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心焦如麻,偏又与一群人一起挤进电梯。
而电梯门打开的一瞬间,却骤然击碎了她滋养多年今日好不容易生根发芽的孱弱勇气。
宋伊一无意识地伸进包里,想要拿自己的车钥匙,却捏住那支光滑精致的唇釉。像是捏住了一根韧草,用尽全身力气都扯不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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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色垂垂,六车道里漫长的红灯晃晃倒数。
陆烨轻皱起眉,研究着座椅通风,不仅没什么眉目,还不小心打开了座椅加热。
安霁月感受着身下缓缓而升的温度,忍不住脱口而出:“你这车买得有点浪费。”
真心话从大脑皮层里哧溜一下滑出了口,惹来陆烨诧异又不服气一瞥。他摊开手掌,小臂轻轻一抬,朝她做了个“请”的手势。
安霁月并不客气,摸索了几下便成功找到开关。她抱着臂陷回原位,后背一片清凉,脸上隐隐是一副等着被夸奖的表情。陆烨瞟了眼她高耸的鼻梁,哼笑了声,摇了摇头。
她是真的觉得这车买得太过浪费——若真如他所言,是为了接送她方便而买。
陆烨虽然四处出差,但base地始终在s市,来p城无论是工作还是录节目,总会给他安排座驾。
这样一辆不菲的XC90,绝大多数时间都会静静呆在某个停车场的一角偏隅落灰。
他年纪轻轻便在金融圈混出名堂,自然不缺钱。可说到底他入行也才几年,随随便便的一个上午就又了这么大一笔开销,安霁月不禁替他觉得肉疼。
真是奇怪。明明她从小过着锦衣玉食的生活,却对收支控制格外敏感。而陆烨这个相比之下只算普通家庭的出身,似乎比她更不在乎这些。
“你常年不在p城,对这辆车的使用频率一定不高,其实我会建议你退掉或开一阵子后转卖。如果你实在觉得不舍得,租出去也可以。”
安霁月又犯了最优路径的毛病,苦口婆心地替他捋算收益,把陆烨听得快失了脾气,心底却融化柔软。
她这样的喋喋不休,已经好些年没听过了。
陆烨并不是个大手大脚的人,但比起为分厘计较不休,他更想花钱买便利。
他带安霁月去电影院看首映,会趁她在挨个询问代理渠道的价格时,直接去办张vvvip电影卡,然后接过赠票和爆米花,拖着她的手腕进场。
他与安霁月趁着假期周边游时,会一边听她满面愁容地诉苦有多难做攻略,一边联系了评价最好的地接,然后抽走她的手机,拽拽地说一句“跟着我走就行”。
不过这次买车,的确是他做过的最没有性价比的事情。
甚至,他不否认其中有三分冲动。
一分源自看见她醉得两眼迷蒙认不出自己时,他不禁单手叉着腰,好气又好笑。
一分生在他因叫不到车而心情焦烦的时候,又忽然见到酒馆门口出现了另一个熟悉男人的身影。
最后一分,是眼睁睁望着她窈窕柔软的腰肢被梁思南牢牢扣住,又跌跌撞撞地上了车,扬长而去。
碧玺灰色的车身刚往前挪了半寸,他就下定了买车的决心。
而此时此刻,身边安然坐着的身形,验证了他的这个冲动无比正确。
“有没有卫生纸……”
安霁月不抱希望地拉开储物箱,刚开封的纸巾盒映入眼帘。她轻快地抽了一张,又瞧见一瓶可可奶,也一同拿了出来。
她口若悬河地分析了半天,正觉得口渴。刚拧开喝了一口,想表扬一句陆烨的细心,却陡然被其他杂物惊得有些说不出话来。
纸巾盒的下面,还有薄荷糖与小零食、满满一盒橡皮筋和小发夹、轻便的阳伞、绵软的薄底拖鞋,甚至有包小巧的卫生棉。
她顿了顿手,赶忙心慌地合上。
这时她才注意到,连自己这侧的座椅,都特别装饰了猫咪爪样式的坐垫和头枕。
难道是真的。这是辆为接送她而买的车。
“我…我送你个车载香薰吧。”她心虚地住了嘴,不再规劝他如何将车租售,而是提高了几度声音,要为他这辆新车添砖加瓦。
“好啊。”陆烨笑了笑,落落然应下,“买个和你车上一样的就行。”
安霁月好奇扭头:“你见过我的车?”
脑海里当即冲上那辆碧玺灰色宝马车的昏暗后座,她伏在梁思南腿边熟睡的画面。陆烨缓了缓声,目不斜视地盯着前方的路况,简短地“嗯”了下,算作回答。
她不明所以,忽然想起更重要的事:“对了,你这是要载我去哪里?”
他都还没问过她家的地址,但一路却似乎并不是在漫无目的地游荡。
陆烨朝车窗外悄悄翻了个白眼,难得毒舌:“你要是哪天被拐跑卖掉,我都不觉得奇怪。”
“去吃饭,”他平心静气地说,“詹念卿今晚要请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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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霁月走在前面,身后的陆烨贴得很近。直到包厢门前,他主动抬手,绕过她耳边推开门,像是拥着她走进。
“嗨!安导,陆老师,你们总算到啦。”
穿着水手服和短裙的关海芙站起身,朝二人热情一笑,詹念卿持着紫砂壶,正给两只茶碗倒茶。
“听说安导是福建人,您来尝尝这家的正山小种。”
包厢不大,里面也是个四方黄梨木雕桌。詹念卿倒完茶,关海芙主动替他将紫砂壶提到另一侧的茶台。
安霁月自然地往詹念卿的右手边一坐,端起茶碗凑到唇边,浅饮了一口。
“确是好茶,只是泡久了有点涩。”她赞叹地点了点头,抬眼却与詹念卿和关海芙变幻莫测的脸色撞个正着。
詹念卿表情微妙地望了眼她,又礼貌地低下头洗盅。关海芙则大胆很多,水灵灵的眼珠从安霁月转到陆烨,瘪着唇似乎在极力忍住笑意。
“怎么了?”
安霁月茫然转头,这才看见陆烨长身玉立,却似乎面色不善。那双墨沉沉的眼眸搭在她肩头,敛了敛威胁到锋芒,才施然坐在最后一张椅子上。
见他终于还是坐下,关海芙毫不掩饰地往另一侧挪了挪,像是在大大方方地避嫌。
安霁月心中一悸,没好气地将最后一只茶碗重重搁在陆烨面前。
她望了望陆烨那张清冷的脸,禁不住娇声挤兑道:“给,一路开车辛苦了。喝口茶歇歇。”
第34章
安霁月不自然地扭回目光, 她都快忘了陆烨曾经对她独一份的霸道。
偌大的阶梯教室里有成排座位,她另一侧如果恰好坐上其他男同学,再靠近些多聊几句, 转头就能得到他冰冷的侧脸。
抛开要哄上几句不谈,她其实还蛮喜欢看他侧颜的轮廓。冰雕般的棱角, 故作矜持的视线一斜不斜,直瞬地在讲义、教授和多媒体屏幕之间生硬切换, 每个毛孔都寒气逼人。
但在她眼里,却全是在说“知道错了就自觉过来。”
过了这么多年,他居然还是这么熟练, 或者说, 已经成了本能。
安霁月佯装无所谓地撇了撇嘴角,顾自拆开筷头,给自己夹了一块蚵仔煎。
詹念卿和关海芙像是被解了穴位,连忙跟着有说有笑,谈天说地。
安霁月很难不注意到关海芙碗里的大部分菜都是詹念卿帮忙夹的, 冷着脸的陆烨被抛到脑后,八卦之魂熊熊燃起。
“詹总大方请客,怎么连酒都没有?海芙这阵子为Any内衣鞍前马后, 以茶代酒,你今天也得好好敬她一杯。”
她杏眼含笑,眼神暧昧地在两人间流转。哪知詹念卿作难地张了张口, 欲言又止,倒被陆烨盖过话头。
“昨晚刚喝成那样,今天还要喝, 你是酒蒙子么?”
她愣了愣,回头撞上陆烨毫不客气的愠怒墨眸。安霁月本就不是真的想喝酒, 不过是借着话拿这两人调笑一句。被陆烨这么一驳,登时又想到昨晚断片的丢人经历,不觉心下悻悻,嘴上却强撑:
“我和詹总聊天,就你多话。”她小声囔道,自知理亏。
“是我让把酒撤了的。”陆烨目光凌厉,训斥般瞪了她一眼,“别为难詹总了。”
关海芙马上打圆场,笑眯眯地顺着安霁月刚刚的提议说:“詹总已经给了我更好的谢礼——Any公司的录用函。之前只是朋友帮忙,这下可真成我老板啦,应该我敬老板一杯才对?”
她笑吟吟地举着茶碗和詹念卿一碰,将温热的茶汤一饮而尽。
“好啦,吃菜吃菜,等会儿都喝饱了。安导,这个芋泥鸭很好吃,你尝尝。”
关海芙殷殷活络着四方小桌上的气氛,却见安霁月与陆烨表情各异,两人久久不动筷子。
“怎…怎么了……”
她无措地左看右看,最后投向同样一脸茫然的詹念卿,两人交换了个眼神,在心底齐齐哀叹:“吃个饭都这么难。”
安霁月刚刚已经放开吃了几道菜,此时刚好歇食。她抱着臂倚在椅背上,冷哼一声:
“你是詹总亲自发的offer,进去就算关系户了吧?关系户可一定要小心,海芙你势必与其他普通员工不同,一定要做好心理准备,否则稍微多点优待可能就会有负罪感呢。”
关海芙听得云里雾里,还未完全明白,陆烨也开了口。他神情冰冷而肃穆,但讲话却直白诚恳许多。
“你和詹总的关系——恕我直言,已经不算一般了吧?你所认为的正常行为,或许落在他人眼里,就是越界和攀高枝。新员工还是要保持好距离,太过亲密防不住小人在背后生事造谣。”
陆烨的直来直往让另外两人都脸上一红,关海芙呆了几秒才支支吾吾地应了一声。
他们其实自己都还没有挑明。
尽管每日近百条你来我往的聊天,内容也从Any品牌聊到天南海北,他们至今仍然只是“无话不谈的忘年好友”而已。
关海芙被室友嘲笑过,说她这个初生牛犊的性子,平时遇到什么难题都敢不管不顾地往前冲,谈恋爱反而缩手缩脚。其实她只是担心自己有时过于年轻幼稚,怕詹念卿只是把她当小朋友。
詹念卿的思虑则更多,他甚至会因为六七岁的年龄差而觉得不道德。
这种多虑若是让唐编听见,保不齐会气晕过去。掐人中醒来后,大概又会灵感如泉,大刀阔斧地替他们写一套年上恋爱剧本。
来不及等二人多加揣度,蓦然有力的女声便针锋相对:
“怎样才算保持好距离?明明熟识却假装陌生人?当面三分钟能说清的话却偏偏要发消息?谣言无稽且永不绝,你们自己问心无愧就好。”
安霁月素性平和温婉,詹念卿每每与她打交道,那张端庄温润的鹅蛋脸上总是挂着淡淡的亲和笑意,此时目光炯炯言辞锋利的样子却是难得一见。
詹念卿与关海芙接住她递来的坚定的目光,木然配合着一齐点头。
做东的詹念卿已经听出这二人并非是在对着他们输出,而是在互相暗呛。他悄悄给关海芙使了个眼色,又夹了团色泽浓郁的荔枝肉放进她碗里。二人不再多话,埋头吃饭。
男人的眸色愈发乌深,音色都浑重了些:“问心无愧?你觉得他们是问心无愧么?”
无辜受害的两人被隔空定住半秒,关海芙白净的双颊已经红到了耳朵根,刚想出言,却被詹念卿的温和淡定眼神无声地制止。
“他们二人是交情不浅,但那又如何?人脉资源也是资源,该用就得用!”
安霁月的声音也明显激动了不少。她已经不再抱着臂闲坐,一手攥紧成拳压在桌面上,纤白的手指上连关节血管都清晰可见。
哪怕是和导演组开会,和编剧组掰扯故事线,她也一直是温声探讨,尽力用专业素养打动意见相左者。
但现在,她却厉声而下,像个企图靠声量高来压倒对方的一贯清冷沉着的气势。
他们早已为这件事辩论过。四年前,是她输了。
但她却在今时今日习惯性地采用了一模一样的观点和策略,坚持自己当年没做错,同时妄想用偏执和勉强要他“屈尊就范”。
陆烨没有再回答,面色中多了几分事过境迁的漠然,双眼沉静地直直望着她,目光里的容忍熟悉得让人心痛。
或许,当年在电话另一端的他,就是这副表情。
她被看得无地自容。
她一直矜持,反复告诉他一切都是过去式,云淡风轻得仿佛连自己都要骗过去。
可这么多年后,到底是谁已经向前,又是谁盘旋在原地,不言自明。
安霁月忽然觉得很累。周末两日的连轴转,超大强度的快节奏录制,她只靠一口气撑着,那口气附在她的脊梁骨,要她永远直立挺身,顶住一切压力。
而陆烨就像是抽走了她的最后一根骨头。她的全身像骤然丧失一切气力一样,只有软绵绵的□□。
她垂下头,吸了吸鼻子,重新开始往嘴里送菜。
关海芙与詹念卿面面相觑,又找了些无关痛痒的小话题热场,无疾而终。一餐饭吃到最后仍然略显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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