趁着詹念卿去买单,安霁月拿出手机,准备叫车。订单还没发出去,崭新的沃尔沃车钥匙便被推到了手边。
不等她疑惑,陆烨便说:“我要去机场了,安导方便送我么?”
是他惯常的声音,毫无波澜,声线沉稳而平静。她心中尚有余气,很想快意恩仇地来一句“不方便”,在他这样诚恳淡然的态度下却显得无理取闹一样。
安霁月一言不发地拿过车钥匙,不消片刻,与他齐坐于银色车身的前排。
陆烨在她身边摊开笔记本电脑,修长的手指飞速敲打着,时而停下思索,无名指便轻轻在按键上打着圈。
中间还接了两个电话,依然是波澜不惊的语调,娓娓剖析着最近两支走势不寻常的指数,反而让人听着便生出可靠的信任感。
有好几个瞬间,她恍惚觉得在听学生时代的陆烨做展示汇报。
一模一样的平缓语速和低沉磁性的声调,听者哪怕完全不懂金融,也会觉得他说的话定然有几分道理。
更不用提她是听得懂的。陆烨给出的每一个判断都有充分的依据,且不是常见而烂大街的指标,而是他自己精心修正和验证过的指标体系和模型结果。
他在这一行真的大放异彩。安霁月心中释然了些许。哪怕完全拒绝了自己当年自作主张的安排,陆烨也有实力快速出头。
这样想着,她绷着的脸色也温润松懈了不少,陆烨抿了抿唇线,不为人知地轻叹了口气。
“上次问你是不是还生我气,你总不愿承认。你看,明明还是生气的嘛。”
他温和地开口,悄无声息地融化着两人横亘了一整晚的坚冰。
陆烨屈着肘撑在车窗沿上,微笑着望向她。安霁月性情平缓,清秀大方的标致模样自己见过许多次,但瘪着嘴气呼呼的样子却总是难得一见。
安霁月镇定地目视前方,忽然打了个转向灯,车身却继续保持前行,过了好一会儿陆烨终于看不下去提醒了一句。
“哦,我是想开远光。”她假装的从容被戳破,无地自容得想找个地缝钻进去,嘴上补了一句,“你这车的确比较复杂。”
“复杂你就慢慢摸索。”陆烨也不揪着嘲笑,只懒洋洋地通知她,“我不在p城时,这车就归你保管。”
安霁月瞠目结舌,反应过来后刚张了张嘴,就被一记威胁的目光警告。
“不许卖,不许租。我来的时候,负责接我。”
第35章
p城商务候机厅。长身玉立的男人扫了眼休息室, 他脱下薄羊呢大衣,侍者正要伸手接过,却被他摆手拒绝。
陆烨偏头交代了一句, 侍者退下,他则迈开长腿, 悠然径直走向角落里一个眯眼酣睡的男人。
那人白皙的面颊透着粉红,额发遮了一半眉眼, 四肢软力耷着,凑近还隐隐散发着酒味。
他似是觉得闷热,扯开的领口露到胸前, 丝绣衬衫皱兮兮地挂在身上。
陆烨原是要给他盖件大衣, 走到近前又驻足审视了片刻。他掏出手机,准确地对着他按下数张连拍,又拉近镜头,对着他微张的嘴角来了张特写。
事毕才满意地锁屏,将自己那件柔软昂贵的大衣搭在他身上, 随后坐在另一侧。侍者端来两杯温白开,放在两人中间的小桌上。
沈星宇觉轻梦浅,悦耳的机场广播从隔音墙外隐约传来, 因着深夜寂静而格外清晰可闻。他皱着额纹,吊起眼角,揉了揉太阳穴。先望见身上这件熟悉的大衣, 接着就是半米外正神采奕奕审研报的陆烨。
“你结束了?”他打着哈欠问。
“嗯。”
陆烨目不斜视,直直盯着膝头的屏幕,随手敲了几行修改意见。沈星宇的眼睛终于适应了光线, 第一个目标便锁定了陆烨轻轻点着地的皮鞋尖。
他向来是静坐如钟,连肩膀都平直得能放个水平尺, 何时来的这种小动作。看来去参加个谈恋爱的节目,竟能把他改造得生动不少。
沈星宇不动声色地问:“你今晚是什么局?比我还晚。”
“嘉宾聚餐。”陆烨抛过简练的几个字,心思全在面前的这份报告上。
沈星宇端起水杯,佯作随口一问:“都有谁?”
“詹念卿、关海芙、安霁月。”他的习惯就是报名字。
沈星宇登时扬眉,颇感意外:“怎么没有朱老板?拜托,你还真当自己去谈恋爱的啊,兄弟部门等着朱老板的项目呢——”
陆烨认命地合上电脑,这报告还是留到飞机上看吧。
一谈到项目,身边醉醺醺的男人忽然清醒得吓人,桃花眼亮如芒星,“我也不是说不让你谈,但你先把工作搞定啊。上回你还去和朱老板私会,不是很有搞头么,怎么后面就没信了呢。”
陆烨眉眼皱成一团,嫌恶地白了他一眼。无论是正常的商务拜访,还是不正常的私相授受,在沈星宇嘴里可能只有一个字:“搞。”
他自小在那样的家境下长大,因而所有人事在他看来都不过尔尔。
据说沈星宇十岁就上了生意酒桌,拿着气泡水给满桌叔叔阿姨敬酒,满口吉祥话都不带重样的。
酒桌上的阿谀逢迎,他手到擒来,甚至颇有天赋,但他目标明确,就是把生意搞成。
无论生意大小,筹码如何,能搞就搞,不能搞就换。
沈星宇的处事就是如此简单粗暴,却所向披靡。
同样是含着金汤勺长大的,安霁月就完全不是这种性情。她是另一种程度上的天赋异禀,但又视为粪土,丝毫不以为意。
不过有时,她似乎也会起私心。陆烨想到刚刚桌上的一席置气,眸色暗了暗。
“朱老板的项目还是趁早放弃吧。她不会接受z司领投的。”
“为什么?”沈星宇宛若遭到当头暴击。
“她和安世资本已经接触很久了。安世的话事人也出面和她聊过,两人关系匪浅。”
陆烨上次去拜访时,并未错过正从朱绫的办公室翩然离开的那抹倩影。那是他难得见到的端庄静娴的安霁月,即使是背影也落落温婉,滢滢如水。
进门前他就有种冥冥预感,朱绫和安霁月这两人或许分外投缘。尽管朱绫总是极盛而艳丽,安霁月则常常温润如玉,但她们骨子里似乎都埋着亘久的韧劲。
朱绫是经过数年摸爬滚打才走到今日,那么安霁月又是从哪里磨砺出的心性呢。
陆烨时常觉得,他们彼此错过的时光里,他虽一片空白甚为单调,但安霁月定然度过了五彩斑斓的四年。
他的猜测在几句闲聊之中便得到证实。朱绫对他代表z司的来意客套而疏远,但谈起他们共同认识的“安导”时,却神色生动,赞不绝口。
甚至于后来,朱绫在片场望向安霁月时的眼神,偶尔还会流露出怜惜疼爱。
她前途大好的花茶项目花落谁家,已经无需多疑。
“安世资本……?”沈星宇怀疑地重复,“安世的话事人,不是换了个年轻女孩子么?据说那姑娘人在海外,神龙见首不见尾,一直神秘得很。这次她居然亲自出面了?”
“嗯。可能早就回国了吧。”陆烨委婉地纠正。
“出手竟然这么果断,真稀奇……安世资本的那个妹妹我还见过的,想象不出她干这一行的样子。”
陆烨敏锐地瞟了他一眼:“你见过?”
“是啊,小时候在我家的饭局聚会上见过,好像生得标致又可爱,眼睛很大。”沈星宇对这种场合的人事物总能过目不忘,“大人们谈生意,小孩聚在一起自娱自乐。当时我年长两岁,又是东道主,所有小孩儿都跟着我玩,只有她除外。”
又是她生命里一段他缺失的时光。陆烨默不作声,听他继续回忆。
“我们一群人捉迷藏,分零食,她都不感冒。我堂堂孩子王怎么受过这种挫折,就略过所有人,直接问她想玩什么。你猜怎么着——那小姑娘只爱看电视!”
陆烨从鼻腔里迸出强行压抑后的嗤笑。沈星宇挫败地摇头:“然后她就坐在起居室看了一晚上电视。甚至都不是动画片,而是什么无聊透顶的“假期带你玩”的旅游节目。”
真像她能做出来的事情。
他眼前霎时浮现出在一众忙碌于笔记与教授讲述的学生中,那个独自抱着平板电脑,聚精会神埋头看综艺的背影。
“你这是什么表情啊?”
沈星宇注意到他饶有兴致地侧耳倾听,清冷的脸庞恍惚流转着柔和的神情。
“没什么。”陆烨垂下唇角,扭过脸去。
“对了,那个女孩子叫安,安什么来着?”他挠头苦想,“好像是,什么月?”
“安霁月”这三个字堵在陆烨的嗓子眼里,又生生咽回。
“对了,安霁月!”沈星宇一拍手,喊出这三个字时忽然隐约觉得耳熟,他颇感奇怪地回滚着记忆,“安霁月……”
身旁男人墨色的瞳仁转了转,气息都乱了三分。
沈星宇脑中闪过一道白光,冷不丁地问:“陆烨,你晚上和谁一起吃的饭来着?”
男人不语,喉结滚了滚,视线转向另一侧,似乎对桌上的时尚杂志产生了兴趣。
通晓人情的沈公子刹那便心如明镜,桃花眼朝他一眯,伸手大力拍着他的宽肩。
“没攀上朱老板,直接转换目标到背后的安世资本了。一步到位,你很上道。”
陆烨没搭理他不安分的手。他裤侧的手机忽然振动了一声,进了一条短信。
【p城公安交警】您的小型汽车×××××,该车在不当时间、地点停放,违反了《道路交通安全法》第56条规定。由于该车是临时牌照,请接到短信后持车上所贴纸质罚单于15日内前往p城××局交通违法处理窗口进行处理。电话:0755-6500110。
他手指一松,很想扶住额头。却又不自觉地在地图上输入短信中的地址,看着周围的谷歌街景。
是一条稀松平常的单行道,拐进最近的小巷,就是美食遍布的小吃街。白雾弥漫在香喷喷的千层饼和汤汁浓稠的卤味间,街景地图上的烟火气仿佛溢出了屏幕。
她临时停在这里,是因为忽然贪嘴么?
陆烨唇边弯起浅笑,同时自动脑补起安霁月满载而归地拎着小吃餐盒,却看到罚单时无奈认栽的神情。
“……也挺好的,在这个圈子里还是得有资源,你总算想明白了,走了条明路。”
沈星宇自说自话的残句飘进他耳里,陆烨扬了扬眉,问道:“你说什么?”
“资源啊!后台啊!”沈星宇大声强调着,给他分析起利弊,“安世资本前几年在海外做的风生水起,转战国内后战绩也很不错。你如果能和安世的这个妹妹搞上,以后在金融圈里直接少奋斗二十年,平步青云。”
男人稍带温情的神色顿时冷了下来,唇角紧抿成一道直直的线。他背上的肌肉一寸寸集结紧张,硬如磐石,浑身像是长了刺一般,扎得沈星宇收回了手。
“干嘛?我说的可是金玉良言。”
“嗯。我知道。”
陆烨那双沉渊般的眼里翻滚着漆黑的火焰。入行几个年头,他早已领教过圈子决定成败、关系改变命运的神奇魅力。
他可以在酒桌上变得世故,不卑不亢地讲些漂亮的场面话。也可以处事圆滑,从一心扎根研究到拓展更多业务能力,妥帖为金主对接好舒服的调研行程。
但有些棱角却是生根在心里的,他拔除不了,更不愿摒弃。
正如当年,明明有一步登天的捷径,他却冷倔如烤不化的冰,生生将安世资本这道后台拒之门外。哪怕两败俱伤,断情绝义,也不肯退让原则半分。
第36章
畅通无阻的登机长廊里, 两位推着登机箱的旅客一前一后,西装笔挺。与满脸疲惫地等在登机口候机区的大多数人不同,他们目光炯炯, 浑身的精气神极佳,连空乘都觉得差异。
红眼航班, 机舱都会格外体贴地调暗光线,飞机披星戴月地划过天际, 像是沉默的赶路人。
临近舱门,走在后面的男人忽然停了步子,雾蒙蒙的眸色眺着远处的点点繁灯。
尽管一周后就能见面, 他还是忍不住去想此时此刻她在做什么。
名义base在s市, 但入行以来,陆烨在一个地方停留的时间从不超过五天。他从未觉得自己该回到哪里,对s市置购的房子也没太多归属感。但这几周来,他不禁慢慢对p城生出几分眷恋。
“怎么了?”沈星宇在前面唤他。
“没事。”他长腿迈步,继续向前。
赶在起飞前改完了报告又发送出去, 陆烨打开空姐悉心提供的眼罩,打算用这两个钟头小憩。
拉下遮阳板前,他望了眼窗外, 流畅如曲线的机身掠过云霄。今夜晴朗,甚至能望见少许山川湖泊的缩影。
许是与沈星宇的一席闲聊,陆烨沉沉地跌入时光旧梦。
梦里他是个旁观者, 审视着自己的每一次言不由衷。
最庆幸的是当初果断直面了自己的心意。他在初见时就无端关注的那个女孩,一步一步跨过他的安全距离,水到渠成地走进他的心底。
他原则性极强, 有时甚至会让人觉得不知变通,她却总能与他不谋而合, 殊途同归。
他揣着高责任感,任劳任怨地在DDL前修补小组作业,她是唯一与他并肩作战的人。哪怕自己双眼涣散,也认真听着他的每个要点,一一照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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