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菀的手一颤,茶盖脱手落在了茶杯上,撞击出一道清脆的声响。
她匆匆将盖碗茶放置在一旁的桌上,追问道:“你说清楚点!是思思回来了吗?”
侍从笑着接过话,“是!是小姐回来了,这会儿就在城门口!”
慕菀喜上眉梢,一向端庄稳重的她手忙脚乱地招呼起管家,“快派几个人随我一道去城门口!”
姚子璇轻轻拉住了她的衣袖,柔声劝道:“夫人先别急,思思这会儿说不准正从城门口往国公府赶。咱们不若就在府门前相迎,以免和她走岔了道?”
“对对,你说得对。”慕菀后知后觉确实如此,但也不愿就这么干等,决定回房换一身干净的衣裳,清清爽爽地去迎接女儿。
……
一刻钟后,慕菀和姚子璇并肩站在国公府外。
慕菀频频朝街道拐角的方向看去,望眼欲穿。
姚子璇感受到她握在自己手臂上的力道,安抚道:“您别急,思思应当很快就到了。”
慕菀轻轻‘嗯’了一声,面上的紧绷放松了些许。
同样心急的李守嘟囔道:“先前去探消息的人怎么还没回来?”他拍向身旁的侍从,“你也去探探消息吧!”
“小的这就去!”
那侍从拔腿跑出几米开外,刚到街道拐角处便收住了步子。
远处隐约传来车轮滚动声,且逐渐清晰。
李守眉飞色舞,“到了到了!应该是小姐到了!”
下一瞬,一辆马车拐入街角,远远驶来。
车厢内,凝霜捏着车帘观察外边的景象,低声提醒道:“主子,夫人在府外迎您呢。”
季楠思闻言止住了思绪,凑到车窗边朝外看去,一眼就对上了母亲含着热泪的眸子。
两个月不见,母亲看起来憔悴了不少。
母亲的神情当中似乎含着千言万语要诉说,季楠思心头一酸,眼角也泛起水意。
是她考虑不周,让母亲担心了……
车身才刚停稳,季楠思便跳下车辕。
凝霜在后边看得惊呼出声,“您的腿伤才刚好没多久!”
季楠思可管不了那么多,疾步走向慕菀,“母亲……”
慕菀也抬步迎了过来,双手握住季楠思的臂弯,一边含着泪,一边上下来回打量起她。
季楠思眼瞅着母亲鬓间的几丝白发,颤声道:“是女儿不孝,让您担心了……”
慕菀原本心底有许多责难之言想要对季楠思发作,此时见她这副乖乖认错的模样,再也发作不出来了。
她抬手捂住唇,失声掉起泪。
老爷执意接下临州刺史一职,她这心底本就七上八下。没多久思思也偷跑出丹阳,她更是心急如焚。
后来临州传来疫症的急报,她很想不管不顾地直奔临州而去。若非楠辞拦着,她定然会追到那父女俩的面前,将他们二人好好数落一番!
见母亲什么话也不说,只是无声哭泣,季楠思的心底很不是滋味。她倒宁愿母亲能够大声斥责、埋怨她,将心底的怨气都宣泄出来……
一旁的姚子璇打起圆场,“好了好了,您别再气了。思思好不容易回来,您也不想让她一直在府外杵着吧?咱们不若先进府,到大厅再好好絮叨?”
季楠思这才注意到母亲的身边站了位举止亲昵的贵女,这人还是她重生后结交的闺友。
季楠思不由眨眨眼,视线落在眼前两人搀扶在一起的臂弯上。
两个月不见,母亲怎么会和子璇熟络成了这样?这会儿叫旁人来看,或许会认为子璇才是母亲的女儿吧……
姚子璇看出了她的疑惑,简短解释道:“你离开丹阳后,国公夫人郁结于心、忧思成疾,楠辞大哥拜托我尽量来同夫人说说话。”
季楠思再度眨眨眼,以为自己听错了。
谁?她的兄长?
她的那个从来不曾结交过任何贵女的兄长,竟亲自拜托姚子璇来同母亲说说话?
姚子璇又道:“还有什么话,咱们进去再说吧。”
季楠思还在愣神,姚子璇已经扶着慕菀往府内走去。
李守适时在她耳边揶揄道:“小姐还不知道吧?您的婚事说不准会和世子爷的一同办了!”
季楠思的脑海内思绪翻涌,很快从这意有所指的话中联想到了什么。
她喃喃道:“兄长……要和姚家小姐定亲了?”
李守笑弯了眉眼,“可不是吗!这么多年了,咱们世子爷总算是要成家了!”
“……”季楠思一时无言。
她知道姚子璇喜欢兄长,但从未想过在她离开丹阳的短短两个月之中,姚子璇会和兄长有如此神速的进展!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季楠思的后方,何妙妙和鸢桃双双下车。
凝霜瞥过一眼,“主子,何小姐该如何安顿?”
季楠思忖了忖,道:“你领她去客房休息吧,不可怠慢。”
“奴婢明白。”
*
国公府正厅,慕菀心中还憋着气,对女儿没好脸色,也不应话。
姚子璇不时好言几句,季楠思多番求饶讨巧,终于让母亲松了口。
气氛回缓之后,三人闲聊起近况。
“含巧那丫头上哪去了?”
季楠思出城那晚将含巧留在了国公府,吩咐她尽量拖延时间。
现下她回来这么久了,迟迟没见到那丫头的人影,总不会是母亲太过生气,直接将她给打发出府了吧?
姚子璇接过话,“含巧现在在姚府……”
季楠思:“她去姚府做什么?”
姚子璇有些不好意思地答道:“实不相瞒,我兄长病了好长一段时日,几乎不怎么吃东西。前阵子他偶然尝过我从国公府带回去的糕点,胃口突然变好了。那糕点是含巧做的,我就把她请去姚府住了几天……”
姚子璇曾带姚府的厨师找含巧上门学艺,可那些厨师回去后不管如何复刻,都做不出令她兄长满意的味道。
她只好与国公夫人说明原委,每日派人来国公府取含巧亲手做的糕点。
后来兄长的病情恶化,口味也变挑剔了。发展到前几日,只要不是刚出炉的糕点,兄长是一口也不愿咽下。
姚子璇不得已向国公夫人开口求借含巧,想将她接去姚府住上几天,待兄长病情好转再送回来。
虽说国公夫人答应了这个请求,但含巧毕竟是楠思的贴身婢女,楠思既然已经回来,她也不好再厚着脸皮将含巧继续留在姚府。
姚子璇拿定了主意,道:“我回去后就差人把她给送回来。”
季楠思点点头,忽略掉心中的那抹怪异感,没再多问。
“对了。”她另起了个话茬,“子璇,你和我兄长之间……是怎么回事?”
慕菀笑着插话,“思思……过不了多久,你就该对子璇改口了。”
姚子璇当即涨红脸,垂下头抿唇不语。
季楠思盯着她的额顶,“莫不是……要改口叫句嫂嫂?”
姚子璇将头埋得更低了。
就在这时,季楠思在余光中瞥到厅外似乎有个人影靠近,转眸望去。
只见她的兄长身着官袍疾步而来,宽大的衣摆随着他的步伐而剧烈摆动。
季楠辞和妹妹对上视线,骤然紧绷起面容。
他停在妹妹的跟前,居高临下地睨着她,沉声道:“胡闹!”
季楠思垂下头,准备乖乖接受兄长的教训,绝不还嘴。
她等了许久都没等来下文,疑惑地抬眼,却见兄长叹了口气,伸手抚了抚她的脑袋。
“平安回来就好。”
他的语气中饱含了许多情愫,喜悦、庆幸、如释重负……
季楠思的眼角又有些湿润了。
“抱歉,这段时日让你们担心了……”
季楠辞收回手,看向一旁的姚子璇,唇角挽起抹浅笑,“时辰不早了,我送你回府。”
姚子璇的脸颊染上一层淡淡的红晕,摇头道:“不必,我今天可以自己回去。思思才刚回来,你多同她说说话吧。”
这一幕令季楠思如遭雷击。
她那个木头般的兄长,竟然对一名女子笑了?
她那个在心上人面前话都说不出来的闺友,竟然能够在兄长面前说出这么长的话?
而且听他们的对话,莫非姚子璇每次来国公府,都会等到兄长从官邸回来之后,亲自将她给送回姚府?
就这么一会儿功夫,这两人之间那股彼此心悦的甜意都快要溢出来了!
季楠思更好奇了,暗暗决定之后定要问清楚具体细节。
季楠辞坚决要将姚子璇送出国公府,后者红着脸应下。
两人并肩走出大厅,一边看着彼此低声说着什么话。
季楠思听不太真切,但亲眼瞧见兄长和闺友这般情投意合的模样,她的笑容不由自主地从眼底蔓延到嘴角。
*
季楠辞将姚子璇送至府门外,叮嘱了几句后,目送姚府马车远去。
他返回国公府正厅,换上了一副严肃的神情。
“思思,临州那边究竟是何情况?你且好好说说吧。”
他看起来是要打破沙锅问到底,应当并不好敷衍过去。
不过季楠思也没打算敷衍,她朝厅外候着的鸢桃递了个眼神,朗声道:“别让任何人靠近。”
鸢桃远远抱拳,“是!”
季楠思正了正神色,眸光在慕菀和季楠辞之间来回流转。
“母亲,兄长,国公府如今的处境非常凶险……”
……
这场谈话一直持续到深夜,临到末时,三人的脸上都笼罩着一层乌云。
季楠辞开口打破沉默,“夜深了,先休息吧。”
“嗯。”季楠思起身去扶母亲。
“不好了!不好了!”
外边突然响起了嘈杂声,李守的呼喊声尤为清晰。
季楠辞蹙眉挡在了母亲和妹妹的身前,“你们留在这,我出去看看是怎么回事。”
第132章
季楠辞走后,季楠思放心不下,很快跟了出去。
临近府门,皇甫临渊的冷声厉喝远远传入她的耳中。
“孤奉父皇之命前来缉拿叛国逆贼,若有违抗者,格杀勿论!”
季楠思加快了步子,小跑奔出府门。
只见国公府外已经被士兵围得水泄不通,他们手持长枪、火把,神情肃穆。
皇甫临渊立于队伍的最前方,眉眼冰冷,眸光在夜色中隐约泛着银光,宛若罗刹。
季楠思赶在兄长答话前挡在他的身前,直勾勾盯向皇甫临渊,“听殿下的意思……这叛国逆贼出在了国公府?”
他们一路从临州回丹阳都相安无事,皇甫临渊从始至终坚持要护下国公府。哪怕在傍晚分别前,他还特意嘱咐她别太担心,等到了明日早朝,国公府的处境定然会好起来。
季楠思的视线梭巡过他身后列队的士兵,暗暗握拳。
这就是他所说的好起来?
“思思,你先退下。”季楠辞从她的身后绕了出来,看向皇甫临渊,“不知殿下要拿的逆贼是何人?这其中或许有误会。”
皇甫临渊默默抬手比了个手势。
齐焰当即领着两名士兵上前朝季楠辞走近,作势对他动手。
这突如其来的发展让季楠辞一时没有反应过来,茫然地任由那两名士兵将自己的双手束在了身后。
季楠思拧起眉,“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齐焰垂首抱拳,“请季小姐见谅,缉拿叛国逆贼是陛下的意思。”
原来他们要抓的那个叛国逆贼是她的兄长……
季楠思眼风扫向皇甫临渊,“你也认为我兄长是叛国逆贼?”
皇甫临渊默默凝视着她,唇畔紧抿。
齐焰接过话,“殿下此行只是来缉拿季世子回大理寺审问,一切尚且未有定论。叛国嫌疑是重罪,殿下只抓季世子回去,定罪前将国公府其余人等软禁,已是开恩。”
季楠思冷笑一声。
那她不仅不该多问,还该谢恩了?
她的眸光如同凌厉的寒刀,一遍遍扎在皇甫临渊的眼底。
他的心尖阵阵生疼,终是缓缓启唇。
“楠思……无论如何,孤都会保你一世安稳。”
言毕,他朝齐焰递了个眼神,后者押着季楠辞转身。
季楠思眸子一紧,提步追去。
“思思,回去吧。”季楠辞回头看她,“不是说尚未定罪吗?我从未做过叛国之事,殿下定会还我清白。”
皇甫临渊动了动唇,没作声。
季楠思执着地追上去,拉住兄长的衣袖,不愿让他就这么被抓走。
季楠辞笑了笑,柔声道:“思思,听话。”
兄妹俩眸光相接,季楠思松开了手,垂眸低声道:“我会照顾好母亲。”
季楠辞点点头,“我很快就会回来。”
直到他被押着走远,季楠思的视线仍旧远远锁在他的背影上。
叛国是灭门重罪。
既然从她父亲那安不下这个罪名,那将这个罪名安给她的兄长……若兄长被定罪,那国公府的结果就是一样的。
陛下为了灭国公府,竟不惜做到这种地步。
“孤尝试过了……”皇甫临渊的声音在她的身旁响起,每个字都好似含着淡淡的苦涩。
季楠思讥讽道:“所以你现在是铁了心要助你父皇灭掉国公府?”
皇甫临渊沉默片刻,道:“你不会有事的。”
是,她当然知道自己不会有事。
她会被他施恩般保下性命,会被掳入东宫,会被当做一个无名无分的侍妾……就像前世那样。
季楠思暗暗咬牙,“你不会如愿的。”
虽说她被软禁,但她在进城前留了后手,不会完全被动。
“没用的。”皇甫临渊转过头来,悲悯地看着她,“楠思……唐冥现在人在东宫。”
季楠思眸子一颤。
回城队伍中有一批她父亲的部下,进城前她曾拜托其中的领队暗暗将唐冥换走,押于城郊待命。
在临州时,阿绯曾将一种能让人吐真言的巫毒交予她。
唐冥是陛下的影卫,是能指认陛下最直接的人证,只要唐冥还在她的控制中,事情就有转机。
但皇甫临渊说什么?唐冥已经落入他手?
“你之前对我说的那些……”季楠思的脸色白了几分,“都是、缓兵之计?”
会保下国公府、会将三皇子殿下押到御前对峙、会让陛下就临州事件给出合理的解释……这些都是诓骗她的说辞?
他或许从一开始想的就是如何稳住她,如何对她设防……才会在第一时间察觉到她的异动,将她留的后手斩断,让她回到丹阳之后再无反抗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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