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永安侯求见。”他的贴身内监冯祥在外边传话。
皇甫韶睁开了眼,眸中泛起几丝迷茫,几息的功夫又恢复了清明。
“传他进来。”
永安侯恭敬地俯着身子入殿,跪在了桌案前,“老臣苏远洲,奉旨调任丹阳,特来拜见陛下。”
“苏爱卿,你可算回来了。”皇甫韶起身绕过桌案,亲自将苏远洲给扶了起来,“你常驻边城多年,早该来丹阳享福,之前是朕思虑不周呐!”
苏远洲忙拱起手,“陛下何出此言,老臣惶恐。”
皇甫韶和善道:“无需惶恐。朕给你安排的位置尚未空出来,这阵子你且在城中四处逛逛,趁此机会好好休息,熟悉一下丹阳的风土人情,全当为之后上任做准备。”
“老臣领命。”
皇甫韶并未急着送客,意味深长地瞥过一眼,“朕记得你还有个儿子?”
苏远洲垂首道:“老臣确有一子,半点不成器,不值得在圣上面前提及。”
“诶,莫要这么说。”皇甫韶摆了摆手,“你那儿子在慈溪山两次救下老季的女儿,行事如此侠义,又怎会半点不成器?”
帝王耳目众多,踏青宴当日的真相又岂能瞒得过他?
苏远洲心虚地将头垂得更低了,“陛下您有所不知,我那儿子……”
皇甫韶打断了他的话,“莫要再说了,正好过几日朕要举办秋猎大赛,把你那儿子带来给朕瞧瞧,顺便也让他上场试试身手。”
西丹皇室每年都会举办盛大的秋猎,参赛的郎君们个个皆是有名的青年才俊,届时上位圈的世家权贵皆会派出族人出席观赛。
今年皇甫韶指名要让苏淮卿参加,这便是想让他在丹阳权贵面前露露脸,混个熟。
苏远洲捏起袖子擦了一把额间冒出来的虚汗,“老臣知道了。”
皇甫韶满意地点点头,“朕还要批阅奏折,你若没有别的事,就先退下吧。”
“老臣告退。”
……
苏远洲走在宫道上回想着陛下方才的吩咐,出了神。
“前面那位可是苏侯爷?”有道声音在后边唤他。
苏远洲被拉回了神思,侧身看去,只见一名身穿正四品官袍的男子正笑着看他。这名中年男子有着一张圆润的脸,身材微胖,一双笑眸中满是友好之意。
苏远洲并不认识他,疑惑道:“正是在下,敢问这位同僚有何贵干?”
那人拱手作揖,热络地上前,“幸会幸会,在下鸿胪少卿,敝姓何。”
“何大人。”苏远洲拱手回礼,“你叫住在下,所谓何事?”
何大人堆起笑,“实不相瞒,小女前几日机缘巧合之下与一公子有过一面之缘,自那之后便茶饭不思。在下派人多方打听,这才知道那位竟是贵府公子。这不赶巧遇见了你……”
他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小胡子,笑道:“在下今日叫住你,就是想为小女豁出这张老脸,找您问上一句……不知贵府公子是否已有婚配?”
第13章
苏远洲闻言怔了一瞬,如实答道:“他倒是还尚未婚配。”
何大人面上大喜,从怀中掏出了一卷画像,利落地摊开,“苏侯爷,这是我家小女,你快瞧瞧,她长得多水灵!”
苏远洲讷讷重复着他的话,“水灵,水灵……”
何大人面上的喜色更甚,“那您的意思是?”
苏远洲和他对上视线,不解道:“我的意思……是?”
何大人会错了意,一把握住苏远洲的手,“哎哟!亲家呐!”
苏远洲惯常是个内敛的脾性,哪里应付得来这么自来熟的人,当即吓得甩开了那只圆润的手,“何大人莫要说笑!在下家中还有事,先行告辞!”
何大人瞅着苏远洲落荒而逃的背影,点了点手中的画像,自言自语道:“女儿呐,不是爹不想帮你,怪只怪你这未来老丈人,过于铜墙铁壁呐!”
另一边,皇甫临渊赶到了御书房。
他笔直地跪在桌案前,皇甫韶猛然将一本折子甩在了他的身上。
“你上次在慈溪山放跑临州那群乱党,朕本以为你会自行反省,没成想你居然一点也不知长进!”
皇甫临渊低垂着头,看不清表情,“儿臣过几日会将那群人重新抓回来。”
“抓回来?”皇甫韶睨了他一眼,起身绕过桌案,“上哪去抓?”
皇甫临渊抬起头,“过几日城郊秋猎,护国公会出席,临州那群乱党兴许会冒险前来。”
皇甫韶冷哼一声,“秋猎那天守卫重重,那群人又怎会贸然来送死?”
皇甫临渊:“儿臣会在外围故意破开一个口子,再将消息放出去,让他们自以为神不知鬼不觉地混进来……”
皇甫韶顿了一瞬,面上的表情有所缓和,“既如此,那便着手去做吧。”
“儿臣领命。”
皇甫韶话锋一转,语重心长道:“记住,不能再有下次了。”
皇甫临渊明白了这番话暗含的意思,垂首掩饰面上的紧绷,俯身作揖,“儿臣,明白。”
*
清风茶庄向来是丹阳城内最热门的信息传播之地,百姓们闲来无事都喜欢上这来坐上一会儿,总能听到某些新鲜的、有趣的小道消息。
一楼大厅内,数十名茶客颇有兴致地听着老者的掰扯。
老者一脚踩在木凳上,弓着身子向茶客们挤眉弄眼道:“话说永安侯一家最近抵达丹阳这事儿大伙儿都听说了吧?”
“听说了听说了。”
“害,我当是什么事儿,这事上午不就有人提了?”
“那人还说永安侯买下了国公府旁的宅子,这会儿全家都搬进去了!”
老者摆了摆手,“你们说的这些都不新鲜了,还得是我来给你们讲点不一样的。”
有人不耐烦地催促道:“快别卖关子了!”
老者做了个故弄玄虚的表情,“我听说侯府的那位世子爷……很是不得了呐!”
“怎么个不得了?”
“快说快说!”有人急得站了起来。
“他呀……”老者面露鄙夷,啧啧摇头,“混账的不得了!从不干正经事,整日沉迷于吃喝玩乐,毫无可取之处!在边城的时候就是出了名的纨绔!”
“这……”茶客们迟疑了。
那位毕竟是侯府的世子爷,可不兴这么编排的。
“你这消息可靠吗?”
老者笃定道:“绝对真实!”
“你胡说!”二楼的雅间内走出了位红衣女郎,愤愤不平地抬手指向老者,“苏世子我见过的,绝不像你说的那样毫无可取之处!”
那日他英勇将国公小姐从河中救起,之后又奋不顾身替国公小姐做了人质。若不是东宫那边吩咐过不准乱传,她真想拿这事回怼楼下那人。
一楼的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二楼的栏杆旁站着一名圆脸圆眸的清秀女郎。她正气呼呼地瞪着楼下的老者,似是对他刚才所言极为不满。
茶客们看热闹不嫌事大,不少人开始起哄。
角落处,苏淮卿的茶杯顿在了嘴边。
他抬眸朝二楼望去,对说话的这位红衣女郎没什么印象。
女郎似有所觉,转眸对上了苏淮卿的视线,两人皆是一愣。
她瞬间认出了他,粲然一笑,提着裙摆往楼下奔来。
“小姐!”二楼的雅间内追出了几名婢女。
茶客们看见女郎匆匆下楼,起哄更甚。
苏淮卿察觉到了她的意图,快速从怀中掏出一锭银子放在桌上,起身大步朝门外走去。
茶客们还以为这女郎要同老者当面对质,没成想她却一溜烟跑向大门,将他们所有人都抛诸脑后。
红衣女郎出门后一个阔步挡在了苏淮卿的面前,“公、公子请留步!”她跑得太过着急,尚且喘着粗气。
苏淮卿见她追到如此地步,也不再避着,耐下性子立在原地等她平复气息。
红衣女郎抚着心口快速调整好气息,再抬眸时眼底尽是喜悦,“苏公子,终于又见上你了!”
苏淮卿平静道:“你是?”
红衣女郎眼底的喜悦散了几分,取而代之的是几分落寞,“我们上次在踏青宴见过的,你不记得了吗?”
苏淮卿仍旧对她毫无印象,“是吗……”
红衣女郎期待地点了点头,“我叫何妙妙,踏青宴那日只有我穿了一身红衣,你再仔细想想?”
此时婢女们也追了出来,被何妙妙一个眼神逼退到几步开外。
苏淮卿回了一个礼貌的微笑,反问道:“请问何小姐为何要拦住我?”
何妙妙的脸颊飘上了绯红,“你、你上次被贼人带走,我很担心。”
苏淮卿保持着礼貌的浅笑,眉眼微动,似乎在问‘然后呢?’。
何妙妙手指扭捏地揪着袖摆,支支吾吾道:“我、我……”她似是终于鼓足了勇气,“我其实是想问……你、你是否已有婚配?”
苏淮卿一时无言。
“淮卿?”一道熟悉的声音突兀地插入了两人的对话。
侯夫人容初和国公夫人慕菀立在了十几步开外的成衣铺门口,疑惑地看着这边。
苏淮卿本就想找个由头离开,这会儿直接抬步朝她们走了过去,“娘,慕姨,你们怎么在这?”
寻常女子碰到这种情况可能就直接离开了,不会再上前打扰。不过何妙妙自小耳濡目染,将他爹那自来熟的脾性学了个六七分,也跟着凑了过去,视线在慕菀和容初之间打转。
眼前的这两位夫人皆面容姣好,区别在于气质,一位端庄秀美,另一位姿容绝丽,也不知哪位才是侯夫人?
何妙妙俯身行了个标准的闺礼,乖顺地问候道:“小女何妙妙,家父是鸿胪少卿,见过二位夫人。”
“何小姐不必多礼。”慕菀亲切地抬手示意她收回礼数。
苏淮卿频繁向娘亲使着眼色,示意她‘帮帮忙’。
容初会意,上前了两步,“你来得正好,我和你慕姨出来采买些家里的小摆件,你来一起过过眼。”
何妙妙看明白了这位便是侯夫人,热络地朝她甜甜一笑,“不如让我也跟去帮着瞅瞅?”
容初摇着头婉拒,“就不劳烦何小姐了。”
何妙妙的五官耷拉了下来,“那……好吧。”她转身看向苏淮卿,恋恋不舍道,“苏公子,咱们下次再见。”
苏淮卿敷衍着点了点下巴,眼神催促着娘亲和慕姨赶紧动身,最终顶着何妙妙炙热的目光离开了那条街。
容初一边走一边问道:“你去清风茶庄做什么?”
苏淮卿:“喝茶。”
容初重重拍了一下他,“少糊弄过去!”
苏淮卿捂住了臂弯,看向母亲,“中午爹从宫中回来,说陛下让我参与秋猎大赛,我来探探那些未来对手们的人品、风评。”
这个说辞当然是假的,他实际上是想探探丹阳内有没有优秀的、尚未娶亲的郎君……
容初面露狐疑,“你何时这般上进了?”
苏淮卿:“上进点不好吗?”
慕菀捂唇笑了,“上进点挺好的。”
容初辩驳道:“你别听他说得这么好听,定然是起了别的歪心思!”
苏淮卿不置可否,瞥向偷笑的慕菀,从怀中摸出个绿色的小瓶子递了过去。
“慕姨,这是玉肌膏,烦请您回府后交给思思。”
慕菀急道:“思思受伤了?”
苏淮卿:“只是上午简单磕碰了一下,不碍事。”
慕菀舒了口气,不解道:“那你当时为何不亲自给她送去?”
苏淮卿的语气中多了几丝无奈,“她不愿见我……连青帆都给赶出来了好几回。”
慕菀和容初相视了一眼。
慕菀笑道:“吵架了?”
苏淮卿无措地扯了扯嘴角,没有答话。
容初甚至都不用听缘由,笃定道:“定是你活该!”
慕菀接过小瓶子,瞅着苏淮卿落寞的神情,宽慰道:“无妨,说不准过几日思思就不同你计较了。”
苏淮卿苦笑了一下,没答话。
*
慕菀回府后去给女儿送药,还没进门就远远瞧见她在桌案前写写画画。
她敲了敲房门,“思思?”
季楠思抬起头,将原本写着的小册子藏了起来。
慕菀并未细究女儿的小动作,抬步走了过去,“我下午的时候在街上遇到了淮卿,他让我把这个交给你。”
季楠思冷冷瞥了一眼那个药瓶,“他倒是会找人……”
她终是抬手接过。
“我听管家说,太子殿下上午来过?他倘若实在逼得太紧,还是让你父亲进宫去找圣上说说这事吧?”慕菀担忧地看着女儿。
季楠思将药瓶放下,绕过桌案牵起她的双手,“不碍事。”
上一世皇甫临渊大抵就是构陷她父亲的元凶,这时候让父亲进宫告状,只会让他与东宫交恶,徒惹变故。
“母亲,今日这事如若父亲知道了,还请您帮着劝点,让他什么都别做。”
慕菀瞅着女儿认真的表情,点了点头。
母亲走后,季楠思重新回到了桌案的后面。
今日皇甫临渊走之前留下的话让她不得不在意,他过阵子便会向圣上请旨赐婚,提前了那么多,她得想个法子积极应对。
她重新拿出了那本藏起来的小册子,她想得起来的那些前世记忆都被记录在了这上面,时不时进行补充。
她方才就是想在这上面找找应对之法,倒是想出了几个。
比如直接将踏青宴那日的真相向世人抖出来,咬死要对苏淮卿这个救命恩人以身相许……
又比如装个重病,做个担不起太子妃之位的病秧子……
还有些其他的,都算不上绝好的办法。
“主子,您听说了吗?今年的秋猎大赛,隔壁府的苏世子也会参与呢!”含巧端着新泡好的茶走入屋内。
季楠思讶然地看向她,“此事当真?”
秋猎大赛是丹阳每年的一大盛事,按照名次设置了奖赏,其中拿到头甲者可以获得御前讨赏的恩典。
除此之外,所有观赛的女郎也可参与其中,开赛前将自己绣制的手巾赠予某位郎君,若郎君收下,两人便可共享之后的猎物及奖赏。
前世的苏淮卿并没参赛,头甲被皇甫临渊拿了去。
而这次苏淮卿会参赛,结果可就不一定了。
那她今年便将手巾赠予苏淮卿,再和他商量商量关于头甲赏赐的事……或许就能应对皇甫临渊的逼婚了,哪怕行不通,再不济也可以用之前想到的那些法子。
不过他们刚刚闹了个不欢而散,她该怎么向他去提这事比较好?
9/105 首页 上一页 7 8 9 10 11 12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