阶级在这里被划分出准确的数值,难以跨越。
但也不是全无可能。
放逐之地就是其中仅存的希望,它提供了合法的平台和路径。
亓季昀在这里开酒吧,也是看中这里“自由”的感觉。
只是,自由过了头就容易混乱。
亓季昀走在巷子里的脚步一停,似乎有水顺着屋檐往下滴,砸在花盆边,衬得那紧随的脚步声有些渗人。
空气里有躁动的味道,是铁锈味的信息素,他借着地面反光的水洼看清了自己的脸。
面无表情。
他想,是时候让那些瞎子都长长教训。
*
闻晏姝坐在中央警署时,脑子还有点懵。
她手指点了点桌面,听见自己冷静又清晰地道:“麻烦复述一遍。”
警官虽然有些一头雾水,但还是复述道:
“闻小姐,您的伴侣于今晚十点十九分在七区的拾光巷里与一男A斗殴,不过您放心,根据伤情判断来看,男A多处肋骨断裂,您的伴侣无大碍,就是擦伤了脚踝。”
“……基于Omega保护法,男A全责。”
鼓噪的脑袋里突突声停止,闻晏姝的大脑迟钝地连上了线,她的沉默让警官误会,连忙出声道:“您放心,我们已经为他做了处理。”
斗殴,她好像真的没听错。
“您的伴侣运气似乎相当好,希望下次不要再在这里相遇,”警官委婉的话语没有引来女人的抬眸,于是他重了重语气,挑眉点明道,“也希望您能尽到Alpha的责任,保护好您的伴侣。”
警官收起闻晏姝签好字的文件,他微笑道:“就这些,您从右边走道进去,第一个路口往左走,就能接到您的伴侣。”
中央警局的科技大楼处处泛着冷金属的色调,明亮又冰冷,闻晏姝找到她那忙碌的伴侣时,对方正斜支着腿坐在走道长椅上。
他低着头,和蹲在面前像小猫一样的Omega对话。
“呜呜……你的腿会不会断掉呀?真的不需要去拍片吗?”
Omega吸了吸鼻子,白皙手指擦过眼睑下,揉得眼睛泛红,白嫩的脸颊也微微透着红,唇红齿白。
而亓季昀和他对视几秒,像是有些控制不住地伸手揉了揉对方的脸颊。
这不是逗猫的手势吗?
闻晏姝心头一跳,出声:“季昀。”
亓季昀应声抬眸,深黑的瞳孔下仿佛有什么在躁动,他压着股烦躁劲,扭头瞥了她眼,淡淡嗯一声,旋即收回目光。
鉴于前几天刚吵过一架,闻晏姝走上前,选了个尽可能温和的话题:“你冷吗?”
亓季昀不是很想理她,但他还是有点礼貌,微移了下下巴,算是摇头。
闻晏姝:“……”
这跟又被讨厌了一次有什么区别。
她决定主动一点,二话不说蹲下身,伸手探了探他略微有些红肿的脚踝,那白皙的脚背在她面前一滑,像灵巧的鱼儿转瞬溜走。
闻晏姝抬头看他时,亓季昀也低头瞥来。
眼底的那股烦躁在黑乌乌的瞳孔里分外明显,她看见了,手指一顿,缩了回来。
来得还算快。
亓季昀面上没有表情。
对闻晏姝被他“威慑”到这件事,他还算满意,目光停在她发顶没几秒便往左上移:“你先回去吧。”
周逾白抿了两下唇,似乎想说什么,最后只是扫了闻晏姝一眼,老实走了。
他走就走吧,一步三回头,还是和闻晏姝对上视线一两秒,这才停止了频频回头的动作。
长长走廊两侧的金属泛着冷光,整条走廊只剩他们两人。
这个Omega她不认识。
闻晏姝垂眸压下心底纷乱的情绪,定睛看了会红肿的脚踝:“冷敷处理过了,能走吗?不能的话……”
眼前白皙的脚踝晃了晃,刺眼的红从眼前一下晃走,亓季昀踢了下脚边的球鞋,鞋啪一声倒在地面上。
他力道不重,像是在向身前人说明自己好得很,又像是在借此撒气。
空气安静数秒。
闻晏姝抬头和他对视:“不舒服?我背你走。”
“不要。”
“那我借只轮椅。”
她说着就要起身,亓季昀闭了闭眼,睁开:“保镖呢?”
“保镖是你从亓家抽调来的……”
话音未落,亓季昀已经明白了下半句。
他嘴唇颤动,声音有些抖,有些哑:“我结婚了,但仍归我哥管?”
闻晏姝沉默数秒:“只有在赛博高邦的家里是这样。”
亓季昀撇开了头,眉心轻皱,唇线紧绷,显而易见地不高兴起来。
又不高兴啊。
闻晏姝默默在心里叹了声,她蹲在长椅前,将球鞋捞回来,放在他跟前:“只有这一次,很快就好了。”
她自顾自接着:“我跟你道歉,不应该未经许可碰你的个人物品,这违反了星际民法规定的自然人隐私权,也不应该跟你吵架,作为取得职业资格证的心理疏导师,我应深知……”
“……尊重每一个合法公民的权益。”
头顶好像有很轻的气音。
不会哭了吧?
虽说老婆除了演戏的时候很少哭,但现在她面前的是一个刚失忆完,无依无靠,“偶尔”性格还会有些脆弱的Omega。
也许这次生病击碎了老婆一直以来的坚强面具也说不定呢?
毕竟老婆一直都挺爱嘴硬的。
闻晏姝后悔了,说不定再想想还能想到其他办法,也不一定非要背。
这种行为对他一个“未婚O”来说还是太超越了。
没人出声的几秒,她脑子在一片沉默中光速运转,灵光乍现,正当她打算说出新点子时,头顶传来一个很模糊的声音“hao”。
下意识的,闻晏姝在脑海中拼了下这个音有没有其他的同音字,或者说同音不同意的字。
这么轻易的“好”?
她没想明白,但立即做出了反应。
大半夜的,这么晚,亓季昀也不想再折腾了。
他磨磨蹭蹭上了Alpha的背又不说话,一个劲往下压鸭舌帽帽檐,连带着身体也往下压,仿佛在躲避随时会出现的监控或视线,又控制着不贴到她身上去。
很像一只怕生人的猫仔。
亓季昀试图给自己洗脑,Alpha就该照顾Omega是天然的社会法则,不管这个Omega是强悍还是脆弱,生而如此,生来如此,这是社会运行的规则。
他只是善用社会规则。
但她不是他正儿八经的丈夫,两人最好不要有过密接触。
尤其是被人看见的过密接触。
他一面想着,不忘看着反光的金属地面指点江山:“你……走后门。”
闻晏姝略微沉重的脚步一顿,自然地拐了个角。
回去的路上下了淅沥的雨,雨水打在车前盖开出一朵朵小花,车载广播播报着夜间的天气预报,亓季昀单手支着脑袋,望着窗外流动的夜景。
压下在中央警署羞耻的记忆回放,他微阖眼,脑中静静复盘着酒吧的事。
今夜所有进出访客记录显示一切正常,酒吧午夜场正常进行,除去赛博人,非自然人进入记录21次,精灵等其他物种的人数与他当时点的数相符,整场唯一的“异常”便是没有找到的那位魅魔。
周逾白方才带来了那位魅魔的信息,由于社恐加上第一次来酒吧,那位魅魔先生躲在一楼离他们起码有百米距离的角落喝果汁。
而那位罪犯同志,也并非先前猜想的那样,刷的是他自己的ID卡。
可见Alpha的危险信息记录和危险等级判定有多不靠谱。
一切似乎只是一场单纯的意外。
“毕竟Alpha确实是容易失控。”
警局也是这么说的。
亓季昀扯了扯唇角,摸出颗硬皮口香糖把糖当Alpha嚼。
是啊,Alpha真是容易失控的“物种”。
瞥见后座“乘客”愈发冷冽的深色,闻司机收回自己“你冷吗”的直女话题,问:“还疼吗?”
也没好到哪去。
她的手指轻轻敲着方向盘。
在接到警局的通知电话前,闻晏姝刚挂掉一通“神医”的来电。
电话里有古怪的气泡咕隆咕隆的声,也有书页翻动声,那位神医提醒,要密切关注她的伴侣一切与信息素有关的现象。
闻晏姝刚皱起眉,想让对方说得更详细些,一声巨响,那头似乎爆炸了。
然后,她被请到了警局。
信息素会导致Omega变得武力大增吗?
闻晏姝不知道。
此刻,即使闻晏姝想知道些什么,面对封闭的伴侣也无从下手。
想问的问题问不出口,问出的话又没有回应,焦灼感随着嘀嗒的指针摆动渐渐蔓延到掌心。
好在几秒后,亓季昀略带疑惑地嗯了声。
声音懒懒的。
明暗里那双蓝眸往她这瞥了眼,像是猫咪观察人类,很快收回注意。
闻晏姝迂回一点打探,她重复:“还疼吗?”
“不疼。”
好尴尬,沉默数秒,闻晏姝忐忑:“要不还是让医生上门看看?”
亓季昀不耐烦:“伤的不重。”
只是蹭了一下脚踝,怎么人人都觉得他很脆弱吗?
他回得敷衍,扭头又看向窗外,不知道在数窗外的大厦还是车辆,又或者是玻璃上的雨滴,神情很冷,流动的冷光打在他侧脸上,打出根根分明的睫翼。
闻晏姝不说话了。
智脑云云一点没察觉到车内诡异氛围,突然从导航界面上钻了出来,拟生的小姑娘的脸颊肉嘟嘟的,粉嫩地像刚睡醒,她揉了揉脸,懵懵懂懂喊了声“ya”。
当即被闻晏姝比了个“嘘”的手势,示意她回去。
云云揉完眼睛,这才注意到副座坐着很久不见的冷酷爹地。
——这是她上次看《冷漠娇妻别想跑:霸道总裁狠狠爱》时候给爹地起的昵称。
小姑娘呆呆地把手从脸上放下来,真情实感地“呀”了声出来,旋即害羞得一把钻回了智脑屏,陷入沉睡模式。
速度快得像麦旋风。
亓季昀愣了下,反应过来:“你智脑?”
星际时代有句俗语,智脑是主人的另一个脑子。
闻晏姝的脑子看起来不太好使。
他的言外之意透过空气传递到了闻晏姝那,她手指轻敲方向盘,抿着唇,很轻地“嗯”了声。
亓季昀似笑非笑地笑了声。
他讥讽的讯息没成功传递到闻晏姝那,她心事重重。
老婆忘了自己,也忘了女儿。
闻晏姝沉默地开车,沉默地开车门。
亓季昀想着事情一时失神,听见开门声时,闻晏姝已经来到他这侧车门前。
“可以背你回去吗?”
亓季昀额角一跳,什么新型残废,他硬邦邦道:“不需要。”
知道自己惹他生气了,但不知道是为什么。
闻晏姝不敢干涉他做的决定,默默跟在身后,看他边走边别开头,一副自顾自生闷气的样子,无声叹了口气。
第4章 秘密
究竟是怎么落到这境地。
亓季昀紧抿着唇,珀蓝的瞳里流露出几分不满。
一大早就有人上门检查他的身体,家庭医生把他里里外外查了遍,没查出什么问题,给他开了张“可出行”的外出许可证就走了。
亓季昀刚想发作昨晚他明明说过不要医生,闻晏姝低低一句“你哥叫的”,又把他气回了沙发里。
抱臂靠在沙发拐角,亓季昀一声不吭。
闻晏姝知道他气得不行,轻声:“只是常规检查,我没跟哥说昨晚的事。”
“哦。”那个王八蛋。
亓季昀和他哥不对付很多年。
他知道自己是在迁怒,但那又怎样,要不是这女A开门医生也进不来。
还是生气。
这有点难办,这几天她的Omega像是回到了刚认识那会,易燃易爆炸。
闻晏姝眨了眨眼,忽然问:“想吃泊松的蛋糕吗?我想吃,但我一个人吃不完。”
亓季昀瞥了她一眼,上挑的眼尾锐利,自带三分讥诮。
闻晏姝:“或者我们各买一份?”
“你是没有人陪不能独立生活的小宝宝?”
闻晏姝脸色不变:“或许是,但如果你愿意帮助我再往集章卡上盖多一个章,正好可以换一份特制的柠檬布朗尼,双倍柠檬酱。”
亓季昀下意识想呛声,他想吃布朗尼为什么不直接买,难道布朗尼与布朗尼之间有高低贵贱之分?
但他一弹舌,止住了话头。
他是有钱,但他不是傻。
闻晏姝知道他动摇了。
亓季昀喜欢一切柠檬口味的东西,也喜欢小蛋糕,尤为喜欢泊松家的柠檬布朗尼。
她跟亓季昀刚认识那会,他不吃胡萝卜,也不吃鱼,不吃“奇形怪状的生物”,比如兔子或鸽子,长得丑的所有,或是来自其他星球的“自由物种”……以及许多他从未直言却一筷子也不动的菜色。
但闻晏姝观察到他的口袋里塞了一张对折的小卡,只露出一角,上面勾画着泊松的品牌logo。
脾气不好的小少爷吃饱了才来赴这场相亲宴。
闻晏姝觉得自己可能不自觉笑了一下。
她不确定,但亓季昀莫名更生气了。
他没有明哼出声,只是抱臂往离她更远的地方的地方,压着的眉眼间一股郁气,智脑环按回最初的社交软件,摆明了一副“不想理你”的样子。
在家里还戴帽子。
这是什么新潮的穿搭吗?
小少爷仰头的时候,下颌线线条流畅地像古罗马的雕塑,落到她眼里又成了将盛开的花,又或是会抬头“哼哼”表达愤怒的小鸟。
明明脸上表情生硬的不行,一点笑意没有,换个人来都不敢在这时候和他搭话,闻晏姝也不知道自己怎么能看出这么多情绪。
就当重新谈一次恋爱吧。
闻晏姝叫不动小少爷陪她一起吃蛋糕,但可以让泊松以年中庆典为由,为小少爷送上家宴。
电话跟泊松前台交代好,闻晏姝借口上班离开了家。
她今天还有其他事要做。
城市被明亮的阳光笼罩,街角的面包店飘出甜橙香气,服务生小哥单手端上一盘满满当当的杯子蛋糕,几只精灵扇动翅膀,自动给蛋糕加上细闪。
置若罔闻耳侧小女孩“要跟她们做朋友”、“我比她们高哦”、“你骗人”的声音,车辆加速疾驰,终于在巨大的反光的球体大楼前停下,泊车入库,闻晏姝一手把智脑环从信号接洽口拔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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