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愿默了默才说：“您饿吗？我给您叫个简餐。”
说罢她拿起手机准备扫桌角的二维码，辛满却抬手制止，从背包里拿出一个超市塑料袋。
“喏，你爱吃的五城茶干，徽墨酥，烧饼。”他一样样把东西拿出来，一字排开，最后从包底掏出一个苹果，一盒卤肉，一个馒头，“从家里带来的，不比在这儿吃划算？”
辛愿心底涌起一丝淡淡的酸涩。
母亲方永萍就像爽文小说里的野心大女主，勇敢离开平淡的婚姻生活，换得一张来京城实现梦想的门票，早就不再为金钱发愁。
而父亲，则像是被遗留在了过去的岁月里。
“都是凉的，怎么能行。”辛愿不再同他商量，点了两份卤肉饭、沙茶牛肉和呛拌油菜，“我有卡，能打折，不贵。”
饭菜端上来后辛满问：“说说吧，和小宋是怎么一回事？”
辛愿叹了口气，直言：“我跟他分了，不会再好了，细节没法说，总之他不合适，人品有问题。”
做父亲的，总不好太详细过问女儿恋情，辛满在肚子里搜刮片刻，语气沉沉：“还以为你在北京待了这么多年，早就学会看人了。”
这话戳到她心窝上，辛愿没搭腔，夹了一筷子油菜塞进嘴里。
辛满给她挑牛肉，“你堂妹上个月生二胎，你姑喊我过段时间去喝满月酒……她比你还小三个月吧？”
辛愿点头。
辛满慢慢说：“当年让你留在徽市你不听，现在你爸我啊，都要被亲戚同事的唾沫性子淹死了。”
辛愿看着面前堆成小山的牛肉和手边的徽市特产，喉头哽得慌。
辛满和方永萍虽然离异，但绝不能说不爱女儿。
只是他们对她婚姻抱有的期待，让她感觉格外窒息。
观念上的差异很难通过一两句话解释明白。她抬起头，麻木地说：“爸，我心里有数，但是宋樘真的不行……您也不想我步您和妈妈的后尘吧？”
这话她不该说，辛满脸色拉下来，却又无法反驳。
父女俩相对无言地吃掉了这顿晚饭。
辛愿在手机上买完单，问道：“爸爸，您还打算和妈妈见一面吗？”
辛满站在桌台边穿冲锋衣，摇摇头，“有什么好见的，我回宾馆了。”
指了指对面的招待所。
辛愿说：“我给您换个好点的酒店吧，那家靠马路，晚上睡不踏实的。”
辛满拒绝，“我请了两天假，明天一早就回去，这一晚能有个落脚的地方就行……愿愿，北京消费高，你不要浪费钱。”
辛愿拗不过父亲，只能将他送到马路对面，看着他推开宾馆大门，隔着玻璃窗对她挥了挥手。
车还停在宝丽园区的停车场，她顺着酒仙桥路快步往回走，风像刀子一样割在脸上。
她将衣领拉到最高，等红绿灯时还是忍不住将手机掏出来，给父亲转了点钱，留言：“明天坐车别亏待自己，吃点好的。”
一路上都没看手机，等钻进车里，才发现父亲又把这笔钱转了回来，附的话是：“我不缺钱，你还是早点把自己给嫁了吧！”
辛愿靠在驾驶座椅上，深深吸了口气，许久才缓过来，调转方向盘出园区。
恍惚间，她隐隐想起好像还有一件重要的事，但是具体是什么，却记不清了。
-
二十分钟后，辛愿站在酒仙公寓的走廊上，隔着一道敞开的大门，和堂而皇之站在她家客厅里，摆弄她那些电影周边的房东阿姨面面相觑。
“要死咯，怎么不接电话！”房东阿姨嗓门老大，震得整条走廊都能听清。
辛愿赶紧进屋，关上门，“在开车……你怎么直接进来了？”
房东阿姨在她光洁可人的地板上踩了踩，得意地亮出钥匙。
辛愿一手扶着玄关柜，努力克制不佳语气：“我的意思是，房子我租了，你作为房东，怎么能擅自进来？你知道这样是违法的吗？”
房东阿姨长长“哦”了声，“违法了啊……你不回电话，我还以为你在我房子里出事了呢！你想想，万一闹出什么动静来，我总不能不管的吧！”
辛愿闭了闭眼，“有事可以在微信上联系，现在请你离开我家。”
“哎呦呦，小丫头真凶！”
房东阿姨一边往外走，一边语重心长，“我这是关心你！现在年轻人啊，太脆弱了，我亲戚家的租客，二十出头就得了抑郁症，大半夜跳楼，搞得房子成凶宅，卖都卖不掉……别嫌阿姨操心，我看你脸色这么白，状态这么差，不会也有抑郁了吧？”
辛愿这会真无语了，“放心吧，您家就在三楼，我跳下去也摔不死。”
“啧，说得也对。”房东阿姨卡在门前，厚着脸皮笑笑，“不过我说小丫头啊，你这房子布置的没人味儿啊，还有沙发上那个狗，太逼真，我一进门还以为你养宠物了呢！”
辛愿一心只想将人赶走，提高嗓门，“还有事吗？我要休息了。”
“瞧瞧我这记性，差点把正事忘了！”房东一拍脑门，兴高采烈，“我家儿子要结婚了！媳妇儿香港人！他俩以后都在那边定居，我这不是想着，总得给他在香港买套大婚房嘛！”
辛愿明白过来了，“要把这套公寓卖了？”
“明白人！”房东朝她戳戳大拇指，“下个月你搬走，我卖房，行不丫头？”
辛愿闭闭眼，有种无力感，“不行，您违约了。”
房东故作豪迈地“哎”了声，“没事儿！我们双倍还你押金！”
“不是钱的问题。”
“那你想怎么样？”
“按合同来，否则走法律途径。”
辛愿态度强硬。
房东阿姨换下先前那副关心她的神态，板着脸说：“可以，打官司呗！反正我爱人是律师，我们又是北京本地人，耗得起……就怕辛小姐你贵人事多，没有这么多时间奉陪喔！”
辛愿冷冷望着对方，大脑飞速旋转。
她倒是不怕找律师，华天有自己的法务部门，她也有熟悉的人脉。
只是要找关系，就绕不开Yulia，同事们又得嚼舌头，更何况房东也捏准她软肋——开机在即，工作太忙，哪有空闲慢慢扯皮。
见她不说话，房东唇角咧出一个笑，“我们诚意很足的，可以给你三十天……不，四十天，辛小姐，你四十天内搬走就行，如果你有需要，我们还可以让熟悉的中介帮你找房子，我们本地人，肯定比你们外地人更清楚行情！”
“行啦，你好好考虑吧。”
房东伸手，想去拍她肩膀，被辛愿微微侧身躲过。
这么僵持着不是办法，何况她现在浑身冰凉，脑瓜子嗡嗡响，真的很需要放松一下。
“行吧。”她只好妥协，又强调，“双倍违约金，还有，四十天内这还是我家，你不能进来。”
房东阿姨满口答应下来，心满意足地哼着小曲离开。
这一天总算像打仗一样过完了，她放了一缸热水泡澡，往床上一倒，便彻底昏睡过去。
醒来时又是五点半，辛愿想到诸事之外又多了个找房搬家，心头无比烦躁。
她没有立刻下床，而是靠在床头发了会呆，顺便拿起手机检查微信上的工作，给辛满发去“一路顺风”，回了几个群消息。
她把对话框拉到下面，才发现还有一条宋知樾的重要消息没有点开。
辛愿深吸口气，一把捂住脸。
总算想起来那件很重要却忘记做的事情是什么了。
婚前协议书可以慢慢看，她先给宋知樾发了一长串九十度鞠躬表情，配以诚恳的道歉，并解释：“宋总，昨天家里有事，一时疏忽忘记回消息，实在不好意思！”
她想着时间这么早，宋知樾一定还在休息，发完便退出对话框，准备起床洗漱。
哪知刚掀开被子，手机便嗡地振了起来，宋知樾的回复来得飞快——
“没关系，辛小姐，多久我都可以等。”
第11章 11
辛愿微微睁大眼，将那句话认认真真看了好几遍。
直到过了三十秒，屏幕自动熄灭，才将手机丢回床头。
她站起身，搓了搓脸，感觉心跳得有点快。
已经很久没有这种周身微微发热的感觉了。
“一定是因为天还没亮，我刚刚睡醒，大脑还不清醒……”
她踩上拖鞋去卫生间洗漱，一边刷牙，一边望向镜中的素颜。
辛愿知道自己长得不差，可行业里从来就不缺美女，老的少的，穷的富的，环肥燕瘦，各有风情。
她不明白的是，这可是堂堂传媒圈的天之骄子宋知樾啊！
按照偶像剧的套路，家族会早早为他挑选好门当户对学历优越的千金小姐。
怎么会向自己这么一个毫无名气还父母离异的小制片提出结婚呢？
辛愿拧开龙头，掬起一捧水，扑向脸颊。
冰凉的净水让她忍不住打了个寒噤。
这两天，她一直刻意让自己不去思考宋知樾的提议。
说不心动是假的，就算抛去世俗身份和金钱附加的魅力，他这个人的样貌气质也是顶尖，能力手腕更是一流。
在业内，华天宋总除了性情冷淡不爱同人交际以外，几乎没有任何为人诟病之处。
所以，他为什么会选中自己呢？
难道是不忍心见她被宋樘欺负？
亦或是要应付长辈，要挑一个好拿捏的软柿子当作合约婚姻对象？
辛愿往脸上抹了层面霜，走进厨房煮咖啡，加热冷冻三明治，脑子里转了八百个偶像剧里可能会发生的情境。
在好奇心的驱使下，她终于点开了那份婚前协议，粗略读了一遍。
婚后财产，如房车、理财、股权等均为双方共同所有，女方债务问题双方共同承担，男方若产生债务问题，则独自承担，此外，婚前男方将购置车房各一，归于女方名下，可由女方自行挑选……
辛愿挑着眉头咬了口三明治，这份协议全然向着女方，对于宋知樾来说，怎么看怎么不划算。
想到那人出身豪门，难道有什么她漏掉的结婚期限、生子要求吗？
大学那会儿她辅修过法律，毕业论文就是婚姻家庭方向，在这方面不是小白。
然而她调动全部学识集中注意力来来回回看了三遍，也没有发现任何隐雷。
辛愿蹙着眉心退出文档界面。
这份提议很好，可是，世界上真的会有免费的午餐吗？
她不信。
她大口咽下最后一点三明治，就着咖啡吞完维生素，趴在沙发上琢磨怎么回绝这份太过梦幻的《婚前协议书》。
结果那边像是吃准她此刻的心理活动，发来一条：“辛小姐，别急着拒绝和我结婚，有疑问的话，我们见面聊。”
又补充了一句：“但是我不想作任何改动，徐行已准备好纸质文件，我们随时可以签定这份协议。”
辛愿看着宋知樾发来的“和我结婚”四个字，心脏被抓了下，仿佛找不到源头。
父母、项目、租房、宋知樾、宋樘……眼下待解决的问题太多，逃避可耻且没用，她打定主意要去一一面对，今天又是兵荒马乱的一天。
她回到桌边坐下，拿出随身本，开始整理日程。
导演团队已经抵达横店，对于执行经纪人来说，《千叶栀》筹备前最紧张最忙碌的时期已经过去了，她手头没有急事，而Yulia上午约了个小说家谈改编合作。
辛愿在工作软件上请了半天假，打算利用这段闲暇去找房子，这样中午可以回家吃顿午饭，下午打起精神找宋知樾把话说清楚。
她打开微信，点下那个暗色头像，在对话框里打字：“宋总，您今天下午有空吗？”
“对方正在输入”了一会，“我下午在办公室，不必通报，直接过来。”
辛愿呼出一口气，立刻切出微信，登陆许久没用过的租房软件。
中介不知道从哪得知了消息，已经开始热情地私信推荐房源。
她一一点进去，查看详细信息，脑海中仍在想着见宋知樾时要说的话。
综合交通、通勤距离、生活便利等条件，那些房子都不如眼下这一处好，加上她脑中思虑繁杂，整整一小时过去，才勉强挑中两套。
辛愿拿起外衣和背包，准备现在就去实地考察，尽快定下。
就在她将手机装进口袋的时候，屏幕上弹出一条热搜新闻。
某营销号发表自己得到的一手消息——
清纯小花纪雪珍虽然前日身陷插足Young婚姻的风波，但是团队十分给力，丑闻不仅没有影响她接项目，相反，她拒绝了宝丽的古偶剧《千叶栀》，开始接触同公司级别更高配置更好的主旋律正剧《明烛天南》！
辛愿眸光眯起来。
纪雪珍离开《千叶栀》剧组，身为执行制片人，竟然没有收到任何消息！
辛愿迅速点开工作群，群内如炸了锅般刷屏。她手指在屏幕上快速滑动，很快爬完楼——纪雪珍是在半小时前突然辞演的，没有任何理由，只说自己会赔付违约金。
统筹池小雨截图了“纪雪珍”“千叶栀”的微博实时广场。
大概是有人买了水军，成排顶着奇怪网名的小号发布一模一样的内容：“《千叶栀》配置明显不如《明烛天南》，《千》制片人上部能成爆款只是运气好平台好，美女能有更好的去处当然是好事哇！”
虽然没带辛愿大名，但她感觉体内火气腾地一下冒了上来。
这种拉踩的文案，一看就知道是谁的手笔。
池小雨私聊她，“愿愿姐，我要不要和纪雪珍那边对接一下，中间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啊？”
辛愿回：“不必，我来。”
她将这几张图保存下来，打开蒋姐的对话框。
聊天记录还停在年会那天早上。她给纪雪珍团队提供公关方向建议，蒋姐向她表示了感谢，还说回头要专门请她吃饭。
辛愿面色平静地将那几张图一股脑儿扔了进去，最后附上一个问号。
对方立刻打了语音过来。
“辛愿啊，真是不好意思，我这边要炸了！”蒋姐的背景音很吵闹，“对不住对不住，都怪我没看好珍珍！”
“什么意思？”辛愿问。
蒋姐说：“哎呀！我家娃阳了！我和娃她爸这几天都在医院陪吊水呢，就两天没盯住珍珍，又给我瞒着团队捅出这么大的篓子来，真叫人不省心！”
辛愿沉着气：“所以辞演《千叶栀》是她自己的决定，营销号和水军也是她找的，工作室完全不知情？”
蒋姐说：“对啊！等等……什么水军，她除了营销号，还找了水军？她找水军做什么，愿愿你等下，我赶紧来看看。”
电话挂断，辛愿揉了揉太阳穴，立刻下楼取车往公司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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