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霁月失笑叹了口气。梁思南总是这么精力充沛的样子,人海车流中都能一眼找到他的身影。
她一上车便自觉严谨地紧好安全带,委婉提醒:“南哥,国内的道路限速很严格,到处都有测速仪和监控。”
“哦,是吗?”梁思南不以为意,潇洒地打了把方向,“这么严格的话,看来违章真的也挺难避免的,是不是?”
安霁月仿佛被一口塞了个硕大的苹果,被噎得闭上了嘴。她拜托梁思南接自己,正是因为要去处理陆烨那辆沃尔沃的违章。
她没有如实交代这辆车的来历,只说是朋友最近有大项目长期出差,拜托她帮忙开一开做保养。哪知自己第一次开就搞出了违章。
她追悔莫及,连买回的夜宵都没心情吃,全部分给了梁思南和越辉,甚至不敢想陆烨收到短信时脸都绿了的表情。
梁思南见她青着脸,一副吃瘪的样子,索性乘胜追击,将话挑明。
“那辆沃尔沃,我早上试了试。陆先生的品味不错。”
“哪有,”安霁月撇着嘴,不假思索地驳他,“我觉得这完全就是浪费。”
她说罢忽然反应过来,杏眼瞪得浑圆,捂住嘴惊恐地望他。梁思南竭尽全力捏紧方向盘,笑得浑身发颤。
话已出口,覆水难收。
“你——你是怎么知道的?”
“说来也巧。”梁思南好容易才重新开口,“他去提车的那天,我刚好和一个律师在一起,那位律师接到了他老同学陆烨打来的电话,咨询车辆登记共同所有权的事。可惜这行不通。”
“共同所有?”
“你猜猜他想登记谁?给你个提示——”
“我不想知道!”安霁月大声止住他的戏谑,脸色潮红。陆烨本专业是民商法的,对这些细节应该再熟悉不过,他竟然还不死心地要确认一遍。
“没准,没准人家只是觉得找个本地人共同登记所有权,上牌照和处理违章都会方便些。”
她牵强地为陆烨异想天开的动机做解释,梁思南冷眼斜睨着她,促狭一笑,反唇相讥:
“说得好。你知道更方便的是什么吗?直接登记结婚。”
安霁月周身一颤,仿佛听到了什么大逆不道的忤耳之言,或是做了什么荒唐至极的白日梦,看他的目光像在看精神病。
“胡说八道什么!”她朝梁思南的大腿不轻不重地锤了下,顾及着还在路上,狠狠剜了他一眼。
梁思南扬着脑袋,一本正经:“哎!我可没胡说,这可是律师的专业意见,原话是‘你们直接领证结婚吧,结了婚一切财产都共有了’。”
她微微缩起身,底气不足地嗔骂:“可笑。”
“可笑么?”他倒没继续揪着她不放,只轻轻重复着发问,“和他结婚,对你来说是件可笑的事?”
“不是和谁结婚的问题,是结婚这整件事就很可笑。”
安霁月答得有气无力,似乎不再想继续这个话题。
专注开车的男人朝副驾的女孩子瞥来一眼,沉默不语。
安霁月对婚姻是这般抗拒的态度,也在情理之中。
她原本是那样家境优渥、双亲和顺的掌上明珠,一夕事变,父母分崩离析,门楣险些垮台,定是给她留下了心理阴影。
那年安家的伯父伯母亲自“押送”她来上学时,他们还是和美融洽的一家三口。
整餐席间,伯父伯母相敬如宾,对亭亭玉立的女儿怜爱有加,一口一个“月儿”的柔声叫着。梁思南甚至暗暗羡慕许久。
谁曾料到会有妻离女散的一日呢。当年他听闻安世的消息后,第一时间赶到安霁月的住所,推开门时那个衣着单薄满脸泪痕的女孩子恰好转脸仰望着他,每每想到便心中一疼。
二十余年被呵护备至地长大,他在偶尔刷新的社交平台上,还常常能看到小女孩随手拍下的月亮和云彩,配文往往都是期盼回家的心情。
【Jiyue:国外的月亮一点也不圆!和思念的人重逢时月亮才最圆!】
从天堂跌入地狱莫过于此。梁思南自己又何尝不是这样。
他那时形单影只,一路走来摸爬滚打,面对同样流落海外的安霁月却不忍弃之不顾。
“还有我在,月儿别怕。”
第38章
安霁月从交管局出来, 抬头看见梁思南正靠着车门等。
他指间是一支富恩特雪茄,周围没什么人,坚果焦香伴着皮革的淡淡味道被风送进她的鼻腔。
她知道梁思南私下偶尔会抽雪茄, 但甚少能亲眼见。上次被她捕捉到他抽烟的痕迹,还是在g市, 他的梁氏公馆行程之后。
青天白日,此刻又是为了什么呢。
她怔了一会儿才轻步上前, 拍了拍他宽硕的肩头,歪着头静静看他。
梁思南在烟雾缭绕中望见张清秀柔和的脸庞,呆了几秒。
刚刚点燃雪茄的时候, 他望着那闪烁的火星, 一时陷入了几年前的过去。那时的安霁月还是小姑娘,六神无主地拿着投资案来叩他的门。
而他只要稍有一丝不耐烦,哪怕只是说句“自己动脑子想想”,就会惹得她眼眶泛红,泫然欲泣。
后来也不知是因为被说得多了, 还是越辉揭了他纸老虎的面具,安霁月仿佛有了抗体。哪怕他暴跳如雷,也不得不在她丝绒巧克力般的眼睛里长出一口气, 沉静下来,与她逐字逐句地分析。
她大抵已经明白,自己并不用畏惧他, 所以终于能抛却小心翼翼,与他坦然而对。
就像现在抓住他抽雪茄的她,偏着头朝他扬眉而笑的她。
她已经擦干眼泪, 已经重整旗鼓。她深棕色的眼眸里再次填满丰富多彩的光辉。
可他却好像,再次踏回十二岁那个冬天。
十二岁的梁思南衣着单薄地踏上国际航班, 落地时漫天小雪。地面温度并没有很低,他却被从心脏里溢出的寒意冻得发抖,自此都只偏爱热带。
他要名正言顺地拿回梁氏集团,即使又是一次孤军奋战,众叛亲离。
指间的雪茄被女人纤白灵巧的手指一把夺去。梁思南表情木然,任由她熄灭后又塞回自己的口袋。
安霁月被他忽然如木头人一般的状态搞得莫名其妙。
她记忆中的梁思南永远如猎豹般机警灵敏,可最近这阵子,他常常如此深思发愣,面色沉郁。
比她高了一个多头的高大身躯僵硬地动了动,梁思南俯眼瞧她,似乎在斟酌思考着什么。
“怎么,有事?”
她是真的担心南哥是不是遇见什么棘手的问题,否则他从不会轻易抽雪茄。
“嗯。”梁思南的薄唇间弥散着雪茄厚重复杂的烟草香气,声音淡淡地道,“你愿不愿意,和我结个婚?”
安霁月愣在原地,刚刚过膝的翡绿色裙摆随风乍起。
第一反应是“他又在拿娃娃亲开玩笑”,因而立即思索起如何反击几句俏皮话。
但他的眼里并没有如往日那样促狭的笑意。连总是勾着的嘴角,此刻也微微下垂,脸上的每一块肌肉都摒弃了他最常见也是最自然的上扬弧度。
梁思南是认真的。她心里忽然掠过这么个石破天惊的念头,手指在身后不由攥紧了裙摆。
沉默的几秒钟,他们头上的蓝楹忽然飘落下纷纷扬扬的花瓣,不少都停留在她的发梢。
梁思南抬起手,轻柔地替她拍落蓝紫色的点缀,手指不时碰触到她白皙的耳垂。
他顿了一顿,目光小心而试探,手上的动作愈来愈慢,几乎就要抚上她的侧脸。
巧克力色的瞳孔骤然放大,宛如一只受惊的鹿。安霁月倒吸一口冷气,猛地偏头,躲过他温热的掌心。
梁思南的心脏仿佛坐上失控下坠的电梯,猛地一沉。他合拢手指,插回口袋。
“南哥,你……又拿那些旧事开玩笑。”
她磕磕碰碰地,连话都说不清楚,仍然在极力圆场。气息发颤的声音听得他又心生不忍。
“我还要去下公司,有些工作没做完。你回家吗?好像也不太顺路,就不麻烦你送我了。”
安霁月垂着视线,捏着拳一口气说完,当即逃也似的要走。梁思南一把将她拉住。
他低头望着不敢与他对视的女人,忍不住叹了口气。是他的错,她好像又变成那个小心翼翼的安霁月了。
“真有事的话,我送你回公司。”他尽可能恢复自己平日的爽朗,语气和蔼,仿佛刚刚真的只是一句玩笑,“如果没事的话,就跟我去吃个饭。”
像是猜到她要一口拒绝,梁思南又赶在她开口前补充:“是越辉叫我们一起去吃的饭。”
越辉。她心中一亮,像是抓到了救命稻草。以往每次被梁思南责训,都是越辉替她撑腰的。
可随即又迟疑。之前她找越辉倾诉的苦水,都是与公司业务相关的正经事。越辉自己就是行家,又是安世资本的老员工,自然能气势汹汹地跟梁思南辩上一辩。
他们三人亲密无间。但刚刚的话题,仿佛是一道新关系重建的邀请,而越辉并不在其列。
她还可以对越辉讲吗?
安霁月心思重重地来到p城某私家酒楼,侍者将他们引入最大的包厢。推开门的一瞬间,现场忽然“砰”地一声,礼花从四面八方炸开,准确地包围了刚刚进门的两人。
一袭休闲衬衫西裤的梁思南,携着温润如水的安霁月,站在礼花瀑布的正中心。
安霁月眼前猛然一黑。她有一瞬间甚至怀疑是梁思南的故意安排,愤懑而不可置信地望过去时,才发现他的惊恐比起自己有过之而无不及。
“欢迎我们安世资本的董事长,安总!”
现场热情鼓掌,一片欢呼。
“以及我们安世资本的海外业务负责人,梁总!”
现场继续鼓掌,继续欢呼。
越辉举着一个无线话筒,跌跌撞撞地走到他们面前,隆重介绍完两位后又把话筒直直戳到安霁月眼睛底下。
“安导,和伙伴们说点什么吧!”
尚在震惊中的安霁月拨开眼前的礼花碎片,懵然打量一圈,几张眼熟的面孔稍稍提示了她。
笑容甜美的前台妹妹,兢兢业业做测算的老大哥,汇报时有条不紊的年轻小伙……
都是安世资本的员工,是她自己的员工。
原来是安世资本的团建聚餐。安霁月哭笑不得,她这个做老板的居然最后一个知道。
平日安世的大小事务,上到项目合作资源管理,下到人事体系组织架构,都由越辉一手来抓。越辉雷厉风行又心细如发,她的能力全公司都有目共睹。在座的没有一个对她不服气。
反观这个花花绿绿的年轻小姑娘……
其实没有多少人想听她讲话。
所有人都以为她这个甩手掌柜当得逍遥快活,每天只需要坐着收钱,完全不知道新人导演小安日日在另一家公司当牛做马的生活。
安霁月定了定心神,婉言开口,先十分识趣地做起自我介绍:“大家好,我是安霁月。”
“平时和大家见面的机会不多,今天也不占用大家太多时间,希望诸位吃好、喝好、玩好。谢谢各位为安世的付出!”
她正欲把话筒交还,越辉却一把揽上她的肩,勾着她的颈,凑上前来。
“伙伴们,安总心里是装着大家的!”越辉大声断言,“来,安总,今天就把咱们那个年中年底双奖金计划给大家敲定!公布!”
兴趣寥寥的一屋人霎时安静。几十束翘首以盼的目光同时投往一个方向,安霁月觉得自己回到了录制现场,一言一行都毫无准备地暴露在强聚光灯下。
笑不敢笑,哭不敢哭。
安霁月被她揽得两脚发软,顾不得别的,下意识地朝身边高大的男人投去求助的目光。
梁思南已经恢复镇定,却信手插兜,斜睨着二人,脸上挂着平日戏谑的神态,宛如看戏。
她愤怒而认命地扭开脸。谁让自己刚刚得罪了人家呢。
不对,明明是他先越界,自己有什么错。
她直了直身,反手托住倚在自己肩头的女人的腰,站成一棵木棉树。温润大方的眉眼间风生水起,她漾开明媚而坚定的璨然笑意,握住越辉手里的话筒。
“原本想等到年中直接发到各人户头,打算给大家一个惊喜,但越总经理今天一高兴,把惊喜破坏了。那就提前向大家宣布,安世今年将为所有人发放双奖金。六月底发放年中奖金,保底一个月,上限四个月。年底奖金不受影响,照旧发放。”
消息过于炸裂,她话毕后许久,都无人应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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