体。门被砰地关上,她咬着牙,才终于从牙缝中挤出话来。
“你到底是谁?”
短发女人转过头来,下撇的唇线有些僵直,一双嘲弄恣意的丹凤眼透过大大的黑框眼镜蔑视着她,连说话的声音都不再如刚刚那般沉稳严肃,反而变轻柔了不少。
“霁月,好久不见。”
她眉头一松,忽然就想起了这个声音,以及它对应的那位旧相识的名字。安霁月对着那张精明无情的面孔,恍如隔世地叫道:
“宋伊一?”
她大学时那位井水不犯河水的室友,永远与自己保持着点头之交的距离,连张卫生纸都不问对方借。是了,安霁月自己虽是新人,可她的同学们已经在这一行深耕多年,做到管理层的又岂止宋伊一?
安霁月放开手,强迫自己直了直腰,心尖忽然涌起一股痛楚郁结。她迎上宋伊一的眼神,一阵目眩,当年她们同处一室四年,尚能相安无事,如今又是从哪里凭空积怨呢?
第16章
安霁月站在老同学面前,觉得身边的时间也骤然扭曲,宋伊一脸上的神情不再是刚刚的嘲弄,而是逐渐舒缓平静,接着便是安霁月记忆中最熟悉的面无表情。
一如她当年浑身湿淋淋地从宿舍卫浴间走出来,发梢滴着水,面不改色地翻箱倒柜地找着什么东西。
安霁月惊在原地,瞧着这幅荒唐图景,“伊一,你在找什么?”
宋伊一头也没回地继续翻着:“洗发水。我的洗发水用完了。我记得柜子里还有一瓶小样。”
“快别找了,你这样等会儿就感冒。先用我的不就好了?我一直放在浴室里的呀。”
扶着柜门的女孩子转过头看了看她,还在踌躇不决。这时阳台没管好窗户吹进一阵凉风,宋伊一全身一哆嗦,关上柜门。
“谢谢你。”她垂着目光说完,快步回了浴室。
没两天,安霁月便发现自己的洗发香波旁多了一袋同品牌的小样。她望向坐在桌前的宋伊一,见她腰背笔直,正目不斜视地盯着电脑屏幕。
宋伊一是个边界感极强的人。
她的全身似乎都散发着“不管你事”、“不关我事”的瑟人气场。
突击查寝前,安霁月和其他两个女孩子将宿舍大扫除,顺便替宋伊一收了已经晾干的衣服。晚归的宋伊一僵硬地道了谢,随后四年再不肯将衣服多留在衣架上半秒。
食堂排队买小笼包,好容易排到头却发现饭卡丢了,安霁月在身后要帮她刷,宋伊一却婉言谢绝,毫不迟疑地离开队伍。
“所以你还猜不到是哪里得罪我了么?”
宋伊一缓缓眨眼,“你热心过头,费心费力地促成酒店、泳池、平江几处商务,是不是以为全节目组都会感激涕零?安霁月,招商组也有十几号人要工作要吃饭,谈下的每一笔生意都大有说法,你不过是华逸的新人,手未免伸太长。”
安霁月如遭五雷,呆在原地。上学时老师便在课堂上将招商内幕当八卦聊给学生听,她怎么就左耳进右耳出了呢。
电光石火间,她忽然又想起什么,喃喃问道:“那3号男嘉宾临时换人的事……”
“对,是我瞒住你的。”宋伊一干脆利落地承认,“我就想亲眼看看,你和陆烨这么一对金童玉女走到今日分崩离析会是什么样子。”
陆烨。安霁月心头生出万般的无奈疲倦,此刻她竟莫名想起唯一一次有宋伊一加入的宿舍夜聊,正是由她挑起了‘陆烨’这个名字——
“陆烨?是法学院的那个么?”
宋伊一的声音从床帘帷幕后传来,她们三人当时还觉得惊奇,面面相觑了几秒。安霁月忙答:“是吧,可能是学什么知识产权的。”
“嗯,他应该是民商法学的。”
“对对对,伊一你认识他?”
“不认识,听说过。”
现下回想,她们为数不多的几句闲谈中,大半都关于陆烨。宋伊一大多时候只是静静听,偶尔纠正她一句半句。直到春季学期返校时,安霁月红着脸宣布与陆烨确立关系,宋伊一似乎再没主动和她说过话。
想到这里,为自己搅黄招商组生意的自责羞愧稍有好转。安霁月平复呼吸,定定地迎向宋伊一透着胜利的视线,忽觉她也实在可怜。
“你这是什么眼神?”宋伊一被她看得有些恼,声音又重新凌厉起来。
面对这位曾经和自己同住四年的老同学,安霁月决定还是真诚些,“伊一,上学时我还是个榆木脑袋,不曾看出你的心思。如果现在能弥补什么的话,我想亲口告诉你,我和陆烨的的确确已经结束了。”
“你若未曾放下,那或许该去试一试。我真心实意地祝你成功。”
她问心无愧地说着,也抬脚准备离开。宋伊一似乎被她的话震住,直到拉门时才在身后叫住她。
“你以为,《末日恋人》现在只有陆烨一个嘉宾有问题吗?”
“你知不知道,你和你师父李莉挑来的男嘉宾里,还有一个已经在暴雷的路上?”
“詹念卿,他的新材料内衣品牌刚被公布有批次抽检不合格。”
宋伊一说得激愤,她毕竟是招商组负责人,自然希望节目尽可能顺利。詹念卿和他的Any品牌新材料内衣也是金主塞进来的资源,Any内衣被定为前三期节目最重磅的贴片广告,如今出现问题,宋伊一同样焦头烂额。
会议室的门被拉开半扇,安霁月伫在原地,骇然惊慌地扭头,被宋伊一嘲讽的冷笑击了个措手不及。
“詹念卿自己恐怕也是刚知道。公关组和网宣组一整天都在控评,消息最多压三天。安霁月,节目一共三位男嘉宾,现在两位都有隐患,你到底是怎么选的角?”
安霁月被问得哑口无言,下意识逃开宋伊一那束似乎在说她无能的轻蔑视线。她跌跌撞撞奔进电梯间,片刻后电梯停靠,编剧组的几位走出来,眉开眼笑,喜气洋洋。
“这么简单就把陆烨给拿下了,关海芙真争气!”
“哪里简单?人家妹妹为了今晚选心动嘉宾的机会多努力呀。今天那么晒还一步不动地坚持看竿,下午就更拼了,几乎跟守擂台一样打满了所有场次的比赛。”
“大胆追爱的小白兔,堂堂正正一步步靠拢心之所向的对象,最后果然打动了对方!”
关海芙选了陆烨?陆烨……同意了?
一团乱麻的脑海里又挤进来这两句话。安霁月侧身缩进空无一人的电梯,心脏比电梯坠落得还要快。
她招手拦了车,坐稳后先打了通电话给还在拍摄现场的徐牧,电话那头喧杂吵闹,隐约传来武导在嘱咐布景和灯光调度。
“灯光搞那么亮干嘛?这是屋顶露台,男女嘉宾要在这里失眠夜聊,光线要自然柔和!不知道怎样算自然?想想月光!”
安霁月辛酸地吸了吸鼻子,对武导的安排深以为然,姜果然还是老的辣。她挂掉电话,勉强给徐牧发了条消息,简短告知最近自己不再跟节目拍摄,便请司机径直开回了家。
她草草按下指纹锁,进门将包往地上一撂,高跟鞋甩了半只也索性不管,一个翻身便仰面躺进沙发。
“哎呦!”
她被硌得跳了起来,一脸惊恐地转过身望向沙发里的原客。梁思南龇牙咧嘴地半撑起身子,扭曲的五官不比她好到哪里去。
今日发生的事太多,安霁月都忘了他来这里暂住,哭笑不得,“南哥,你躺在这儿干嘛?房间里有床。”
梁思南幽怨地瞧着她,“你家的门太高端了,我打不开。”
卧室门是越辉挑的,每一扇都有一层指纹锁,录入的指纹数据也与大门不同。她声称就算哪天被剁了食指破开第一道门,还有第二、第三、第四道防线。
安霁月当时就觉得这女人又开始抽疯了,但她没敢说,仍然乖乖配合着将自己双手不同的指纹录了进去。
“晚上我就跟越辉说,把这几道锁统统撤掉。”她打起精神,故意忿忿地讨伐起越辉的小题大做。
梁思南捶着胸口,已经缓了过来,冲她摇了摇头。他将身上的毛毯堆去一角,腾出身边的位置,朝她招手。
“刚才撞疼了吧?过来,我帮你揉揉。”
安霁月脱下薄大衣,里面是件简单修身的吊带长裙。她往过一坐,斜背对着男人略显魁梧的身躯。梁思南即使坐着,看她也须得低下头,此刻坐在他前方的女人背影单薄,他张开手臂甚至能将她整个圈在怀里。
他松松握着拳,突出的中指关节探着她刚刚撞得最猛烈的痛点,定位后又张开手掌,拿粗大宽厚的掌根缓缓打圈,准备替她活一活瘀血。
“会有些疼,受不住了和我说。”
梁思南循惯例嘱咐了一句,便开始层层往上加力道。这对他们而言已是习以为常。
那时安霁月出国,初来乍到本就不熟悉当地交规,又赶上家中变故横生,日日恍神偶尔还平地摔跤。这时越辉总是刀子嘴豆腐心,一边数落一边替她找药水,梁思南则长叹一口气,也不多言,伸手先替她揉。
他的手遒劲有力,安霁月常常没过几秒便遭不住叫停。可今日似乎不太对劲,整整三分钟过去,小姑娘竟然一声不吭。
梁思南停了手,这才发觉她薄薄的肩背正细微抖着,像是在极力克制着什么。他一把便将安霁月扭转过来,震惊地看见她已是眼角红肿,泪流满面,小巧的鼻翼微微翕动,嘴唇紧抿,流畅温润的下颌线条此刻因为正难堪地肿胀着。
她在咬牙硬撑。
“怎么了?”他尽可能温和地问,试图望进她虚无的眼睛。
安霁月不答话,下颌角愈发突出,像拔地而起的陡峰。
这自然不是他下手重了的缘故,否则安霁月早会疾声尖叫而后逃开。可再好言好语也是不顶用的,梁思南气急败坏地想,这家伙吃硬不吃软。
他两手把住安霁月的双肩,发狠摇晃了几下,拇指几乎将她的锁骨掐出红印。
“安霁月,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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