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芫也笑起来,顺手把烟同样按灭在烟灰缸里。
但夏芫还是半开玩笑问了句:“男的身上带烟味儿就可以了?”
“喔,”蓉姐随意道,“那我管他们呢,我又不喜欢他们,逼格掉不掉关我什么事?”
蓉姐说话的时候,神态闲适自在,像一只慵懒高贵的长毛猫。
夏芫又笑。
她很喜欢蓉姐这样。
或者说,她很羡慕蓉姐这样。
她看了一会儿,蓉姐便任由她看,见她没有移开目光的意思,她又突然开口:“你知道咱们那个群,为什么叫不良夜吗?”
夏芫一愣。
由于秦业的画风从一开始就把她带偏了,第一次参加群活动就是泡酒吧,导致她默认“不良夜”的意思就是跟夜生活有关,根本没往深处想。
蓉姐像知道她在想什么似的,摆摆手:“不是你想的那样。”
夏芫默默惭愧了一秒。
蓉姐又道:“不要温和地走进那个良夜。”
夏芫怔住。
这是一首诗,出自英国诗人迪兰·托马斯,是他写给病危中的父亲的,在诗中,他怒斥光明的消逝,愤怒于被死神平静带走的命运。
是反抗,是不甘,是不认输。
是有关生命,有关命运,有关爱。
夏芫觉得心头发麻,像被火燎了一把似的。
隔了很久,久到花桃桃甩着汗湿的头发回来开了一听冰啤酒仰头猛灌,蓉姐才又开口。
“其实给不了你什么有用的建议,只是有一个道理,是我三十岁那年悟出来的,那之后,我的人生顺风顺水,我觉得我稍微有点资格传授给你。”
蓉姐笑起来的时候,眼角会有很好看的细纹。
“当面临要做出人生中比较重大的决定时,每个人都会考虑利弊得失,这是很正常的事情。有人精明些,考虑得多,有人天真些,考虑得少,但是其实考虑多考虑少差别不是很大,最重要的是,要找准参考系。”
夏芫喃喃重复:“参考系?”
“对,参考系,你以什么为基准来进行得失评判。”
“就比如结婚,有人考虑收入学历背景事业前途乃至于房子车子彩礼嫁妆婆媳关系,考虑来考虑去,最后得出一个及格分,于是半推半就地结了,也有人只考虑对方喜不喜欢自己,不管不顾就结了。”
夏芫沉吟了一下:“您是想说前者最终并不幸福后者反而可以得到一切吗?”
“那没有,前者也可能互相算计几年一拍两散,也可能日久生情相濡以沫反而扶持一辈子,后者可能结了婚一起奋斗要什么有什么,也可能被现实打败爱情不再劳燕分飞。”
蓉姐笑着跟她碰了碰杯,又喝了一口酒,夏芫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看错了,她从蓉姐的眼里看出了一丝怅惘。
“参考系,只能有一个,那就是你自己。”
夏芫心想自己肯定是看错了,不过是一抬眼的功夫,蓉姐的目光重新变得强势而慵懒。
“要做让你自己爽的决定。”她轻飘飘地给出了答案。
夏芫愣住,足足沉默了好一会儿,才道:“就这么简单?”
蓉姐笑看她一眼:“就这么简单。”
说话间,秦业也回来了,他喝得有些飘,屁股还没挨到沙发,肩膀就先靠上了沙发靠背,一只手有气无力地抓住花桃桃的衣袖:“你怎么跑了?说好要跟我跳贴面舞的呢?”
花桃桃一巴掌拍来他的手,发出清脆的一声响,听着都疼。
“贴你个左青龙右白虎啊,一天就知道贴贴贴,跟谁都贴,你以为你是玲娜贝儿啊?”
“我就是玲娜贝儿,我要贴贴!”秦业闭着眼睛嚷嚷,仿佛白天那个金融精英是场幻觉。
“我谢谢你,玲娜贝儿跟铆钉大姐姐更好贴哦!”
两人都喝得有点飘,颠三倒四地菜鸡互啄,别人也都习以为常,并没有拉架的意思。
夏芫蓦地笑了起来。
要做让自己爽的决定。
她觉得待在现在的公司就很爽。
能赚钱,有挑战,同事下了班还有趣。
蓉姐看了看她,脸上露出一丝笑,知道她心里大概有了决断。
她来之前把隐形眼镜摘了,度数不高,散光严重,这会看着酒吧里,是一片灯影朦胧的光影,里头裹挟着在生活里挣扎的男男女女。
红尘滚滚,大抵就是如此。
她忽然想起了十年前的自己。
那会她经历了十年的爱情长跑,即将完成从校服到婚纱的修行历程,成为许多朋友羡慕的对象。
但是行百里路半九十,她的修行卡在了最后一步。
山盟海誓败在了很多小事上。
比如说男朋友希望她婚后全职,男朋友家人希望她先怀孕再办婚礼,家里人则希望彩礼在男方家提出的基础上再加十万……
她经历了整整一年的挣扎。
她辞职,又复职,怀孕,又流产,和家人决裂,又哭着妥协。
到后来,十年爱情剥去理想主义的外衣,她看见了里头的千疮百孔。
当她想要一退再退的时候,她发现自己忽然失去了所有的情绪。
她像一个旁观者,对身边的每个人,乃至于她自己,冷眼旁观。
所有人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落在她的眼里,自动分解成得失算计。
她被自己一眼就能看透的人性给恶心得一度患上厌食症。
婚礼延期,又延期。
在她三十岁的生日那天,她一夜辗转三个地方,把男朋友家给的彩礼退回,把男朋友十年间送的礼物折现退回,把父母养她十八年的抚养费加倍退回。
最后她身上全部身家只剩下两千五百块钱。
她花两千块住进了一家五星级酒店的套房,好好睡了一觉,直到前台打内线电话询问是否续房。
她看了一眼早上新到账的工资,说再续一周。
她把攒了几年的年假休了,啥也不干,就窝酒店里睡觉,饿了就叫客房服务。
那一周,如果非要用什么来形容,那就是——
爽。
从那之后,她只做让自己爽的决定,她一步一步,从五百块钱身家,走到如今身价千万,独住市中心豪华公寓大平层,也不过就是十年时间。
她用十年经营爱情,酸甜苦辣吃了一堆。最后结出一个皱巴巴的苦果,她用十年搞事业,结果有目共睹。
早搞早享受。
而夏芫又喝了几杯酒,掏出手机,决定再做一件让自己爽的事。
——【定位】来接我。
南舸秒回:不去。
夏芫:为什么?
南舸:你连我电话都不接。
夏芫:酒吧太吵了,没注意。
南舸:你怎么又去酒吧。
夏芫:你这个又,就很灵性。
南舸:呵呵。
夏芫:不来后悔。
南舸:我才不后悔。
夏芫:是吗?我还打算今晚上邀请你去我家看电影。
南舸:……什么电影?
夏芫看不见,手机那头的南舸,其实已经站了起来,脱了睡衣,换好休闲服,但他没动,坐在床上盯着手机。
夏芫:星际穿越。
在星际穿越里,她第一次听到那首诗歌。
不要温和地走进那个良夜,
老年应当在日暮时燃烧咆哮;
怒斥,怒斥光明的消逝。
虽然智慧的人临终时懂得黑暗有理,
因为他们的话没有迸发出闪电,他们
也并不温和地走进那个良夜。
……
南舸:不看,换一个。
夏芫:你想看什么?
南舸:看初恋这件小事儿。
夏芫眯眼笑:好。
南舸一跃而起,风一样卷出宿舍,只留下一句“今晚不回来”。
夏芫收到了南舸最后一条微信,是一句语音。
——等我。
第63章 Chapter 2.16藏光
喝得差不多,想疯的也疯够了,大家三三两两地结伴打车离开,夏芫头一回参加,蓉姐担心她一个人回去不安全,便主动提出送她:
“等会我叫代驾,你和我一起走,先送你回去?”
夏芫笑着摇头:“谢谢蓉姐,不过不用了,我男朋友来接我。”
蓉姐愣了一下,继而一挑眉:“原来你有男朋友。”
旁边一个男同事发出一声哀嚎:“啊!”
夏芫被吓了一跳,回头看他,旁边另一个同事笑着踹了那人一脚,见夏芫看过来,毫不避讳道:“女神别介意,我这就给他把喝进脑子里的水摇出来。”
说罢抓着对方一通摇。
那人被摇得嗷嗷叫:“住手啊你,我就是合理发表一下对女神英年早恋的遗憾怎么了?”
“英年早恋怎么了?难不成都跟你似的天天把股票当对象?早也看晚也看,对象心情一绿你立马亏出去一个包,女神多好啊,女神英年早恋也没耽误她为拉高你司平均颜值作出杰出贡献。”
俩人笑着打闹成一团,已经开始互相嘲讽到底是股票亏得多还是玩币跌得狠,倒是把女神本人忘在了一边。
夏芫颇有些震惊地收回目光,蓉姐笑道:“你不知道吧?他们暗地里都叫你女神的,不过更多是叫你高岭之花的。”
“高……”夏芫咋舌,“就离谱。”
“还好,不了解你的人第一印象确实是这样,我还知道好几个暗地里想追你但是想想觉得没希望所以就放弃的。”
夏芫:?
是谁?!联系方式给我!
不,请直接给到赵女士!
高岭之花夏芫此刻表面风平浪静,内心泪流满面。
自己这是自带了什么单身结界吗?
不多时,有人打的车陆陆续续到了,走了一小半人的时候,来了一辆出租车,却不是任何人叫的,反而从车上走下来一个人。
南舸穿着清爽的白T恤,早春夜里还有些寒气,他只在外面松松地套了件黑色夹克,底下是蓝色牛仔裤配白色椰子鞋,发茬很短,刚下车的时候脸上没有表情,五官凌厉深刻,加上迫人的身高,颇给人一些压迫力。
但他眉眼一抬,就看见了夏芫,脸上神情顿时一松,整个人的气场似乎都变得柔和了起来。
酒吧门口站了不少人,等人接等出租车等代驾的都有,站着蹲着靠着,有人抽烟有人看手机更多是三三两两勾肩搭背醉醺醺的聊天。
夏芫这边人比较多,南舸大步往前走了几步,却猛地站住了一下,然后放慢了脚步,目光不再直勾勾地盯着夏芫,而是先迟疑地周围溜了一圈,再欲言又止地看夏芫。
他身高实在惹眼,长相又出挑,酒吧门口这种地方,本就跟含蓄不沾边,走过来这短短几步,已经有不少人的目光盯了过去。
夏芫甚至听见有人用毫不掩饰的声音对同伴说:“身材真好,想约。”
夏芫心想,想约?想得美。
只有我能约。
她这么想着,脸上不自觉带了笑。
南舸磨磨蹭蹭往前走,看见夏芫笑,一下子不再迟疑,加快了脚步。
他直接走到了夏芫面前。
值得一提的是,夏芫这群人是下了班直接过来的,虽然有几个因为疯玩而衣衫不整,但个个都是职业套装。
相对的,南舸一身清爽的大学生装束,干净利落的寸头,怎么看和夏芫这群人都不是一路的。
夏芫这边的同事们也是面面相觑,暗地里猜测夏芫和这一看就小了他们大半轮的男孩是什么关系。
以前没见过,弟弟?
安全起见这么晚来酒吧接姐姐回家也不是没可能。
南舸从来不是怕生的性子,但这会儿面对一群人打量的目光,他竟然难得地有了几分紧张。
“你们好,我是来接夏芫的。”他含糊冲着离夏芫最近的几个人打了招呼,也没表明身份,只说是来接夏芫的。
大概是喝了酒,又被蓉姐的私房鸡汤给灌出了几分气性,夏芫突然就见不得南舸这副委委屈屈的样子。
她直接伸手,抓住了南舸的手臂,然后回头对蓉姐道:“介绍一下,南舸,我男朋友。”
就连蓉姐脸色都稍微崩了一瞬。
夏芫没管同事们掉了一地的下巴,又转过头去给南舸介绍:“他们是我的同事,这是蓉姐。”
南舸呆呆地跟着她认人,让叫什么叫什么,满脸都写着“我纯情我好骗”几个字。
“蓉姐好,业哥好,桃姐好……”
夏芫跟蓉姐他们摆摆手,没事儿人似的拉着南舸就走。
身后清晰地传来几声惊叹:“女神喜欢未成年啊!”
“别胡说,指不定成年了呢?”
手机纷纷作响,打开一看,都是同一条消息,来自“不良夜”群聊。
夏芫:南舸,a大大二学生,今年29周岁,望周知。
众人:……
南舸和夏芫叫了车,直接去了夏芫住的地方,却没直接回家,而是在楼下的砂锅粥店要了份鱼片粥。
夏芫喝了一肚子酒,虽然不会醉,但是滋味并不好,胃里有些火辣辣的,热乎乎的鱼片粥连着砂锅端上来,中间还在咕噜咕噜地冒泡泡。
鱼片洁白,香葱几点,中间滴了几滴香油,扑鼻的米香和鱼鲜。
夏芫没管南舸,不知道他怎么了,一路上都没说话,只是时不时眼神古怪地看她一眼。
半碗粥下肚,胃里总算熨帖舒坦了,夏芫看了一眼对面好像掉线了的小男朋友,伸手帮他盛了一碗。
两人闷头吃,一锅粥也没多少,一人两小碗就没了,喝完也没再要,毕竟太晚了,不适合吃太多。
一路无话,夏芫莫名觉得两人直接好像绷着一根弦。
这弦是怎么来的夏芫不太清楚,但是她却能清晰地感知到那股一触即发的张力,这让她莫名地紧张了起来。
弦是在进门的那一瞬间崩断的。
灯都没开,夏芫就被压在了门板上。
十九岁的男孩子,连体温里都燃着荷尔蒙,隔着衣服把人点燃。
夏芫顺从地抬起头,她不抗拒接吻,南舸的吻技不太好,但侵略感十足,给她一种被强势支配的感觉。
她喜欢这种被支配的放纵感。
但南舸并没有吻她。
他用自己的额头贴着夏芫的额头,呼吸急促地打在夏芫的脸上,烫得她心慌。
“做什么?”夏芫强作镇定。
“你说我是你男朋友。”南舸声音含含糊糊的。
“怎么?难道你不是?”夏芫没发现,自己的声音有点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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