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届时你俩如何闹,我也不会再管,因为我会很难过,要疗愈情伤,不适宜再见你。”
她抿了抿唇,心下觉得他说的话有几分道理。
比起沈砚,显然她爹要难缠许多。
她挺直脊背,缓缓道:“我考虑一下。”
沈砚没说话,耐心地看着她,片刻后道:“一下过完了。”
宁沅:“……”
“行,行吧,我可以勉,勉强先嫁给你。”她磕磕巴巴道。
沈砚淡淡“嗯”了一声,“那好,我亲自送你回府。”
他从未想过娶妻对他而言是一件如此费力之事,不仅提心吊胆,更是连兵法都得用上,生怕行差踏错一步。
但好在终究让她点了这个头。
他面色无波无澜,实则已然心花怒放,连看路边飘落的枫叶都觉得红得很合时宜。
路过明决时,他平静道:“备车。”
明决瞥了他一眼,又看了看他身后的宁沅,当即会意道:“属下这就命人去给少夫人备车!”
宁沅被他这句热情的称呼吓退了一步。
“……别,别这样叫我,怪不好意思的。”
沈砚回眸,视线落在她身上:“不习惯吗?”
她迟疑地点点头。
她都还没过门,哪有人改称呼改得这样快啊……
再说了,她嫁给他不过是一时权衡之计。
沈砚扣住她的手腕,侧首对一旁的明决道:“你怎么这般莽撞?”
宁沅怕明决因着她受沈砚斥责,正欲替他开解,只听沈砚接着道:“以后你继续唤她宁小姐便是。”
“……公子恕罪。”
“也别唤我公子了。”
他闲庭信步,牵着她往正门走。
明决欲哭无泪,赶忙接话道:“公子,不要啊,你罚俸什么的都可以,不要赶属下走啊!”
虽然他家公子是个冰块脸,又是狗脾气,可他真的给得太多了。
他舍不得。
纵然罚他一年俸禄,仅靠办事得力时的赏钱,都能比他一年的俸禄还要多。
宁沅晃了晃他的手:“……是啊,不至于这么严重吧?”
沈砚颇为诧异地看了两人一眼:“我话还没说完,你们急什么?”
他继续对明决道:“以后唤我姑爷。”
……
宁沅哽了一哽,抬眸望了眼几乎石化的明决。
合着他非要和她沾边是吧?
两人一同上了马车,一如从前一般对立而坐。
宁沅抿着唇,脊背挺得很直,虽然看着没什么异样,实际上脑袋仍在一阵阵地发懵。
她暗中掐了自己一把,确认是不是在做梦。
待疼痛传来的时候,她抬眸望向面前端坐的男子,这才发现他今日穿得较寻常格外隆重些。
除却那袭透出骨相的白衣,外面披带了一袭似月霜一般的绸袍,绣着月白的冷梅,在周身拢出寒水月光般的清绝。
她适时地想到了一句诗。
暗香浮动月黄昏。
不知为何,她忽然开始好奇他身着喜服会是什么样子的。
红与白本就是两种截然不同的极致艳色,穿在他身上,或许会有不一样的好看。
……她在想什么啊?
定是因为方才他故意提起来什么李尚书,张侍郎,那些个糟老头子,这才对比得他格外俊逸出尘。
这个人真的很有心机。
想到这儿,她狠狠剜了他一眼。
而沈砚则已经观察她许久,他亲眼见她自己的脸愈来愈红,直至恼羞成怒。
她想他穿婚服的模样才算不得什么,他早就期盼与她婚后的日子了。
*
宁府正堂之内,正坐着宁国公和沈阁老夫妇二人。
因明薇犯错被遣去了江南祖宅,这样的场合便仅剩他一人,可不知为何,连他自己都生出了一种“还好明薇不在,否则断然不会如此顺利”的感觉。
双方换了庚帖,收了若干纳彩礼后,此事才真正地定了下来。
待三日后庚帖无恙,便来商议婚期。
待送走沈阁老夫妇后,宁国公仍觉得自己恍如梦中。
他侧首问身旁的管家:“我现在可是在做梦?沈家怎么忽然就来咱们府上提亲了?”
“国公爷有所不知,这亲似乎是大小姐亲自求来的。”
宁国公闻此言,面上的笑容当即敛去:“此话怎讲?”
“大小姐今日一早便盛装出府,携了些拜府礼登了沈府的门,没过多久,沈阁老便到咱们府上来议亲了。”
“她自己登门拜府?”他的眉头皱得愈发深。
一个姑娘家,上赶着去和男子求亲算什么事,一点都不知矜持。
不过还好是沈砚,她没瞧上些什么阿猫阿狗,给他添乱子。
“她怎么忽然转了性子?”他面色稍缓,接着问道。
“不知道。”管家望向堂中放着的栩栩如生的雁雕,看向老爷道,“但您瞧这雁,特选了和田红玉。”
“人人都知玉石挂红,价值连城,紫红处若凝血,赤红处似朱砂,仅这和田红玉籽料,便是一笔不小的银钱,更何况方才沈夫人言,这雁是沈公子一刻刀一刻刀亲手雕出来的,怕是要废不少功夫。”
“可见他对咱们小姐的重视!”
宁国公这才注意到沈府带来的礼几乎铺了整个前院。
“这么说,不是大小姐倒贴他们沈家?”
“自然不是,如此看来,沈公子对小姐颇为情深意重,之所以不曾上门提亲,只怕是在等着她点头呢!”
宁国公这才满意下来,挥挥衣袍道:“到底是给她的礼,都送去她院中罢。”
宁沅辞别沈砚,回去便见自己的桌案被一只赤玉雁雕占满了,周遭围着一圈人,揽星则守在桌案旁,母鸡护小鸡一般地赶人:“这可是我们小姐的,只许看,不许摸!”
见宁沅来,众人纷纷让开一条道,她走进去,目光逐渐染上讶然。
纤细的手指落在了雁栩栩如生的爪子上,摸到了一块凸起。
触之生温。
揽星高兴道:“小姐,你看这雁多漂亮啊,听说是沈公子亲自雕的呢!”
一旁的宁澧稍有些遗憾道:“自古以来,男子登门求亲,务必要猎一只活雁来作纳采礼,听闻沈大人箭术甚好,还以为可以目睹他猎一只雁王来呢。”
“这玉雕好看是好看,只可惜不是活物。”
揽星见小姐眉心微动,撇了撇嘴道:“二小姐,不会说话是可以闭嘴的。”
“这赤玉分明比活雁难得的多,若我们家小姐想要活雁,只消派人去给沈大人传个话,他定会亲手奉上!”
宁沅柔和的视线仍落在自己指尖,道:“我才不要呢。”
“他肯送我这个,我很欢喜。”
宁澧不过是想激起她的不满之心罢了。
可她不知道的是,这雁雕与他们之间还有一段缘。
她幼时曾赴宫中的中秋宴,在假山后捡到一只爪子受伤的大雁。
见它蜷缩在那里奄奄一息,她心有不忍,便想救助一番,结果无意偶遇了沈砚。
他见她袖上染了血,走过来问:“你不好好呆在宴席上,跑到这儿做什么?”
她道:“我想救它,你可以帮我在这儿看它一会儿吗?我去太医院讨些止血药便来。”
他蹙了蹙眉道:“那你快一些,我没有你这么闲。”
彼时的沈砚心想,看这个破雁有什么用?
让明决等在这儿不就好了?
她不会邀他一起去太医院取药吗?
只可惜宁沅跑得很快。
不消片刻,她带来许多草药,对沈砚感激道:“谢谢你,你去忙吧。”
沈砚没有多说什么,只是面色不悦地走了。
她自己拿石块把草药碾成了糊糊,自己弄了些井水为它用帕子擦拭干净,又割了裙摆的绸料替它包扎一番,最后抱着雁徒步回了府,再没回到席上。
再后来,那雁的伤好得差不多了,她便放归了它,飞走时,它甚至在她院上徘徊了数圈。
宁沅拉回思绪,心想,他那时不是走掉了吗?
……他怎么知道自己是如何包扎的?
马车里,听见她心声的沈砚抿了抿唇,回忆起当年。
他其实没有想走,可她却给他下了逐客令,他不走不行。
他只好换了个她察觉不到的地方,看她给大雁包扎一番,目送她抱着雁径直出了宫,心中感慨她着实不会处事,又好心地派人知会了明薇和宁国公,说她染了风寒,头晕难耐,先行回了府。
那时他提心吊胆了好一阵子,不知明薇后来有没有给她喊大夫,有没有戳穿他的谎言。
如今想想,明薇应当是不曾管过她的死活,才让她至今都不知道他曾为了她,第一次在长辈面前撒谎行骗。
第67章 婚期
不论如何,宁沅有些意外。
这么久远的事情,他居然还记得。
她甚至都记不太清他那时的模样,只记得沈砚那时应当十三四岁,没有现在的身量高,但也高出她不少,却已有了和后来一般无二的沉着冷静。
唯有颊边尚未全然褪去的软肉尚显得他仍是一个少年,后来,随着年岁逐渐清减,出落成如今的俊逸模样。
总之,比起一只活雁,她更喜欢这座雁雕。
她很喜欢他在其中不经意流露出来的小心思,这像是一种了解和探寻,然而这些宁澧永远不会明白。
三书六礼的流程很是繁复,沈家也并没有因她家中没有母亲做主,就擅自简化婚事,怠慢宁沅。
为此,沈老大人还特往宫中走了一趟,自钦天监打听出了三个黄道吉日,分别在三月初九,四月初七和五月十八。
宁沅对婚期并没什么所谓,对她而言在哪里待着都一样,只要给她一方院子,不限制自由即可。
但沈砚则怕生出什么变故,故而希望婚事越快越好,因此便择了三月初九这个日子。
宁沅心中有更重要的事,一是上次自太妃处听来的消息,二是她始终惦记着该回沈砚一个什么样的礼。
前者可以稍放放,她觉得待她离开宁府以后反倒会更好探查一些。
与他成婚虽然只是权衡,可他送给她的这雁雕实在太过贵重,宁沅觉得自己有些受不起,再说他曾经帮了她许多,她好似确实该报答他些什么。
离婚期尚有几个月,她得弄出些拿得出手的东西。
但她是个杂家。
杂家就意味着什么都会,但又什么都不精。
寻常姑娘或许会做双鞋子,绣个荷包,可当她丢掉不知道第多少块布料后,彻底颓丧了下来。
揽星把脚边上好的缎料捡起来,连同先前攒在小木盒里的一同拿到她面前:“小姐,你这……你这简直是在暴殄天物,就算您绣坏了,拿去当个帕子什么的也好啊,怎么都扔了?”
她一条条翻看着,疑惑道:“这些不是都绣得很惟妙惟肖吗?”
“你看这帕子上的一串荔枝……”
“那是红梅。”宁沅面无表情道。
“噢。”揽星尴尬笑笑,“那这双鸭子绣得不是挺好的嘛?您怎么又扔了?”
她沮丧地望了她一眼:“谢谢,这是鸳鸯。”
“……要不然,您还是让我帮您绣?”
宁沅纠结片刻道:“还是算了,太没有诚意了。”
“我还是换个礼送吧。”
可她实在是不知道该送什么了,总不能直截了当地去问沈砚吧?
她惆怅许久,忽然想到了另一个人。
她虽不能问沈砚,但总能问一问裴大哥。
他们是好朋友,定更为了解彼此。
这日裴子星正当值,宁沅入了宫,很轻易便看到了他。
他亦瞧见了她,目光微顿了顿,旋即迎面朝她走过来,道:“沅沅,许久未见,你近来可好?”
宁沅抿唇“嗯”了一声,反问道:“裴大哥你呢?”
“我也很好。”他凝着她乖巧柔顺的脸庞。
自从他们相识的那刻起,不知道她自己有没有发现过。
不论他对她的态度如何变化,她看他的目光始终未变。
和气,安静,稍有几分疏离。
“你来找我,可有什么事吗?”
之前的日子他也见过宁沅几次,不过只是一如往常地寒暄几句,便又匆匆分别。
自他们婚期定下,她好像一直很忙,忙到没有时间再去寻他。
如今她难得找上他一回。
宁沅咬了咬唇道:“我想问问你,沈砚他喜欢什么,我想给他备个礼,却没什么头绪。”
“他喜欢什么……”裴子星认真回忆了一番,慎重道,“他好像没什么特别喜欢的东西,或许是见得多了,不论是金银财宝,还是书画玉石,他都不大在意。”
“如果你真的想送他合心意的东西……很简单,与你有关便可。”
“与我有关?”
宁沅嘴上重复了一遍,在心中琢磨着此言何意。
“只要心意足够,我想不论是什么,他都会很喜欢的。”
沈氏族训,一日三餐,须有节制。
可他至今都记得,沈砚居然能面不改色吃下她烧糊了的菜,也能一口气吃下她送来的五碗粥。
扪心自问,他自己都未必能下得了口。
沈砚连宁沅送来的失败品尚且珍视至此,可见只要宁沅肯对他用心就行。
万万没想到,他一朝春心萌动,便遇上了沈执玉这样的对手。
在这场根本不算较量的较量里,他只能甘拜下风。
宁沅走在回府的路上,自觉她问了和没问没什么区别。
“心意”二字可大可小,亲手做顿饭是心意,亲手雕雁亦是心意,可这二者的耗神程度又怎可相提并论?
她思来想去,最终决定直接去见沈砚。
按道理来讲,成婚之前她不该私自去见他。
可她一向没有那么守规矩,也没有那般讲道理。
她刚在司衙前站定,无意间瞥见刚走了一辆颇为眼熟的马车,却想不起来在何处见过。
待她跟着守卫入内,走至沈砚书案前时,忽想起来是她家府上专门用来采购的马车。
采购怎么会采购到他这儿?
定是有人借了这辆马车过来。
“沈砚,方才我家有人来找你吗?”
沈砚正埋头写着什么,闻言笔仍未停,道:“是宁二小姐。”
宁沅闻言蹙起眉来:“她来做什么?”
“她来告诉我你今日入宫去了。”他平静道,“去见子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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