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拍摄情况还好么?特别是男嘉宾这边?”
她原本就负责男嘉宾组的拍摄,自觉多问半句也合情合理。只是自己到底期待着谁的消息,她不愿再往下深想。
“还算顺利。下午舒钧和海芙的网球决胜局很精彩,只是舒钧有点要面子,最后选了朱绫作为心动嘉宾。”
安霁月扼腕,这么一来,编剧组不得乐疯了。
舒钧和绒绒欢喜冤家的路线初露苗头,就因为两人的羞涩别扭闹出这样的乌龙,后面的剧情大抵要往舒钧心不在焉、绒绒独自吃醋、舒钧开窍哄她、有情人终成眷属这样的方向发展,集齐矛盾点和拉扯感后皆大欢喜。
只是可怜朱绫要在天台吹一晚不明不白的冷风,没准还要开解这位四肢发达不解风情的程序员。
“那,陆烨呢?”
她竭尽全力装出随口一问的自然,连呼吸都暂停了几秒,心中却是按捺不住的进账。若是梁思南现在转头看她,定能从她上下翻飞的睫毛上找到破绽。
“陆烨老师是海芙挑的心动嘉宾,他也接受了海芙的邀请。”
哦。
是一句她已经知道了的、毫无营养的信息。
安霁月真正想问的,是陆烨网球打得如何,与关海芙互动是否亲密,海芙邀请他时说了什么,他又是什么表情、作何反应、如何答应的。
可这些,她如何开得了口。
她两小时前还在别人面前信誓旦旦说着“绝不复合”、“的的确确已经结束”。
也于一周前在寺庙里对着陆烨明晃晃的暗示表现得无动于衷。
举头三尺有神明。她既已当着神明斩断了前缘,哪里来的胆量和脸面要收回承诺。
西山薄暮,难捱的一日又要结束了。安霁月驻在落地窗前,恍惚地眺着沉沦在海岸线边缘的红日,心知另一侧的天幕上应已挂了几颗冷星。
暮春夜晚的星月暖风,是情人幽会最浪漫的布景。
陆烨的那双墨眸,今晚也会染上月色,再映亮另一个甜蜜羞怯的脸庞。
在她敲定的台本里,他还需大方让出自己坚磐宽广的肩膀,揽抚着娇小身躯悄声细语。摄影机不能靠太近,只须安详记录他们线条美好渐渐交叠的背影,最后一个空镜分给月亮,安谧滋生的情愫便如月光般流淌。
陆烨避开关海芙热烈赤诚的目光,仰头凝望着云层中穿行的月亮。
自他们落座在天台葡萄藤下的双人椅,他便敏锐体察到身边这位如五月木棉一般的女孩子频频送来的敬慕。
海芙有一颗炙热而未经世事的心,她侧头递来的眼神里溢满期许和敬仰,连她的气息与皮肤体温,都能将周围的空气烤热。
他接不住这样的期许。
他偏爱晦暗不明的月亮。
“陆烨,你明日还在p城吗?我们可以约次饭,或者夜宵——如果你白天太忙的话。”
“真抱歉。明日就不在这里了,要出差。”
“啊,真没有缘分。”关海芙似是无奈,闷闷地叹了口气后又乐观接受,“那我们下次再约。”
“没问题。下次有时间我请客。”
关海芙展着笑颜,忽然随口问:“陆烨,你相信缘分吗?”
她的尾音被风吃下半截,飘渺的音色跟着风声卷了几卷才传至陆烨耳边。
他下意识想微笑摇头,说些事在人为的场面话。但更快浮上心头的,却是那个逆光叫出他名字的剪影,前一秒破浪而行后一秒仓皇逃走的胆小鬼,东林寺那只高冷却长寿的玳瑁狸花猫,此刻躺在他手机置顶的号码。
陆烨沐在清冷月色里,墨沉沉的瞳色像是凝固的深渊。他在身侧紧了紧拳,在月亮又一次藏进云霭中时怅然又坚定地开口。
“我信。”
第19章
关海芙辗转至深夜,仍无法入眠。一整日强度拉满的拍摄,于她年轻旺盛的生命力而言算不得什么,真正萦绕心头的,是今晚的夜风、花香与皓月。
以及身边那位始终态度淡淡并刻意保持半米距离的男人。
她摆脱掉1V1时的拘谨心态,努力保持着热切昂扬,话题从未冷场。陆烨同样对她颇多照顾,有问必答,即使因故推掉她的邀约,也主动提出下次请客弥补。
中途休息时,她甚至听见工作人员议论陆烨今日格外配合。更有几位,已经在讨论给他们安排更多剧情互动。
似乎在其他人看来是个圆满的开局,可身在此山的自己才知其真面目。明明陆烨回应她的每一句话都不敷衍,更圆融到挑不出丝毫毛病,但她却在愉悦幽默中隐隐触到模糊而无法言说的不安。
如果觉得和一个人相处十分愉快,不一定是因为性格合拍,更可能是因为自己在被对方降维包容。
陆烨对她,似乎就是如此。
因而当她依着剧本,试探地靠上他左肩的那一刻,对方瞬间集结的肌肉和凝滞不通的气息毫不掩饰地暴露在她面前。她垂眼一看,陆烨的左手已经捏成拳,默不作声地曲起臂肘,在他们之间画了一道防火线。
关海芙立即记起上回他亲自与那位女导演理论的情形,猜想或许他本就不惯于这些亲密戏码。她悄然撤回些距离,生怕再次惹怒他的底线。
所幸这次他一直僵在原地,保持了十几秒才忍不住起身。导演有些不满地质问他为何不配合着搂住海芙,陆烨青灰着脸色,像是被强行按进水里的猫,冰冷的怒意喷薄欲出。
关海芙忙上前圆场,说是自己拜托陆老师这么做的,因为面皮薄有些放不开。这才草草收场。
不过是扶着肩罢了,她怎么会介意呢。关海芙翻了个身,浅叹了口气,瞥见深夜2:30的时钟。忽而又坐起来,如此内耗也不是法子,不如热杯牛奶喝,早些睡下。
关海芙穿着洁白的兔耳睡袍,蹑手蹑脚下楼,却见那盏落地灯颤巍巍地亮着,沙发上坐着个衣着齐整的男人,正恹恹盯着手机。
“詹念卿?”
她不确定地叫了一声,男人疲倦地回了头,勉强与她笑了一笑。
“海芙,这么晚还没睡。”
“我今晚有点失眠。”关海芙眨着眼答,“您怎么不回房呢?”
“我在等天亮。”
“天亮?”
“是,我明天一早的航班。”詹念卿指了指阴影里已经收拾妥当的登机箱,“供应链出了点问题,要赶紧去处理。”
关海芙懂事地点了点头,没再多言。她捧着热牛奶安静坐下,小口啜饮着。詹念卿却忽然想到了什么,主动问:“海芙,我们第一次见面时,我带了公司的产品送你,不知道你有没有试穿?感觉还好吗?”
他只是在做客户体验调研而已,却忘了自家产品是“内衣”这种特殊私密的物件。半夜三更,孤男寡女坐在一起聊内衣的穿着体验,属实有些暧昧。
见海芙咬着唇不答,詹念卿才意识到自己问题的越界。他这样一个作风正派的老实人反倒更加慌乱,忙不迭道歉,顺带解释了自己公司遇到的问题,表明自己只是想确认之前批次的材料品质。
关海芙性子开朗,因为年纪轻,所以观念也开放些,更是相信詹念卿的为人。听闻他的遭遇后,很快便毫无所畏地与他分享了试穿体验。
“回弹和包裹感都做得很好,是完全碾压普通海绵垫的存在。”
“外层的无痕用料也很舒服,我手洗时其实拉扯得很用力,但发现布料绵密得看不出一点洞隙。”
詹念卿疲惫的脸上掠过几分自豪。当年他选择这个赛道,正是因为看中远远超出普通海绵的新型内衬材料,后又跑遍江浙大小厂家,才挑出最为匹配的外层用料,打造出了新材料内衣的小爆款。
他一直信奉是金子总会发光的道理,加之Any品牌的成功,便对宣传营销愈发并不敏感。
一批次产品检验不合格,对其他品牌来说或许是一两天就能解决的公关事件。可他却被对家抓住弱点,大做文章。
铺天盖地的负面帖评,让他这个战战兢兢的生意人看得心如刀割,才会半夜收行李箱,苦等天明。
关海芙默不作声地听着,忽然起身跑上楼去,连兔耳睡帽都掉在脑后。
片刻后,她举着亮屏的手机,气喘吁吁地站定在詹念卿面前,,“詹总,你看。”
是她刚刚编辑好发布到某种草社交平台上的图文帖,详细写了自己试穿Any内衣的真实感受,字里行间洋溢着对这款新材料内衣的喜爱。
詹念卿惊讶地仰头望着她亮晶晶的眼眸,翕动的唇上还沾着奶泡,张目结舌,欲言又止。
关海芙理了理自己凌乱的头发,似乎想将某种力量传递给他,神色热切坚定地朝他点头。
“我在这个平台积累了小几万粉丝,帖子会有一定热度的。明天我也拜托其他做博主的朋友试穿下Any内衣,将真实感受分享出来。”
“詹总,这其实也是个宣传的好机会。水军的抹黑其实也提供了曝光,我们就借它的曝光建立口碑。”
詹念卿内心惊震,眼角湿润,微微别过脸去在黑暗中拭了拭泪痕。
他满心感激,为他的苦心经营得到消费者的热情反馈,也为面前这位交情尚浅却愿出手相助的年轻女孩子。
这样的一片赤诚,倒叫他忆起当年刚参加工作时的自己。那时的自己还未脱学生气,因而总被无端磋磨。
同部门的朋友,在晋升时却挖坑使绊,忠诚相待自己的领导,却被对方推出来背锅。
明明胸怀热血,却被僵化的规制折磨得像迷了方向的羔羊,不得不多年饮冰。
他最终选择下海创业,也正是因为不愿放弃自己心中残存的赤诚。
詹念卿平复了心绪,转过身来。重新戴上睡帽的关海芙像只乖顺活泼的柔软小白兔,她已经盘腿坐好,正在一一私聊自己做博主的朋友。
“的确是个宣传的好时机。”他赞同着应和,“安导下午也这么说。”
“谁?”关海芙一时没反应过来,追问了一句。
“安导,安霁月。这次也多亏她出手帮忙,她还说要帮我查代工的成衣厂。”
关海芙点着头,若有所思:“哦,今晚拍摄时她好像不在。”
“她说最近她被停职了。”詹念卿心中格外不是滋味,“我是她选进来的嘉宾,还带了商务广告,或许就是因为我……”
“你说什么?”
阶梯上蓦然抛来一道清俊深沉的男声,端着马克杯的男人停了停步子,遥遥凝着自责不已的詹念卿,素日深邃的墨眸中似乎隐隐流露着不安。
“是陆烨啊,你也还没睡?”
陆烨顺着阶梯走下,竟也是一身得体正装,深灰的法兰绒衬衫外披着靛蓝西装外套,手中马克杯里的液体晃了几晃,溢出一股与他气质毫不相搭的甜腻浓香。
“临时有个路演,刚刚才结束。詹总刚才说什么?安导被停职了?”
半夜做路演,客户应该身在海外。关海芙不觉胆战心惊,这样的随时待命的工作强度,陆烨竟也能坚持得下来。
“是,安导还打算替我去g市跑一趟。”
陆烨蓦地变了变脸色,气息粗重起来,目光灼灼,夜里静寂的空气似乎都被浸染得烫了些。
g市以港口和廉价人力著称,经年累月聚集了大量的成衣厂。安霁月既说要去探查,那么詹念卿合作的厂家大概率也落于此地。
可她或许还不知,g市的纺服生意人多以家族为一支,牵带着旁系,凝结的势力针插不进水泼不进,有时连正经部门都束手无策。
这样的龙潭虎穴,凭她一个毫无根基的女人只身前往,有无结果先不论,连人身安全都不定能否得到保障。
“把厂名和地址给我。”陆烨低声吩咐,面色青灰,声音中仿若压抑着临近爆发的急迫狠劲。
安霁月那个敢想敢做的急性子,加上已经因为此事被停职,他生怕她说走就走,已经连夜赶去。
他抓着沙发靠背的修长手指此刻已是骨节发白,指尖深深没陷进靠垫。捋到小臂的衬衫袖口忽然颤了颤,啪得一声,瞬间紧绷的肌肉将袖扣结实的缝线崩开,银色袖扣荡了荡,没精打采地坠在腕骨边。
厂名发给了沈星宇,要他帮忙查背景。他自己则三两下收拾了箱子,安排好来接自己的车。
打着大灯的商务车在蒙蒙亮的青色天幕下待命,陆烨迅速坐稳,砰砰直跳的心脏随着轰然作响的油门翻腾跃动。
几乎被他捏碎的手机屏幕上是一串夺目的红色,拨给安霁月的数通电话都无人接听。
“直接去g市。”
后座的男人喉结滚了滚,眸中燃着焦灼烈焰,语气却比清晨五点的雾气还冷。
“越快越好。”
第20章
安霁月扯了扯领口,又抬臂活动着裹在昂贵布料里的薄肩,想方设法地让自己更适应这套不属于自己的手工定制职业西裙。
这是她问越辉临时借来的“战袍”,据说越辉在这套战袍里从没输过一场商业谈判。
她自己的职业套装多以浅灰、黛粉为主,参加氛围轻松的场合足矣。这次不是什么刷脸出席的会谈,而是真金白银的厘算,她素日甚少置备的纯黑色系才更撑得起场面。
梁思南看得别扭,紧皱着眉奚落,“既然穿了这一套,就别一副木呆呆的表情,看着像偷穿老板衣橱的实习生一样。”
“我这是困的!”安霁月不满地为自己澄清,说着便打了个哈欠。她摸出纯黑的墨镜,凌厉的镜框线条遮住了虚浮的棕色眼眸,精致高耸的鼻梁更为深邃,补了口红的唇瓣一张一合,“这样是不是好很多?”
“的确。你到时就戴着墨镜和人家谈吧,心虚也瞧不出来。”
安霁月不理他的插科打诨,在阴影里合着眼打盹。
心乱如麻,她并太不能睡着。缓了缓,又拧开自己随身的保温水杯,咕咚咕咚喝下几口丝滑甜香的浓可可。
梁思南好死不死地凑上前,飞快地来了一句:“吃甜的容易长痘。”
困顿一路的安霁月终于爆发,恼得一把摘下墨镜,对他逗小孩儿一般的嬉笑神色怒目而视。
“师傅停车!”她气呼呼地喊着,车子过了路口,贴着路边停稳。
“干嘛,不至于啊,”梁思南乐呵呵地打量着她恼羞成怒的小脸,“逗你两句就打算下车呀?还有这么远呢。”
“是啊,还有这么远呢。我才不下车。”
安霁月点头称是,迅疾地伸了手到另一侧,白玉般的手指替他按下开门键,另一只手悄没声息地解开梁思南的安全带,稍一发力便将毫无防备的他推下车去。
“再见了您嘞!”
她火速关门,在逐渐合拢的门缝间笑靥如花,对还没搞清状况的梁思南狡黠地勾着唇角,挥了挥手。
“师傅,不去梁氏公馆了,我们直接去车行。”她心满意足地完成了挟私报复,指挥司机掉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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