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只需要走好自己眼前的路即可。
季楠思正要翻上马背,一声熟悉的犬吠在身后传来。
她略微睁圆了眼,不可置信地转身望去,果见大黄正朝她奔来。
不是让它回丹阳去吗?这小家伙怎么跟到这里来了?
季楠思蹲下身子,想要迎接这个小家伙,却见大黄奔到她的面前也没放缓速度,而是蹬起后腿跳了起来。
“嗷!”惨叫声伴随着皮肉被刺破的声音骤然响起。
季楠思木讷地转过头,只看见大黄从半空中落下的身影。
它的身子中了支箭,方才那么一跃显然是为了替她挡箭。
那些歹人追到这来了吗?
季楠思来不及多想,吃力地抱起大黄朝醉仙楼躲了进去。
一道阴恻恻的声音在外边喊话,“别再反抗了,今日就是你的死期!”
季楠思认出了喊话之人是唐冥。
喊话声刚落,几支带着火的箭飞入醉仙楼大厅,帘幔、地毯被点燃,火势迅速蔓延,人们惊叫着朝门外奔逃。
小伍从后门的方向跑了过来,惊慌失措地对季楠思道:“后门也被放了火,火势更大,咱们只能从前门出去!”
周围火光冲天,这一幕在季楠思的脑海中似曾相识。
几个月前,在丹阳城醉仙楼的那场大火中,她靠着自己的力量奔出火场,抓住了兄长和苏淮卿的手,逃出生天。
而现在,在邻城醉仙楼的这场大火中,火场外等着她的人变成了意图取她性命的唐冥。
她应该冲出去吗?
但也只能冲出去了吧……
是生是死,先冲出去再说!
季楠思再度抱起大黄,跟在小伍的身后朝大门的方向冲去。
就在小伍冲出去的那一刻,大门前一道横梁落了下来,眼看就要砸中季楠思。
千钧一发之际,一道人影闪身而来,用自己的身躯从后边环住了季楠思。
闷哼声在季楠思的耳边响起,有人硬生生替她扛下了横梁这重重的一击……
第136章
苏淮卿的心底压着一件遗憾,每每想起,思绪就不由自主地飘回风云突变的那天。
在他看来,造成他与思思之间关系僵化的关键……莫过于几个月前醉仙楼的那场大火。
当时他只顾着救师父的女儿,并不知道思思也在火场中,阴差阳错地任由她在大火中挣扎求生。
他曾无数次想要回到那个瞬间,想不顾一切地出现在思思的面前,想亲手将她救出火场,想挽回他们之间那段岌岌可危的关系。
可过去了就是过去了,无论苏淮卿有多么追悔莫及,已经发生过的事实不会有所改变。
但上天又一次让他站在了火光冲天的醉仙楼前,这一次,他绝不会让思思受到半点伤害!
横梁重重砸在了苏淮卿的背上,他顾不得疼痛,带着季楠思冲出火场。
醉仙楼外倒了一地的黑衣人,个个看起来都没了生气,方才一直在嚷话的唐冥睁着双眼仰躺在最前面,脖颈上的伤口还在汩汩冒血。
围观的百姓被十数人拦在了外围,那些拦人的看起来应当是苏淮卿带来的部下。
季楠思瞥见地上的唐冥,急道:“你把他杀了?”
“杀了。”
苏淮卿略微弓着背,接过季楠思抱在怀中的大黄,轻飘飘的语气中夹杂着些许狠厉。
前世就是唐冥取了思思的性命,这一世他还想对思思紧追不放,现在轻而易举就取了他的命,反倒是便宜他了。
季楠思拧起眉,“你不该杀他的。”
唐冥是陛下的影卫,她还指望抓他回去御前对峙,为国公府谋生路……
“他该死。”
苏淮卿一边说着话,一边将已经昏睡过去的大黄平放在地,查看起它的伤势。
季楠思见状也顾不上其他事了,凑过来问道:“它的情况如何?”
苏淮卿拿出匕首将大黄身上的那支箭砍掉半截,“看起来不太好,但应该能保住命。”
他抬手比了个手势,一名男子上前垂首抱拳,“少主有何吩咐?”
苏淮卿轻轻揉了揉大黄的脑袋,“尽快将兽医找来。”
“是。”男子应声而去。
季楠思这才观察到苏淮卿略微颤抖的后背,想起他方才是替她挡了那么一下,支支吾吾道:“你、你的伤……”
苏淮卿抬起脸,满眼复杂最终化为一个浅笑,“无碍。”
季楠思别开眼,“我父亲现在人在何处?”
既然苏淮卿赶了回来,那父亲是不是也在附近?
“季叔还在临州,暂时回不来。丹阳发生的事我都听说了……思思,你做得很好。”
她顽强地拖延了时间,一切都还来得及,剩下的事只需让他来就好。
季楠思眨眨眼,回想过去几日的经历,又听了苏淮卿最后半句话,心中突然升起感慨万千的潮涌。
她微微仰起头,将眼底的泪意给忍了回去,“我好不容易拖延了时间,可你却不由分说地把唐冥给杀了……”
接下来该怎么办?
“思思……你信我吗?”苏淮卿冷不丁地发问。
季楠思一怔,疑惑地看向他。
苏淮卿含笑道:“相信我,待我回到丹阳,困扰你的一切都会迎刃而解。”
季楠思几乎一瞬间就明白了他想做什么,“你要到陛下的面前表明身份?”
表明他就是陛下一直在找的那个先皇遗腹子。
苏淮卿点点头,“只有这样,国公府才会彻底安全。”
季楠思追问道:“是我父亲让你这么做的?”
“不,季叔一开始是反对的。”苏淮卿无奈地笑了笑,“但事情发展到现在这个地步,已经别无他法。”
“你的那些部下也同意你这般送死?”季楠思咬了咬牙。
苏淮卿笃定道:“我不会死。”
至少不会现在死。
“思思,若是你信我,就留在邻城耐心等等吧。”
季楠思无法理解苏淮卿现在的言行,也不明白他为何看起来那般成竹在胸。
她只知道他的神情并不有假,说的也都是真话。
她动了动唇畔,犹豫再三,终是答道:“好。”
*
邻城太守赶来后询问了事情的前因后果,并没有为难苏淮卿。
毕竟地上的那些黑衣人除了唐冥之外都是服毒自尽而亡,唐冥又是放火叫嚣着要杀人的穷凶极恶之徒。
今日这事,苏淮卿是见义勇为,没什么好追究的,邻城太守很快便带着守卫离开了。
苏淮卿将季楠思安置在邻城的一处民宅中,请了兽医照看大黄,留了一半的部下护卫季楠思的安危。
做完这些之后已是日落时分,苏淮卿带着其余的部下启程前往丹阳。
季楠思目送着他的背影,总觉得心里不太踏实。
……
三日后,丹阳传回消息,国公世子通敌叛国的嫌疑已被排除,围在国公府外的重兵也被撤走。
短短几日,国公府的危机就这么轻而易举地解除了。
季楠思难以置信地看向前来传话的鸢桃,追问道:“陛下没有为难苏淮卿?”
鸢桃摇摇头,“苏侯爷也被释放了,苏世子这会儿正在侯府中和侯爷夫妇团聚呢。”
“怎么会……”季楠思喃喃出声。
苏淮卿究竟做了什么,怎么能在全身而退的情况下,一夜之间让时局发生那么大的反转?
“主子,城内追捕您的命令也被撤回去了,您打算何时回丹阳?”
季楠思联想到前几日告别时苏淮卿那略带诀别意味的笑容,心中愈加不安。
“事不宜迟,咱们现在就动身!”
……
当天傍晚,季楠思一行人抵达丹阳。
陛下果然已经撤了对她的追捕令,城门原本加严的卡哨也被撤了去。
她很容易便通过城门守卫的盘查,马车直奔国公府而去。
她捏开车帘观察起外边的情况,不少百姓与她对上视线,立马挂起善意的笑容。
“国公小姐回来了?”
“我们果然没有信错人,国公府确实是冤枉的!”
有人对季楠思竖起了大拇指,“不愧是将门之女,您前几日那气魄,不是一般贵女能有的!”
季楠思对他们一一颔首示意,重新放下帘子。
前几日紧张惊险的经历尚且历历在目,国公府的危机突然解除,让她感觉云里雾里、很不真实,像是处在梦境当中。
陛下绝不可能轻易妥协,定是苏淮卿与他达成了什么交易。
这个交易的后果总得有人来承担,眼下这个皆大欢喜的场面大抵只是假象……回去后她一定要找苏淮卿问清楚。
季楠思陷入了自己的沉思,并没有发现几乎在同时,有一辆反方向驶来的马车与她的马车擦身而过驶向城门的方向。
一刻钟后,季楠思的马车停在国公府前。
慕菀提前得知了女儿回来的消息,候在府门外相迎,季楠辞和永安侯夫妇也都站在她的身侧。
“思思!”慕菀激动地上前,将刚刚从马车上下来的女儿给一把抱住,埋首在她的脖颈处痛哭。
季楠思轻轻拍着她的后背,“母亲……我回来了。”
容初走过来帮忙安抚道:“快别这样,事情都过去了,应该多笑笑。”
慕菀点点头,一边用手巾擦泪,一边破涕而笑,“是不该哭……不该哭。”
季楠思和兄长对上视线,眸含询问,“兄长……”
季楠辞明白妹妹想问什么,颔首接过话,“我已经官复原职,都没事了。”
蹊跷,太蹊跷了!
季楠思看了一眼不远处的苏远洲,视线最终落在容初的身上,“苏伯母,淮卿在哪,我有事想问他。”
容初挑眉道:“你进城的时候没遇见他吗?他方才启程回临州去了,马车才刚离开没多久。”
季楠思一怔,随手牵来一匹马翻上马背朝城门的方向追去,奈何一路上莫名出现不少过路的百姓,她时不时就得放缓速度甚至是停下来等待。
待她赶到城门,苏淮卿的马车早已驶远。她还想出城再追,却被城门守卫给拦住。
询问之下她才得知,陛下虽然撤了她的追捕令,却另外下令限制她和母亲兄长出城的自由……
*
季楠思的日子恢复了往常,除却不能出城,之前那些有关国公府的风波就好像从来没有发生过。
含巧被接回府中养伤,配了医女贴身照看。大黄那个小家伙也被伺候得很好,寻常起身都有兽医小心看护。
姚子璇再没来过国公府,哪怕季楠思递帖子相约也都被拒绝了。季楠思将兄长的落寞看在眼里,并不知道该如何帮助这对有情人。
不管结果如何,姚子璇的父兄曾经利用她陷害国公府。她与兄长的婚事怎么看都没了再成的可能性……
季楠思这几日还曾找母亲和兄长询问苏淮卿回丹阳后都做了什么,可他们都不知道具体细节。
她又去找苏伯父苏伯母,他们除了偶尔欲言又止外,只是笑着招待她,没有提供什么有用的信息。
她甚至让鸢桃给东宫传信,希望和皇甫临渊见上一面,却被他避而不见。后来东宫传来太子侧妃小产的消息,这下更是见不着皇甫临渊。
慕菀问过季楠思那日出国公府之后的遭遇,听说那时候有不少人提供帮助,便想着带季楠思去将那些人一一登门谢过。
季楠思考虑了一番,最终只带母亲去找了从流民村回丹阳定居的那几人。
拜访到最后一人时,季楠思在那人的家中遇见了位老熟人――曾在流民村对她多有照顾的那位阿婆。
季楠思正要开口问话,她的母亲先一步惊呼出声。
“你、您……是您吗?”
季楠思诧异道:“母亲,您认识这位阿婆?”
“认识!当然认识!”慕菀热泪盈眶地朝阿婆走去,“这是我的乳母!”
“蓉……”阿婆收回了才出口的字眼,道:“菀菀,好久不见。”
这是季楠思第一次在阿婆漠然的脸上看见笑容,语调中也听得出几分轻快。
“思思,快来见过你孙婆婆。”慕菀高兴地朝季楠思招了招手。
原来流民村的阿婆姓孙,当年是母亲和姨母两人共同的乳母,十几年前失踪后就再无音讯。
孙婆婆今日是来丹阳探望之前流民村的老朋友,就这么碰巧和季楠思母女打了照面。
“所以……您当时之所以愿意帮助我,是因为认出了我是母亲的女儿?”季楠思含笑看向孙婆婆。
孙婆婆冷淡地瞥来一眼,没答话。
慕菀在一旁打圆场,拉着乳母絮叨起别的话。
母亲难得如此高兴,季楠思选择不再插话。
临近傍晚,慕菀依依惜别乳母,和季楠思返回国公府。
马车上,季楠思终于得以和母亲说上话。
“姨母是不是和您长得特别像?”
慕菀嘴角仍挂着笑,“为何这么问?”
“方才孙婆婆看见您时,第一个说出来的好像是个‘蓉’字。”季楠思随意猜测道,“莫非姨母的名讳是慕蓉?”
慕菀的笑意刹那间僵住,神情也变得极为不自然。
“不、不说这些……”
“您的脸色怎么突然变得这么差?”季楠思狐疑地看向母亲。
“没、没什么……”慕菀别开眼,没敢和女儿对上视线。
季楠思心中生疑,却没再多问。
*
几日后,陛下在朝堂上宣布了一个调令:苏淮卿将接任季梁的临州刺史一职,季梁则会调任回丹阳。
据说调令出来时,季梁已经在回丹阳的路上。
季楠思本就疑惑苏淮卿那日到底和陛下达成了什么交易,听闻这个调令之后,只觉得事情变得更加扑朔迷离。
所以苏淮卿接下来会常驻临州?
但是陛下如果知道了他先皇遗腹子的身份,又怎会安心将临州刺史一职交给他?
陛下先前明知先皇暗部的据点就在临州,就不怕将苏淮卿放虎归山、联合蛰伏已久的先皇暗部造反吗?
……
十日后,护国公季梁抵达丹阳,带回了震惊朝野的消息――新任临州刺史起兵造反,在临州自立为王,除此之外,他还暗通东桑,不日就会向周边的州府出兵。
“逆子!逆子呀!”永安侯苏远洲在朝会上气得吐血,当场扬言要和苏淮卿断绝父子关系,急火攻心,晕倒在地。
陛下开恩,只派人将他送回侯府好生将养,并未下令为难侯府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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