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病房是双人病房，隔壁床是个和赵女士差不多年纪的大婶儿，儿子儿媳围在她身边虚寒问，还有个小孙子在病床旁边乖巧地给她剥橘子。
等到他把剥得满是汁水的橘子瓣儿递给奶奶，儿子儿媳才告诉他，奶奶现在生病了，医生说不能吃水果。
然后在他委屈巴巴捏着橘子瓣儿泫然欲泣的时候，一屋子大人哄堂大笑。
再经由大婶儿之口，向同屋的夏芫母亲炫耀：“我这小孙孙啊，就是孝顺，真是不枉费我疼他。”
赵女士脸色难看得紧，还得勉强笑着奉承：“小孩子懂事，聪明，儿子儿媳也孝顺，你可真有福气啊！”
大婶儿满面红光，扭头看见夏芫，顺口道：“哟，这是你儿媳吧？这是特地从外地赶回来看你啦？”
赵女士脸一黑，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这我女儿，我哪有那福气啊！”
“啊这样，女儿也好啊，女儿贴心，我就想要个女儿，可惜当年计划生育紧，没要成。啊对了，你女婿怎么没一起回来啊？”
夏芫尴尬地站在门口，赵女士脸色更加难看，扭头横了她一眼，道：“哪儿呢？我女儿毕业晚，还没结婚呢！”
“哟你和我差不多大吧，我看你女儿和我儿子也差不多大，这么大了还不赶紧结婚要孩子啊？再晚就要不上了啊！”
赵女士还想挽回一点面子，强颜欢笑道：“他们年轻人都不着急，前些年读书重要嘛，好不容易才拿了个硕士学历，这不就耽误了。”
大婶儿手一挥：“女孩子要那么高的学历做什么？学历越高越嫁不出去，要我说女孩子读个本科就够了。毕业出来当个老师，又稳定又清闲，有孩子了还能自己带孩子教孩子，多好啊！”
赵女士跟被人抽了一耳光似的，脸色白了又红，只想赶紧掐断话头。
旁边的夏爸爸突然道：“是，就是这个道理，我女儿现在也明白过来了，她昨天还跟我说呢，觉得她妈妈和我年纪都大了，身体也不好，打算辞职回来发展，试试能不能考个公务员或者教师编的。”
“哎哟那很好啊！我就说还是女儿体贴，懂得心疼爸妈！”
赵女士脸色也好看了许多，甚至于有些欣喜地看向夏芫。
夏芫脸色惨白，心里苦到麻木，甚至于连舌根都是苦的、木的，她僵在原地，连一个敷衍的笑都给不出来。
第61章 Chapter 2.14合作
夏芫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挤出一个难看的微笑肯定夏仲刚的话的，在那之后话题自然而然地转向了教师编、公务员福利之类的话题，不需要夏芫参与大家也能聊得很尽兴。
夏芫失魂落魄地坐在病房角落的折叠椅子上，一语不发。
她看见赵女士脸上重新焕发出笑容，在聊天的间隙会把带笑的目光偶尔落在她的身上。
她像从前那样用骄傲的语气和别人讲起夏芫从前的事，讲她上学时候有多么多么优秀，大学拿了多少奖学金……
心口窒息到麻木的时候，她的脑子里冒出个堪称荒唐的念头。
她想，好像这样也不错，只要她做出一点点改变，她从小孺慕的父母，就会像从前一样对待她，让她感受到家人的温暖。
可是转眼她又冷静下来，这一点点的改变，于她而言，相当于是半个人生。
放弃大城市，放弃职场，放弃她见识过的广阔天地，回到小城，当一个老师，或者一个普通的机构办事员。
真的值得吗？
周五晚上的约定还没有赴，新朋友们还没有正式一起喝过酒……
还有……还有说要坐二号线去看她的小男朋友……
夏芫脑子里转过无数念头，脸上神情却是木木的，病房里花样秀儿女的话语层出不穷，流水一样从她耳朵边流过去，却无法在她心里激起任何波澜。
夏芫想起很小的时候，她也是会因为母亲向别人夸耀她的成绩而感到难为情和喜悦的，她心里抗拒着这种尴尬的社交，但渴望被父母承认的本能又让她从心里泛出喜悦来。
恍惚间二十年过去，她再也不会因为这种夸耀而感到难为情和喜悦了，当剥离父母的光环，她看到的是一群贫瘠的中年人，在绞尽脑汁地维系自己的脸面。
她只会感觉到难堪和悲哀。
就像站在海边，眼看着潮水涨上来，淹没她的口鼻，窒息感蔓延全身，脚底下却被无形的力量拖住，一动也不能动。
不知道过了多久，病房门被敲了一下，室内陡然安静，夏芫下意识屏住呼吸，继而深深地吸了口气，抬头看向敲门的人。
然后她怔怔愣住。
那是个不速之客，一个夏芫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的不速之客。
吴辰轩。
今天的吴辰轩如同夏芫初见他时候一般，休闲西服恰到好处的庄重和随性，浅色衬衣显得他整个人很干净，带有细闪的灰色领带有足够的高级感。
脸上打理得很干净，见人先带三分温和笑意。
“叔叔阿姨好，我听说阿姨住院了，刚好我和这边的科室主任是同学，今天我休假，就过来看看，顺便看看有什么帮得上忙的地方。”
夏芫狠狠皱眉，刚才的恍惚和动摇在看见吴辰轩的一瞬间转化为戒备。
再看夏父夏母，两人脸色也不太好，夏父脸色有些黑，别过头看窗外，一只手下意识地摸上口袋里的烟，又想到这是病房，所以没有拿出来，只是隔着衣服摩挲了几下。
赵女士僵硬了片刻，勉强扯出一个体面的笑来：“是小吴啊，真是有心了，是你妈妈告诉你的吧？哎都怪我，一点小病不碍事的，我不过是随便发个朋友圈来着，她还特地让你过来一趟……”
吴辰轩笑道：“是我妈妈发现的，跟我提了一嘴，我也就是正好有时间，顺便也过来和老同学联络联络感情。”
赵女士几句话过后就自然了起来：“还是你们学医的好啊，人脉又广，我当初也想让夏芫学医来着，结果她说什么，说她晕血，唉给我气的啊！”
“人各有志，条条大路通罗马，夏芫也很优秀，是阿姨您要求太高了。”
吴辰轩几步闲聊之间就走到病床近前，把手里的果篮放在床头的柜子上。
“医院门口的果篮不能图省事买现成的，水果店老板总喜欢在下面放些不新鲜的，得自己一个个挑才好，阿姨，我挑的都是应季水果，您胃不好，不过少吃一些没事的，或者用开水烫一下吃也行。”
赵女士被他三两句说得再次露出了笑容：“你这孩子，就是细心。”
这时候旁边一直默默看着大婶一家终于有了动静，大婶笑道：“这后生可真俊，是你女婿吧？”
赵女士一愣，下意识看了一眼吴辰轩，见吴辰轩笑了一下，没有反驳的意思，便含糊道：“别乱说，年轻人脸皮薄。”
大婶笑着摆手：“我懂我懂，哎不说不说。”
自始至终，没有人问过夏芫一句。
吴辰轩适时地扯开话题，对隔壁床大婶道：“阿姨，您床头的花不要放得离枕头那么近，花粉并不安全，而且这种百合气味重，其实不适合放病房，对身体恢复没有好处。”
大婶尴尬了一下，道：“这是我儿媳特地给我买的呢，她说床头放束鲜花心情好有利于早日康复呢！”
赵女士插话道：“哎哟你就听小吴的，小吴是肿瘤医院的医生，人家是专业的。”
她还看了对方儿媳一眼，不动声色地刺了一句：“照顾病人就是要细心呀，这些细节自己不懂，最好也要问问懂的人再做啊！”
大婶脸上有些挂不住，终于偃旗息鼓，借口自己有些累了，想休息会儿。
赵女士扬眉吐气，感觉把刚刚的憋屈都还了回去，看向吴辰轩的眼神愈发和蔼。
吴辰轩没多留，说去找同学问问情况，赵女士自然更是高兴，等到他离开，夏芫立刻站起来，说想去楼下小卖部买点水。
赵女士一脸“我都懂”的表情，笑眯眯地看着她离开了病房。
夏芫匆匆沿着走廊追出去，却没见到吴辰轩人影，她咬了咬牙往电梯那跑，想看看他去了几楼。
路过开水间的时候，被人一把扯住。
“找我？”吴辰轩好整以暇地靠在门口，声音带着不温不火的嘲讽意味。
夏芫一把甩开他的手，扭头盯着他。
“找你。”她咬牙。
“问我为什么会来看你妈妈？”
夏芫不语，眉头紧皱，等他自问自答。
但今天的吴辰轩却和那天被她泼咖啡的人判若两人。
那天的吴辰轩，虽然虚伪做作，但夏芫看得出来，他至少有一样是真实的。
那就是他的确不想和瑶瑶分手。
他看见夏芫时候的慌乱，他被泼了咖啡后的狼狈，以及他被瑶瑶宣布分手后的难以置信，都是真实的。
因为他心里有目标，所以那天的他，在和夏芫的对质中完全处于下风。
但如今明显不是。
他从容不迫，好整以暇。
他像一个老辣的猎手，慵懒地靠在这里，等着夏芫追出来找他。
“因为我还是觉得——”吴辰轩低头笑了一下，笑容里满是嘲讽意味，“你是我遇到的最适合结婚的对象。”
夏芫只觉得一股血往脑子里冲，脸色瞬间气红了。
“我和瑶瑶分手了。”他敛了笑意，突然正色道。
“没有她，是谁都一样，我懒得再相亲了，思来想去，还是你最合适，我妈和你妈处得来，我也不讨厌你，你的条件完美符合我妈对儿媳妇的诉求，”他顿了顿，又笑起来，“简单来说，就是本科985。”
“怎么样，要不要合作一下？”他摆出一副诚心诚意的模样，伸出一只手。
夏芫看着他那只手，听着他颠覆三观的言论，一时竟然有些没反应过来。
但她很快清醒，冷笑道：“不是本科985，是本科985的子宫，对吗？”
“你要这么理解，也没什么问题。”吴辰轩一摊手，干净利落地承认了。
“不行，合作不了。”夏芫冷冷地看着他，拒绝道。
“为什么？”吴辰轩不解，“以你母亲的诉求，你应该扛不住多久了，与其到时候自暴自弃随便找个人结婚，那还不如是我，至少我物质条件还可以，不是吗？”
“一个985的子宫，想来必须得给你家生个儿子继承皇位才行。”
“哦，不想生孩子？”吴辰轩若有所悟地点点头。
“不，我只是嫌你恶心，睡不下去。”夏芫眼也不眨地看着他，一字一句，确保他听得分明。
但吴辰轩并没有被激怒，他甚至脸色都没有变一下，只是微微皱眉，似乎是小小地思考了一下，然后给出解决方案：“试管婴儿也可以。”
他甚至贴心地给出进阶方案：“或者可以生两个，你爸妈应该很愿意你有一个姓夏的小孩，之后如果你想离婚的话，我愿意给你我一半的身家，你的财产我一分不要，当然如果不离婚也可以，我们可以分开住，互不干涉，逢年过节一起出面给双方爸妈表演一下恩爱夫妻就行。”
见夏芫不说话，他又道：“你放心，我不会做出背地里养情妇这样的事情来让你难堪的，除了瑶瑶，我谁都不想要，但她已经不要我了，她和别人订婚了，她那个人我知道的，一旦做了决定，就是一辈子的事，我没有希望了。”
他说到最后，竟是毫不掩饰真情实感的伤心。
夏芫心里对他的憎恨竟然一点一点地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股怜悯和讽刺。
这样一个伪君子，他也是有真心的。
可他的真心到底还是抵不过别的东西，比如说家庭的安稳。
又或者说，抵不过一个985子宫。
“抱歉，”夏芫拒绝了他，“我有男朋友了。”
吴辰轩有些惊异地看着她：“这样。”
但他很快又道：“那你为什么不告诉阿姨？我听见他们说你要辞职回来考公务员？”
“哦对了，我其实从肿瘤医院辞职了，瑶瑶在那边，我再待下去就不合适了，我已经联系好了a市一家私立医院，下个月就去那边工作。我找你合作也是因为想着你在那边工作。”
不得不说，他的眼光和反应速度都是一流：“你的男朋友不适合带到家长面前，大概有什么硬性条件的不合适，家境？工作？算了不重要，你应该不愿意离开a市，我听说你在那边还有一套按揭的房子。”
他顿了顿：“或者不结婚也行，拖几年我也不介意，我只是……”他竟然露出一个真心实意的苦笑，“我只是真的累了，不想再认识更多的女人了，如果你愿意，我们可以以恋人的身份合作，先不涉及其他。”
他认真地看向夏芫：“别赌气，你好好考虑一下。”
第62章 Chapter 2.15良夜
电话第六次没人接之后，南舸的微信发了过来。
——你在哪儿？
夏芫没回。
她只是沉默地把蓉姐递过来的一杯洋酒一饮而尽。
“有心事？”蓉姐抿了一口自己的酒，望着喝嗨了在舞池里乱扭的几个年轻人，状似漫不经心地问道。
夏芫垂着眼：“蓉姐，如果我说我要辞职，你会怎么想？”
蓉姐撑着手臂，往卡座上一靠，一只手娴熟地摸出一支烟，叼住了却没点燃。
“人往高处走嘛，这有什么。”
夏芫从桌上摸出打火机，用眼神示意她要不要点燃。
蓉姐笑看她一眼：“不介意？”
夏芫摇摇头：“这有什么好介意的，我也会的。”
蓉姐一挑眉，眼里颇为意外，也没客气，微微低下头，让夏芫给她点了。
点完她长长地吐出一口气，又摸出烟盒，问夏芫要不要。
夏芫拿了一支，是女士烟，细细长长的。
夏芫给自己为点了，然后闷声不吭吸了一口。
她的姿势不算很娴熟，但看得出来也不是新手。
“回老家小县城，考个教师编什么的。”她声音低得几乎被酒吧里嘈杂的音乐和人声盖过去，但蓉姐还是听见了。
蓉姐扭头看她，她还是低着头，烟雾袅袅，大概熏到眼睛了，她眼圈周围有些红红的。
蓉姐叹了口气：“人往高处走，但什么是高处，每个人的定义不同，自己觉得是高处就行了。”
夏芫平静地接口：“我不觉得是高处。”
“那为什么要辞职呢？”
“因为爸妈想要我回去。”
夏芫吐出一口白烟，女士烟是薄荷味儿的，烟草过了肺，肺部一片凉飕飕的，搭配着她的话，更是凉得透心彻骨。
蓉姐一支烟抽了一半，很克制地掐灭了，她还扭头告诫夏芫：“别抽太多，半支就够了，女人身上最好还是别带烟味儿。”
她一笑：“掉逼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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