含巧手里研着墨,看向主子追问道:“所以那位贵族小姐后来怎样了?”
“后来……”季楠思的眸光黯了黯,“当天晚上,太子殿下派人来接她,说是替她向圣上讨到了大赦恩典。”
含巧一听,淤积在心头的郁气终于有所舒缓,急道:“恩典?那位贵族小姐的家人不会被斩首了?”
季楠思冷然扯了扯嘴角,“她当时也是这么想的,结果去了东宫之后就被软禁,连家人的最后一面都没有见上。”
“嘶……”含巧倒吸了一口凉气,“哎呀主子!这故事太憋屈了,我还是不听了!”
季楠思失笑地看着她,“一开始说要听的也是你。”
含巧瘪了瘪嘴,“我也没想到您这个故事这么气人呀!”
季楠思淡笑着继续落笔,“茶水有些凉了。”
“奴婢这就去添点滚水。”含巧提起茶壶一溜烟出了门。
季楠思放下笔,默默回顾起已经写下的内容,只有她自己知道,这上面的一切并不是什么单纯的话本子,全都是她的切身经历。
昨日午睡后,她意识到自己重生回了十七岁,回到了还没有和太子殿下定婚的时候。
重生前的大婚那晚她原本被苏淮卿带回了侯府,东宫的内监深夜找来。
她跟着内监踏入东宫,见到皇甫临渊后才知道,他向圣上讨来的那个所谓的大赦恩典居然是……
允许她、留在东宫……做妾。
她不愿意,皇甫临渊便强硬地将她软禁。
不仅如此,他还在第二日亲自监斩了她的父亲、母亲、兄长,国公府上下所有侍从全被波及灭口,无一幸免。
季楠思的指尖轻颤,视线停在了‘和亲’二字上。
再后来她阴差阳错被皇甫临渊请旨为西丹的和亲公主,由他亲自护送着前往东桑和亲。
临行前,皇甫临渊顾自承诺将来一定会让她风风光光地回到西丹,彼时的季楠思只觉得他所说的一切是何其可笑……
季楠思最终嫁入了东桑的世家之首,谢家。
她看出了谢家嫡子早有心上人,也就是那位东桑的四公主。
季楠思顺势与其摊牌,成为名义上的夫妻,一边探寻自己父亲通敌叛国的真相。
后来她终于得知伪造那些通敌叛国信件的元凶出自东宫,却在与皇甫临渊对峙时,死在了他暗部的箭下。
季楠思依稀记得自己死后化成了一缕幽魂,旁观着接下来发生的一切。
皇甫临渊悲怆地将她抱在怀里,霸道地将她的尸首带回西丹,固执地将她的牌位立为了太子妃……
季楠思安静地凝视着书册上的内容,眸中幽光烁烁。
一阵脚步声勾回了她的神思。
凝霜停在门边垂首请示,“主子。”
季楠思将书册放下,“进来吧。”
凝霜步入屋内,身后跟着四名婢女,每人手中都呈着一套衣裳。
“这是?”季楠思问。
凝霜念想起主子昨日的反常,解释道:“三日前您接了东宫的帖子,太子殿下要在城郊设踏青宴。这四套是刚刚赶制出来的新衣裳,您看……明日赴宴要选哪一套?”
季楠思的瞳孔微动,转眼间淬上了寒霜。
是了,好像是有这么一回事。在这个踏青宴上还发生了一场事故,大举促成了她和皇甫临渊的婚事。
“主子?”凝霜敏锐地嗅到了主子情绪上的波动,“可有什么不妥?”
季楠思挥手向那四名婢女示意,“你们几个先退下吧。”
待四人走远,凝霜问道:“主子有何吩咐?”
季楠思:“你派人向东宫送张帖子,就说我身子不适,明日无法赴宴。”
凝霜关切道:“您的身子当真不适?还是请大夫看看吧?”
季楠思摆了摆手,“无妨,派人去送帖子吧。”
“奴婢明白了。”
*
翌日清晨,季楠思被一阵嘈杂声吵醒。国公府向来清净,这样喧闹的早晨显得极为反常。
“主子,您醒了吗?”门外传来了凝霜的询问。
“进来吧。”
凝霜轻轻推开了门,领着身后端着洗漱用具的婢女们行礼。
季楠思示意她们上前,接过凝霜拧干的面巾,“外边这是怎么了?”
还不待凝霜回答,含巧疾步进屋,面上挂着喜色,“主子主子,太子殿下来了,您还是快些梳妆吧!”
季楠思的动作一顿。
皇甫临渊来了?这么一大清早?
含巧笑眯眯地接着说道:“看来殿下是听闻主子身子不适,特意过来看您了!”
她昨日就很奇怪,主子为何要将话本子里的那位太子殿下写得那么混账。明明现实中的这位太子殿下对主子是这般重视,关爱有加。她可盼着殿下早点将主子娶回去宠着呢!
季楠思微抿起唇,攥紧了面巾。
凝霜看出了端倪,问道:“不若我去转告殿下,就说您不方便见客?”
季楠思垂下了眼睫。
当下这个时间节点,丹阳满城甚至是西丹境内都流传着太子殿下和国公小姐之间的美谈。她和皇甫临渊在众人眼中俨然是乐见其成的一对。
她虽有意避免今日与皇甫临渊碰面,倒没想过他会如此步步紧逼,直接找来府上。
有些事情,大抵是由不得她的……既如此,那便随机应变吧。
心中做好了计较,季楠思淡淡道:“梳妆吧。”
一盏茶后,季楠思顺着回廊缓缓移步至正厅外,远远听到了里面的谈话声。
正厅内,护国公招呼着皇甫临渊饮茶,“殿下不若先行回宫?待楠思恢复好了……”
“季老。”皇甫临渊打断了他的话,将茶盏重重按在了桌上,“你似乎不欢迎孤?”
护国公也不再客气,“殿下一大清早这么贸然前来,张口便要见小女,怕是不合礼数。”
“楠思是孤将来的太子妃,她病了,孤前来探望……”皇甫临渊的眼风凌厉一扫,“合情,也合礼。”
护国公冷哼了一声,“殿下这话说得未免太过武断!在老夫看来,小女未必能攀得上您这门亲事!”
皇甫临渊面上闪过一抹阴鸷,语气发沉,“季老!”
“父亲,女儿来了。”季楠思适时开口。
这道突如其来的声音引得皇甫临渊和护国公同时看去,只见季楠思正俏生生地立在厅外。
皇甫临渊的眉眼舒展了不少。
季楠思垂眸掩饰眼底迅速凝结起来的凛冽,俯身行礼,“太子殿下,您来了。”再抬头时,皇甫临渊已经站在了她的跟前。
“孤听闻你病了,来看看。”
听起来像是一句关怀的话,那张冷峻的脸上却流露出了几丝不满。
这一刻,那些前程往事悉数浮上季楠思的眼前,历历在目。
她忍着心底的战栗,强迫自己镇定下来。
不要慌,不要怕。
既然上天给了重来一次的机会,这一次必然不会再走向那般悲惨的结局!
*
丹阳城郊有座小山名叫慈溪,山顶有座慈溪庙,平日里香客众多。
趁着今日休沐,东宫发起踏青宴,场地选在了慈溪山脚的河畔,清晨便有禁卫在四周清场,阻拦寻常香客靠近。
慈溪河畔附近的茶棚中,老者和孙女刚刚被禁卫拦下,找来此处歇脚。
少女两手拖腮,脸上布满神往,“听说今日这个踏青宴是太子殿下专门为了国公小姐而设,意在与她培养感情。国公小姐得殿下如此以诚相待,当真令人羡慕!”
老者抚弄着花白的长须,感慨道:“殿下年方二十,正妃之位空缺多年。当年国公小姐回丹阳时,殿下在接风宴上对她一见倾心,念念不忘,也不知何时能抱得美人归?”
老者的孙女点了点头,颊边笑出了两个浅浅的酒窝,“是呀!真是期待他们二人圆满的那天!”
在爷孙俩隔壁桌坐着一对主仆。
男子身着月白云锦长衫,墨发随意搭在肩头,手中把玩着茶杯,杯中的茶水早已凉透。他生了一副极好的皮囊,凤眸修长疏朗,鼻梁秀挺,薄唇微抿。
男子此时正凝视着杯中的水面出神,旁座的侍从轻咳了两声,“主子?”
苏淮卿睫羽微动,回过神来,“你一会儿随我爹娘进城,我晚点再去寻你们。”他的爹娘此时正在茶棚旁的木屋内用膳。
青帆方才也听到了隔壁桌的对话,面上一喜,“您可是要去见季小姐?”
苏淮卿的眼底几不可察地闪了闪,“聒噪。”
青帆起身作揖,“我会安顿好老爷和夫人,主子您放心去和季小姐叙旧。”
苏淮卿睨了他一眼,“在我爹娘面前别乱说话。”
青帆笑着应下,满脸意味深长。
第3章
皇甫临渊身为西丹皇帝的嫡长子,自幼被立为太子。此人生得清俊,向来矜贵,人如其名的倨傲,平日里似是随时都在临渊居高,睥睨众生。
他身上的那股冷漠气息像是从骨子里溢出来的,让人有一种错觉,他大约天生凉薄不通世情,看人如蝼蚁……
是以,这样孤傲的天之骄子居然多次放下身段,向一位同样杰出的贵女释放好感,自然成就了一番广为流传的美谈。
国公府正厅,气氛仍旧焦灼。
季楠思缓缓启唇,“有劳殿下挂心,臣女的身子已经大好。”
皇甫临渊面容上的冷峻又加深了几分,“这么快就好了?”
他暗暗握了握拳。
昨夜线人来报,季楠思向东宫称病之事有蹊跷。
她本人实则……并无大碍。
皇甫临渊冷凝着眼前之人。
以往的季楠思令他很是满意,她有着绝佳的外貌和出色的才情,还足够知分寸,哪怕起了脾性也不会做出令他不快的举动。
这般称心遂意的可人儿,足以配得上他身边的位置。
而对于季楠思昨日假意称病的行为,皇甫临渊很不满意。
一旁的护国公蹙起了眉,“殿下……”
“父亲,您先回房歇息如何?”季楠思挡在了两人中间。
护国公犹疑地看了季楠思一眼,后者递了个‘还请放心’的眼神。
护国公心中略定,点了点头。
待父亲走远,季楠思才重新看向皇甫临渊,“臣女之所以好得这么快,多亏了殿下上次赏赐的御用人参。”她再次屈膝行礼,“臣女在此谢过殿下。”
见她如此乖顺,皇甫临渊的神色缓和不少,“既然身子已经大好,便随孤一起去踏青宴。你大病初愈,去郊外透透气,挺好。”
季楠思面上挂起为难,“殿下,这……”
“你这两日没有以前知分寸了。”皇甫临渊骤然止住了她接下来的话。
她若再如此失误,他可能就得重新考虑太子正妃的人选了,这个位置还是得交给听话的人来坐。
季楠思:“……”这人还是一如既往地独断专行。
“你不愿意?”皇甫临渊的语气再度泛沉。
季楠思眉眼微动,听出了几分不满,终是淡淡道:“臣女明白了。”
“不过……”她观察着他的脸色,“殿下可否先行一步,待臣女回去重新梳妆准备妥当,再自行赴宴。”
她若是和他一起携手亮相于众人面前,定然又会引发一段美谈,这不是她想看到的。
皇甫临渊没有答话,季楠思耐心地等着,面上的温婉笑意毫无破绽。
他终是一个字也没有说,顾自拂袖离去。
这便是默许了。
待皇甫临渊的身影彻底消失,季楠思只觉得脚下一软,脱力地扶住身边的交椅,险些跌坐在地。
“主子!”候在厅外的凝霜见状赶紧上前来扶,“您没事吧?”
季楠思微微摇头,借着她的力道重新站稳,“无妨……”
*
慈溪河畔,婢女来回走动,忙碌着为已经入席的宾客摆放糕点果盘。此次踏青宴收到帖子的十数人中除了季楠思之外,皆出自与皇甫临渊朝堂上有所交集的世家权贵。
东宫目前仅有一位女主子,太子侧妃付雨柔,她顺理成章地承接了此次宴会的所有事宜。
此时付雨柔坐于席首的右侧,身着素色纱裙,妆容精致淡雅。她的眼神游离,双手不自觉绞在一起,指尖因为过度用力而变得泛白。
在场的宾客对于东宫那点子旖旎事了然于心,明白侧妃娘娘此时为何坐立不安,看破不说破。
“娘娘。”婢女俯身附到付雨柔的耳边禀报,“除了国公小姐,其余宾客都到齐了。”
付雨柔没有理她,只是烦躁地又向远处张望了一眼。
坐在她下首的母家嫡妹付雨绵凑了过来,“姐姐不必担心,你费了那么多精力准备这场踏青宴,太子殿下定会来的,咱就再耐心等等吧。”
付雨柔被说中了心思,眼风扫了过去。她是家中的庶女,尚未出嫁时和嫡妹的关系并不好。嫡妹现在如此热络不外乎一个目的,太子正妃的位置还空着。
奈何母家人也有意推嫡妹坐上太子正妃之位,不断施压,她只能妥协,不断为嫡妹制造机会。
“姐姐,你为何这么看着我?”付雨绵佯装不解。
付雨柔正打算刺她两句,不经意瞅到什么,没顾得上再理会付雨绵,踱起小碎步急匆匆迎去。
“臣妾参见殿下。”付雨柔福身行了个标准的宫礼。
皇甫临渊下巴微点,提步越过她朝席首走去。耳畔传来了一声甜甜的‘姐夫’,他瞥过一眼便收回视线,对于付雨绵的问候不为所动。
付雨绵当下脸色发白,求助地望向付雨柔,后者此时哪还有心思照顾嫡妹的感受,紧跟着皇甫临渊入席。
宴席终于开始,众郎君觥筹交错,交流起朝堂上、学识上的见解,女郎们则相互诉说闺中趣事,言笑晏晏。
付雨柔伺候在皇甫临渊的身侧,难得如此舒心满足。
殿下将踏青宴交给她办的时候特意嘱咐要给国公府送帖子,她虽不乐意,却不敢忤逆。今日殿下一大早去了国公府,却并未带来季楠思,她乐得眼不见为净。
不成想才清净了半个时辰,外圈的禁卫放行了一辆马车,付雨柔的笑意僵在了脸上。
季楠思在众人的目光中缓缓下车,款款而行。一袭月华锦衫束于腰间,裙摆在风中摇曳,衬得她愈加眉如新月,眸若秋水。不过……她脸上的妆容似乎比以往要张扬了些。
她停在了席首的几案前,轻轻敛起衣袖,垂首优雅行礼,“见过殿下。”
付雨柔到底做了几年太子侧妃,纵使心中已经气极,面上却不显。一旁的付雨绵则毫不掩饰自己的情绪,狠狠瞪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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