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陆烨一直聊得很投缘,上次没有组队成功非常可惜!今天我们决定忙里偷闲,来平江约会。”朱绫故意歪过头补问,“诶,算约会吧?”
“当然。”陆烨愣了愣,轻轻点头。朱绫眼神闪过一次讶异,抿唇笑着,当即挽上了他的手臂。
“那就走吧。”她刻意忽视掉陆烨僵硬的肢体反应,语气轻快,手中的镜头也跟着晃了晃,“我们先做什么?逛一圈好不好?刚刚看见好几家旗袍店我都很喜欢。”
他们在一家小店门口徘徊,朱绫兴致盎然地赞叹起橱窗里一件藕白色无袖水墨旗袍。女店主热情地将他们迎进门,拿过那件旗袍邀请她试穿。安霁月在店外艳羡地望着那抹倩影,低头看向屏幕,这件旗袍尺寸偏小,紧紧崩在朱绫的身上,倒没有非常出彩。店家却不管不顾地一通乱夸,直呼合适,甚至已经开始介绍价格。
“不好。”清冷闲适的声音从画面外陡然响起,打断了女店主的输出,“颜色虽然好看,却太温婉清浅,不是最适合你的。看你穿得也不大舒服吧?”
摄影师扭转镜头,只见陆烨的手指滑过衣架,最终拎出另一件,“深湖蓝色的,你试试看?”
她款款走到镜前,连店外的安霁月和徐牧都被惊艳到不约而同地“哇”出声来。刚刚那件藕白水墨色虽好,但对于眉眼深邃又气质奔放的朱绫,深色显然更为适合。湖蓝打底,锦绣暗纹蜿蜒着一路往下,勾勒出她袅娜的曲线。朱绫满意地左看右看,扬手便要买单。
“我来。”陆烨微笑着说,欣赏的目光未加掩饰,停留在朱绫身上,但似乎又不止在看她。他向店家要了两个手提袋,将另一件藕白水墨色的旗袍也装了进去。
“怎么?”走出店门的朱绫探寻地朝他扬了扬眉,陆烨冷静地指了指一旁的促销广告。
“两件八折。”
朱绫的余光飞快地越过了广告牌。比起这个苍白的理由,广告牌后面那个戴着宽沿阳帽低调跟了一路的女孩子倒是更接近真相。她耸了耸肩,重新挽上陆烨的小臂,琢磨起二人之间的气氛。
几天前意气风发的安总,现在重新变成了尽职尽责的安导。逛街、选旗袍、盘发、听评弹,台本里的桩桩件件最终都由她敲定。他们沿着青石砖路边走边拍,路遇卖簪子的小摊,朱绫便蹲下身子边看边挑。陆烨自觉地走上前站在她身边,替她遮住刺眼的光线和可能走光的侧缝,又夸她眼光独到,选的发簪和衣服相得益彰。
朱绫自认完成得不错,偶尔被编剧和助理要求的重拍也统统配合,原以为大家私下都已达成共识,可为什么躲在幕后的安导常常藏不住黯淡的神色,身边这位养眼的搭档在镜头外也心不在焉?
自称导演助理的徐牧从他们身后赶来,“感谢二位老师的配合。我们临时加了一个拍摄写真的环节,大概一小时左右,今天的行程就会结束。”
定点拍摄不必再担心入镜,但安导仍然躲得很远。朱绫做旅行博主多年,早已习惯各类拍摄。她随心所欲地扶着桥头,另一手搭在陆烨的肩上,回眸朝镜头妩媚一笑。定格几秒后,又错了错身子,偏着头笑眼望向他的侧脸。
“陆先生,您也配合下朱小姐啊!”
摄影师无奈地看着陆烨为了保持距离而几近扭曲的身躯,对自己身边的徐牧抱怨道:“能不能劝劝3号男嘉宾配合点?朱小姐的感觉很好,但他这样不配合根本拍不出效果。”
徐牧一摊手,当初请3号男嘉宾来补拍已是百般曲折,最终还得安导出马才说动了他。诶?安导呢?徐牧回头张望几圈,在不远处的柳树下找到自家导演单薄的背影。
他上前三言两语说明了情况,求助的眼神里写满愧疚。同一位嘉宾反反复复出问题,每次都需要领导亲自解决,徐牧自觉是他无能。
安霁月听罢,脸上闪过一丝诧异古怪的情绪。她拍了拍徐牧的肩膀,让他先到一旁休息,自己走到摄影师身边亲自看了刚刚的底片。照片中的陆烨连手指都是僵硬的,摆拍挤出的笑容格外勉强,眼神飘忽躲闪,的确没有几张可用。
“诶,这张的表情还不错——”
安霁月停在了某张二人背靠背远眺的底片上,随后猛然收住话头。陆烨望去的方向,正是刚刚自己所在的柳树下。她讪讪一笑,好言好语地劝慰摄影师多给二人一些时间。
“刚才的姿势再来一遍,请二位准备一下!”
朱绫毫不拘谨地转了个身,接下来整个人应该完全靠进陆烨的怀里。可她身后的男人双手插兜,完全没有要接住她的意思。安霁月心一横,不等摄影师发话便闯进镜头,一把拽出陆烨的手,硬生生展开他的手掌,贴在朱绫的腰肢上。
“用胸膛接住她,贴近一点,不要留出空隙。”她一边手把手地给二人摆姿势,一边冷漠地指挥陆烨再低一低头,“眼神温柔一些,看向她的肩膀。”
第11章
她话音落下的一瞬间便打了个冷战,因为陆烨深不见底的目光里猛地升腾起冰冷的怒意。男人维持了大半日的好脾气忽然消失得无影无踪,扭曲的薄唇动了动,似乎下一秒就要开始吃人。
“怎么了?”朱绫感受到背后突然集结僵硬的触感,疑惑问道。但见安霁月愣了几秒后像触电一般松开了刚刚握着陆烨小臂的手,狼狈地落荒而逃。
“没事,继续拍吧。”头顶传来沉沉压抑的声音,男人的呼吸里似乎在竭力隐藏着汹涌的情绪,胸前的起起伏伏与她的后背保持着刻意的距离,却仍有无法控制住的触碰。朱绫低头望向自己腰间的那只大手,见发白的骨节微微颤抖着,而镜头后的安霁月压了压帽檐,完完全全地遮住了自己的脸。
——
入夜,春江水暖,游人络绎,雕栏玉砌的画舫将平江河扮得华丽热闹。主干河道两岸灯火通明,而支流已经熄灯入眠,偶尔推来的水波晃荡着几只乌蓬小船,像在奏一支不甚规律的摇篮曲。
安霁月窝在其中一个船篷里,手边放着一瓶尚未开封的清酒。她在对着唐编的建议预审白天的片段,留守p城的后期组已经就绪,只等她传回素材就开工,明日还要赶上录制观察员的part。
最后的那一段镜头,她草草略过,打上标注:男嘉宾此处情绪不佳,建议cut。随后飞快地按下发送键,合上电脑。
船主师傅在尾舷打盹。安霁月撩开藏青色的船帘探头望,今夜无云,月色粼粼地倾洒在江面上,随着或缓或急的波纹打碎又重合。最终仍会是个圆满的玉盘,稳稳当当地沉在不远处的石桥下方。
可她和陆烨似乎不是这样。即使曾经是天衣无缝的契合,这些年也已各自长出太多棱角,早就无法重新拼合,才会稍一触碰就痛。
安霁月握紧了拳心。她折回船篷,去开那瓶放了许久的酒。酒杯还没挨着唇边,忽然一个疾浪打来,船身猛然一斜,豁出去的清香溢满船舱。
这浪也晃醒了船主,他敲了敲桨:“客官,您的时辰到了。我送您回去吧。”
她回到酒店,关好房门不久,前台招待便叩响门铃,送来了个装着衣服的手提袋。安霁月打开一瞧,那件藕白色的旗袍静静躺在里面。
“是位先生送的。他不知道您的房号,刚刚在大堂等了很久,一直到您回来。”
是吗。她竟没注意到他。
翌日,安霁月换上新得的旗袍,寻了件长长的衬衫外搭套在外面,在赶航班之前先去了趟城郊的东林寺。
东林寺,是她之前常去的小寺院。这里的禅院掩于参松茂林间,缃色矮墙上已经浮起浅浅的裂纹,最为难得的是,东林寺收留了十几只猫。此处的猫大多都是好脾性,安霁月还记得当初自己遇上过一只玳瑁狸花,性情高冷,连罐头猫粮都不为所动。但她却乐此不疲地要逗它,蹲下身子对着它学喵喵叫,来回数趟才勉强亲近了些。
如今这里的猫已经发展到近百只,个个都会撒娇翻肚皮,她临时带的猫条在进第一道门槛前便分得干干净净。安霁月抱歉地摸着最后一只锲而不舍不肯离去的橘猫,摊了摊手。
一只大手忽然从她侧后方伸了过来,掌心放着几颗猫粮。橘猫连忙上前,满意地呜呜叫了几声。安霁月没有回头,她认得这只手。等橘猫踏着矫健的步伐离开后,这只手朝她探来,停在她的鼻尖前。
“起来。腿麻了没?”
安霁月自己撑着膝盖站起身,和逆着晨光的陆烨面对面看着彼此。她竟然一点没觉得意外,似乎潜意识就知道陆烨会来,就像她也会来一样自然。他的黑色衬衫应该是早上刚熨过,下摆还有点点即将干透的水汽痕迹。修身的西裤完全贴合他的一双长腿,皮鞋更是一尘不染。又是一副随时出征的精英模样,她想,事实上,陆烨身边就放着个小巧的行李箱。
“很好看。”他猝不及防地夸奖道。安霁月愣了几秒才想起自己正穿着他昨晚刚送的旗袍裙,登时情不自禁地微微脸红,忙说谢谢。
“不用谢。”
藕白的颜色对肤色本身要求就极高,又需得配着毫无戾气的温婉,因而在她身上才最好看。陆烨几乎快藏不住自己眼里的偏溺,她是真正被富养长大的公主,不必用深色来衬,现如今她更添了几分坚韧,清冷大气的水墨纹也完全撑得起。
“这是答应过你的,虽然晚了些。”
是答应过的。她忆起当年陆烨安抚快要被实习折磨疯了时的自己,“等发了工资我就带你去玩,再送你件最好看的旗袍,我们顺着平江河走一天,走累了我就背你回去。”
正失神想着,陆烨已经拉起箱子,“我请你吃碗素面如何?这会儿时间最好,再晚些人就多了。”
平江的美食不少,可他们当年吃最多的只有东林寺的素面。陆烨照旧两种口味各要一份,又单独拿了两个小碗,先给她盛了清甜的如意面汤底,又从观音面中夹了笋片和香菇,最后才是两筷头细面。他推到她面前,摆上筷勺。
见安霁月迟迟不动,陆烨缓和地笑了笑,问:“怎么了?”
她如鲠在喉,千言万语又不知从何问起。陆烨顾自低头吃了口面,又故意挑她的话头:“怎么不问问我还生不生昨天的气?”
安霁月放松了些,终于开始动筷子,似笑非笑地认真回答:“3号男嘉宾,我们签过合同的。你昨天本就没有权利生气。”
“可我就是生气了。”陆烨一字一句,对着她的眼睛强调道,“安导,请照顾好嘉宾的情绪,否则我可能会罢工。”
“你才不会。”安霁月轻哼了一声,完全无视了他暗戳戳的威胁,她太清楚陆烨是个什么样的人。
两碗素面很快见底,陆烨的电话忽然响了起来,他从口袋里摸出无线耳机,打了个手势先往外面走。安霁月一手端一个碗,送到收餐的义工处,跟着也出了门。
陆烨站在不远处,一边按着耳机,一边在手机屏幕上翻看着材料,朗朗的声音不疾不徐地一点点拆着逻辑。在他们之间,前来拜佛祈祷的教众世人熙攘而过,游客对着别致的寺院指点拍照,似乎只有他沉静安稳地立在一隅,也似乎只有她如此在意地遥遥望着他。
陆烨忽然抬了抬眸,对上她惶然温柔的眼神,看得他难得卡壳了半秒,却情不自禁地回了她一个安抚的浅笑,随后对着电话那头继续。
和第一次一样。和后面的很多次都一样。她以人群为掩体,毫不设防地望他,却总被他察觉。又或者说,他也始终在暗暗留意着自己?
安霁月抬脚迈步,闪进一处僻静的别院。接完电话的陆烨很快寻了进来,“抱歉啊,有家老总突然让我帮忙看个票。”
他理所当然地道歉,像极了当年约会被打断后匆匆赶来哄她似的,虽然如今根本不欠她什么。安霁月疏离地摇摇头,将行李箱拉杆递过去,忽然没头没脑地开口。
“之前我逗了很久的那只猫,经常在这附近玩的。这么多年过去了,也不知道过得好不好。”
“我记得它,那只小狸花。在东林寺的猫都是有福气的,一定被庇佑得很好,你也不必太担忧。”
“是了。我也祈祷它能过得好,要是被哪户好人家收养了更好,如此就不需要我了。”
安霁月收回目光,直直看着陆烨,明明是艳阳天,心里却湿漉漉。
“陆烨你瞧,五年了,小猫不会在原地等我回来。即使我如今回来了,我连根猫条都没为它准备好。”
她分明是六年前来过,陆烨淡然的脸色忽然沉了沉,故意说错的时间不过是在委婉递话。她到底还是准备开诚布公了,即使他苦苦忍耐许久未曾出手,她也不打算给他机会,而是要残忍地斩断细若游丝的纠缠了。
安霁月沉默注视着他风云突变的脸色,知晓自己的弦外之音已被了然。她转过身去打算离开,不想下一秒就被一把拽住了胳膊。陆烨单手撑在榕树上,将她逼入半个死角,粗重的喘息声里似乎燃烧着熊熊怒火。高大的身躯完全遮蔽了太阳,反应过来后的安霁月竭尽全力避开他的肌肤,生怕再如昨天那般碰上,她不想再品尝他灼热的愤怒。
“拿着。”
他忽然撤开了身子,将西装外套抛进她怀里。周身的压迫感短暂地消失,她在晃眼的阳光下眯了眯眼,惊诧地看见穿着西裤的男人往后退了几步,忽然开始助跑,两手一把抓住碗口般粗壮的树杈。他的皮鞋蹬在树干上,蓄力引体向上的同时大步迈开腿搭上另一侧的枝干。紧身西裤似乎严重限制了他的发挥,可陆烨的动作仍然矫健,刚刚踩稳便往前一扑,随后手里抓了个什么东西,便纵身往树下一跳,与她撞得结结实实。
“哎哟!”
安霁月捂着脑袋,被撞得眼冒金星,陆烨则揉着胸口,不忘将手里一只懒洋洋的玳瑁狸花猫塞到她眼前。
“它还在这里。”
他在喵呜喵呜的声音里倔强地望着她,全然不打算认输了结。
“没有跟着别人走,也不需要你准备猫条。它就在这里。”
第12章
“你怎么了?从平江回来你就一直不对头。”
越辉从吧台后绕出来,走到落地窗前,递给正在发呆的安霁月一杯薄荷柠檬酒。
“你这调酒水平真是越来越差了。”安霁月抿了一口,皱眉嗔笑,“莫吉托做成了漱口水。”
“少喝点,明天你不还有拍摄么。再说,你这张脸身娇肉贵的,喝一点酒就会浮肿,最近还是保养一下的好。”
安霁月疑惑偏头,捕捉到越辉眼角眉梢的促狭笑意,“为什么?”
越辉并不答话,捧着自己的杯子回了房,将她自己晾在客厅窗前。她们合住的房子是越辉挑的,四室两厅的大平层,当初越辉的规划是她们各留一间做卧室,剩下两间做工作书房。但无论谁都不怎么能准点下班,书房渐渐也成了杂物室。此刻越辉并没往卧室走,而是钻进其中一间,久久没有出来。
不知道在忙些什么,不过越辉忙什么都有道理,否则她也不会完全放心地将安世资本交给越辉主理。安霁月重新放纵自己陷入一团漩涡。她最近总是想不明白陆烨的用意,生怕一切又是脑子一热的臆想,冲上前去再被泼一盆冰水。那样的教训她已经学到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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