腕上的智脑环闪过蓝光,右侧镜片前弹出信息框。
[>.<]
[不要来这!!!]
闻晏姝摇了摇头:“要例行检查,上次我们就没来。”
就是个路边的消防栓都要定时检查,智脑又怎么能幸免。
[骗人,刚刚说去给云云买小蛋糕的!】
感叹号后面接着很多个感叹号,密密出现在眼前。
闻晏姝瞎了,具体表现为她面无表情走进直达电梯,期间还抽空回复了封邮件,无视了耳旁小女孩的叽叽喳喳。
一路景色熟悉又陌生。
自首次有赛博议员提出,赛博人与自然人长期共同成长生活,不少赛博人的情绪模块发展,赛博人的情绪也需要被关注后,情绪议题就频频登上赛博高邦的政论会。
现在“关注情绪”的风从赛博政论会吹到了智脑检测中心。
业务全面升级,就连对接的信息技术员都换了一个。
闻晏姝一把将智脑环放在全信息平台面,她拉开椅子坐下,接入信息口。
挂着白色“医生”牌的信息技术员抬了抬黑框眼镜:“这是您家的小孩吗?”
语气像是在问问题儿童。
可见业务升级也没有很彻底。
闻晏姝抽出档案递给他,简单介绍:“快七岁了。”
信息技术员皱着眉头点了点头,看着档案忽而抬头问:“星际岁?”
“嗯,默认初设六岁,时速比一比一,现在该是七岁。”
“我是古亚洲人后裔,”信息技术员面无表情说完,又想起来要求的话术,无声牵动唇角,“……那是有些奇怪,方便让我看看具体状况?”
闻晏姝微低头,伸出手指戳了戳云云气鼓鼓的脸颊,试图引起她的注意,小姑娘扭过身去,留下一个侧面。
闻晏姝跟技术员对视了一眼,达成了大人的邪恶交易。
*
阳光明媚,空气清新,屋内的绿植欣欣向荣,技术员的黑发向下生长,全息桌面上,拟化出的全息小女孩正在桌面闹脾气。
云云屈膝坐在台面上,膨起的蛋糕裙下只有一只小皮鞋,另一只在她手上,她边穿边恶狠狠嘟囔:“我要举报你们虐待儿童。”
被小姑娘一会假哭一会学女巫诅咒了几百个圈圈折腾得精疲力竭的技术员头发略显凌乱,他扶正歪掉的眼镜,抽出扫描机器缓缓吐出的复印件。
“拟态完全,数据一切正常,智理层面没问题,晶体智力……”
技术员顿了顿,含蓄:“去复查吧。”
“你什么意思?”
云云听懂了,这是说她脑子没问题,但是脑子有问题,小姑娘拳头一攥,狠狠打在了软绵绵的全息桌面上。
六目睽睽下,部分桌面碎成流动的蓝色数据链条,很快重修成平整桌面。
暴力倾向。
“……助理,把小姑娘带去零食区。”
趁技术员跟推门而入的助理交代需要配比的零食比例,闻晏姝微弯腰,手指点了点小姑娘的头发:“别生气了。”
“我要生气!”
小姑娘简直气成河豚:“我要跟爹地举报你。”
如果是失忆前的亓季昀,检查根本拖不到今天。
闻晏姝挑了下眉,破罐破摔:“好吧,我们的小检察官,希望你举报的时候能为我多美言几句。”
小姑娘气鼓鼓地被助理和助理的冰淇淋带走了。
房间里只剩两个人,技术员往上了下薅头发,露出原先被遮住的眉眼,又戴好折了半只腿的眼镜。
他的“医生”挂牌早就在和云云的讲道理中被扯到了地上,没了挂牌比技术员还像技术员,那种在研究所里被论文和数据折磨多年的阴郁一下潮湿了整个房间。
他快速翻动复印件,抬头又低头:
“记得查一下数据库,里面有没有下载人类的奇怪行为合集,这几年不少幼年态智脑网瘾过重,数据库里存储了太多奇怪的东西,以至于自带的修正系统运行速度过慢,未能成功覆盖错误内容。”
“某种程度上,高级智脑环不是普通智能工具,甚至可以算是半独立的赛博人,拥有一定独立意识,只要发育到一定程度可以脱离载体,享有个人权利,不能强行进行治疗。”
技术员一口气说完,继续问诊:“平时都看些什么?”
闻晏姝回想,不太肯定地说:“刚带回家的时候就听听儿童早教故事,听听歌,有下载一些生理、心理相关专业词库,但不是这种的……”
她顿住了,技术员等了几秒,紧盯着她,接着道:“还有呢?什么时候发现的异常?”
“印象里就这些和一些歌,我不太清楚,她有的时候跟着她Daddy,"闻晏姝不太确定,她回答下一个问题,“大概从她能够脱离智脑环的时候吧。”
技术员往纸上添了几笔:“一般喜欢到什么载体?”
“除去智脑环,平时只流动到车载智能系统,但车载里面没有奇怪的东西,我们很少往车里下载新东西。”
技术员听完若有所思。
闻晏姝说完也若有所思。
“嗯……这样的话,你们自查一下车载,没问题再去检查智脑。”
“好的,下次复查时间我会在系统上提交。”
技术员点点头,她收好东西微颔首致谢,起身准备离开。
“另外,”技术员忽然出声,闻晏姝扭头看来时,他正皱眉手动捏着断掉的眼镜腿衔接,像在透过阳光折射观察其材质,“楼下二楼财务处,记得写张声明给他们,证明我的眼镜是工伤。”
闻晏姝抿了下唇,点头:“好。”
交完声明,闻晏姝从助理手中接过智脑环,往常银蓝色的环身此刻暗淡着,只余一点圆绿亮起。
那是基础功能在运作的证明。
助理:“她刚闹完,吃完半个雪糕就睡着了,她的情绪模块发育很快,但其他模块发育跟不上,有些力竭。”
闻晏姝嗯了声,将智脑环揣进口袋,下楼交了资料便回到车里。
叽叽喳喳了一早上的云云休眠,耳根清净不少。
一个人坐在车里,她的视线从副座滑到车内的云朵吊坠,又回到方向盘,手指轻轻敲击,搭在方向盘好一会,愣是没启动。
会是车载数据库有问题吗?
低低扫了眼亮起的屏幕,闻晏姝好看的眉眼轻轻皱着,不确定起来。
其实是有想到一点东西的。
一点,可以说是诬告,也可以说是有理有据的东西。
她的伴侣亓季昀先生,有时也会像云云一样喜欢说些奇怪的话。
比如“绿江系统又崩了”,又或者“年上年下”,“这是在训狗吗”。
真奇怪,她以为自己不记得的,或者说,就算是记得也不该记得这么清楚,闻晏姝几乎能想起亓季昀说每句话时或嘲讽的语气,或上扬的尾音,以及扬起的颈部线条上那颗菱形黑钻。
再往深想一点,她还能想到某个场景,一大一小不经意同时吐出一模一样的话,几近同时掩饰笑意,而她就像个局外人被隔绝在外。
这不是个好现象。
这说明,她忽视了某些她先前就觉得不对的地方。
而她的伴侣和“小孩”也确实有小秘密瞒着她。
事态的失控让闻晏姝有些不安。
她知道亓季昀有很多很多的小秘密,从第一天见到他的时候就知道了。
思绪纷繁,闻晏姝趴在方向盘上,深吸一口气。
耐心一点。
耐心。
不要去窥探伴侣的秘密。
该知道的,你会知道的。
控制你自己。
她抽出抽屉,从里面摸了颗薄荷糖,含在口中,薄荷糖的味道迅速爆开,顶着舌尖提醒她清醒一点。
像在摇晃汽水里滚动的冰块,她把薄荷糖滚了一圈,面无表情开车。
车辆迅速驶入车流。
第5章 真实
往后一连数日,非工作时间,闻晏姝都在依照技术员开出的诊断书和建议自查,她查过智脑环和智脑,以及一系列能负载数据库的载体,最后才去查车载数据库。
检查的时候,闻晏姝遇到点小问题。
她的车不久前刚被亓季昀带去做过车检,清过一次内存库,想重新修复数据,需要亓季昀本人的授权。
而亓季昀本人近期并不是很想理她。
准确来说,屋漏偏逢连夜雨,自从那天被医生来了个“突袭”,亓季昀就认定她是个坏痞,好不容易缓和了一点的关系再次紧绷,冷战升级。
明明那天早晨还愿意搭理上她几句“吃不吃蛋糕”,这几天连话都不愿意跟她讲。
可能是事后后悔那天早晨怼得不够凶。
闻晏姝暗自揣测着。
老婆不搭理,云云生闷气,生活还是得继续。
闻晏姝一个人起床,一个人吃早餐,一个人上班。
她与林先生建立了初步的信任关系,现在做的更多是倾听对方的想法,偶尔出声助推他理解。
当然,林先生的问题总是会绕回他的亲密关系,这位在赌场大杀四方的荷官深深为不能理解伴侣的小情绪困扰:
“嗯,有次我替另一位荷官轮值,九号桌的客人出老千被抓,按理说事情的经过已经很清楚,应当直接判对方禁入赌场,扣留全部财物与筹码。
但不巧的是,对方来自奇运某个老牌家族,扣财物违背奇运法,我可不想哪天收到传票去奇运跟他们蛮不讲理的法条对抗。
……事情处理好了,但当我回到办公室,阿桃很生气,她一定要告对方上法庭,我很困惑,我跟她讲道理,但阿桃说,我们赌场不需要道理。”
林先生开始在道理与不道理中转圈圈。
他微微皱着眉,垂眸复述着自己的想法,又很快意识到自己在逻辑的怪圈里盘旋,轻声说了句抱歉。
糟糕,闻晏姝知道他留心到了自己的走神,她微摇头,调整了下姿势:“不需要抱歉,我只是想在想你说的话。”
她只是不确定他所见的真实是否是他们所“需要”看见的真实。
没有给出任何建议,她了解他想法后,引导咨询慢慢过渡到另一个场景。
咨询结束,心事重重的林先生跟爱人成双成对,闻晏姝形单影只写记录。
她一个人下班,一个人回家。
被得罪了的云云窝在智脑环里不出声,窝在她的小天地里做与世隔绝的阿宅。
现在闻晏姝开车回家的路上,不仅没有肖邦,也没有说话声,滴滴的速度表针走着,她一面开车,一面思考着两个云云都会做些什么。
大的可能去找朋友聊天,小的可能在遨游那不为她所知的“数据库”。
哦,真好,只被他们共享的那些“秘密”。
她第二次意识到,没有说话声的车里很安静。
等待红绿灯的间隙,她瞄了眼智脑,上面除了提醒咨询时间的短信,没有其他新信息。
闻晏姝知道,离开咨询室便应该把咨询的内容从脑海里删个干净,但她还是不由自主想到了今天的猜测“会是他只看见了他想看见的真实吗”。
会是亓季昀和她都只看见了自己想看见的真实吗?
闻晏姝不确定,但她知道不能让“沉默”的战线再拉长,再往后拖延只会让彼此把固有的印象不断加强。
虽然是云云同学拖延不去做检查在先。
她曲起手指,敲车载屏的动作像是在叩开一扇门:“云云,你在吗?”
没有回音,显然心门紧锁,她被拒绝在外。
“这样啊……看起来你很忙,方便帮我跟云云小姐预约一个时间吗?这里有一张许愿券,凭券可以周游全市甜品店,时间不限。”
但毕竟她也说谎了。
一个闷闷的声音从屏幕里传来:“你在贿赂我,云云小姐可不是那么好贿赂的。”
这么说着,屏幕的一角探出个头来。
云云双手扒着右下角,睫翼扑闪,瓷声瓷气:“除非两张。”
闻晏姝露出微笑:“成交,但你要帮我个小忙。”
她打方向盘右转,路灯的灯光打过垂落的发丝,那个瞬间,她恍然听见亓季昀的声音:
“惯小孩也要有个限度,你今天……”
你今天惯着她不做检查,明天就得帮她兜底,后天就要为她收拾可能惹出的烂摊子。
她一贯温柔的伴侣亓季昀,面对小孩的时候也会板起脸。
闻晏姝有点走神,说起来,先前亓季昀教训云云的表现,和最近的他真的很像。
抱臂坐在副座,微微歪着头,刘海有些长,遮住了一点眼神,语调尝试温柔又温柔不下去,变得有些生硬,于是一闭眼,像是在仿造育儿书朗读,又像是在赴死,板脸说着话。
闻晏姝忍俊不禁,她径自笑了会,才接着提出要求:“你得住在家里几天。”
住在家里几天。
云云被抱到家门口的时候脑子还有点懵懵的。
她是应得很快没错,但她没想到是以这种方式住进家里啊。
被抱着站在大门前,她低头看看自己藕白的从白洋裙下探出的腿,轻轻晃了晃。
看着像真的。
哪里来的新载体?她星际岁未满一岁也可以申请载体吗?
凭什么,凭她晶体智力测试不合格?
这载体是什么材质的,假如是木质,她现在算不算木偶的一员?
大大小小的困惑挤满了她的脑袋,被阳光一晒便如易拉罐里的汽水般争先恐后冒出来。
闻晏姝抱她坐在自己手臂上,伸手戳了戳小姑娘白嫩的脸颊,没把她戳翻过去,趁着铃响管家还没来,俯身轻声:“记得我跟你说的。”
新来的管家克洛利手脚利落,一大一小进门时,沙发边的机器人旧管家小乐俨然已经上位成大管家,蹲在地毯边拼积木,有人倚着沙发靠背,单手支着额头,垂眸看机器人拼积木。
他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有眼眸随小乐咋咋呼呼的动作轻微移动。
闻晏姝把这景象称为奇迹。
这是这段时间,她第二次在回家时能看见自己的伴侣。
今天是第二幸运日。
“亓季昀……”
未出口的话被Omega轻飘飘一个眼神打断。
闻晏姝改口:“小少爷,你的体检报告出来了。”
亓季昀压根没搭理那报告,眼神直直落在她手臂小姑娘身上,又抬眼和她对视,无需言语,意味都十分明显。
闻晏姝解释:“我的智脑环出了点问题,智脑得出来住一段时间。”
云云自觉:“爹地。”
小姑娘声音脆生生的。
亓季昀刚皱了下眉,讽刺的话还没出口,又砸来一声:“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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