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随便清理了伤口,而后去车库待了一晚上。
半梦半醒,努力数次也没睡着。
末了抬头看了看那一小空间里露出来的星星,摸出一根烟含在嘴里,烟雾升腾之际,他满脑子挥之不去的都是苏青。
从第一次在小河边遇见她,到高中时偶然在图书馆门前共撑了一把伞,再到 A 大军训,他拿着手电筒看见高墙之上的熟悉面孔。
这些过去的回忆一幕幕来回滚动,无论怎样闭眼都像是慢放着的电影镜头,散不去。
他深深吸了一口烟,无端又想起今晚入睡前,苏青靠在他的肩膀上,絮絮叨叨地讲着自己刚工作时种种糗事的画面。她当时表情生动,整个人都鲜活的充盈在他面前,他很难形容这种感受。
视线里是被风反复吹起又落下的窗帘,心中恍惚觉得自己的双脚似乎腾空太久,触碰不到实感。
暗恋是一种很奇异的感受。他过去长达十几年的人生中,所有关于爱情的表述都具体,具体到某个表情,某个姓名。他兀自在心里注视她、陪伴她,远离也仰望她,她做任何事情都特别、可爱、闪闪发光,让他心动不可自抑。
他也愿意去保护她的纯真与无畏,哪怕因此磨钝棱角、撕裂自我,也想在尘埃里开出一朵花。
这世间爱而不得的人,都一个样。
……
这一觉睡得并不沉,他睁开眼时,天还没亮完全,外面是浓重的雾蓝色。
陈述尧走出车库,快步越过熟悉街道,途径到一家面包店时突然停下脚步。
他抬眼看看,是很熟悉的名字,就连玻璃门后面的老板也是之前眼熟的那个。
他进门买了两份三明治,等待加热的空隙,老板似乎也认出他来。
以前还在警局上班时,陈述尧每次出外勤都会来他们店买两份招牌三明治。然后坐在靠窗口的位置安静地吃完。一直到八点钟,对面写字楼的工作人员陆续走进公司,打卡上班,他才会收拾东西离开。
老板之所以印象深刻是因为有次下雨天。当时店里跑进来一个漂亮的年轻女人,她淋了雨,头发和衣服都被浸湿,但面上依旧维持着礼貌的笑意,点了一份三明治和一杯热奶茶。
而陈述尧去而复返,在结账台上放了一把没拆包装的新雨伞,低声拜托他,一会儿那个女孩来结账就把雨伞以回馈老顾客的名义送给她。
算不上是什么别出心裁的追求方式,但店老板年轻时也曾轰轰烈烈地追求过喜欢的姑娘,作为过来人他一眼了面前这个年轻男人的心思。
但是却没有戳破。
所以在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他开始有意无意的观察着这位总是喜欢坐在靠窗位置的男人,意料之中的是,他每次都会在那位漂亮姑娘走进大楼之后才离开。
老板观察的时间久了,某天关店之后路过花店时忍不住给自己老婆买了束花。一大捧新鲜玫瑰,老婆接过时一边打趣他乱花钱,一边开心得把花枝修建好插进客厅最显眼位置的花瓶里。
想到这份时隔很久的美好激动,此刻再见到陈述尧的店老板还是有些激动,伸出手轻拍陈述尧肩膀,再也忍不住好奇心,问:“所以,追到人姑娘了没有?”
陈述尧闻言愣了愣。
老板会错了意,“我就说你那样肯定不成,追人哪有那样追的。”身后加热完成的机器发出滴的一声响,老板包好三明治,递过去时又补了句,“就说这买早餐,你就应该送到别人手里才算嘛?”
陈述尧笑了笑,轻声应了句,“好,今天一定。”
老板这才露出一副孺子可教也的表情,“多送几次,光送早餐可不中用,还有花啊、信啊、什么的。女孩子都喜欢那些。”
陈述尧琢磨着,半晌,点了下头。
/
苏青早上起来后,在家找了一圈儿也没看见人。
早醒来的悠悠蹲在碗边儿小口舔着水,模样有些憨憨的,也不乏可爱。苏青心下一动,原地撸了十分钟猫,再抬头,这才看见茶几上的大捧玫瑰花。
她丢下小猫,走近了才看见花束中央插着的纸片。
苏青拿起来,定睛看了眼,眉头直跳。
熟悉的字迹,熟悉的落款。
精致的卡片上简短的一句话——
“今天有雨,出门记得带伞。”
第60章 60.天既白
苏青抽出花束上的卡片仔仔细细地看了两遍,然后拿出茶几下方的笔记本,准备连同昨天陈述尧写的那封道歉信一起夹进去。
随手翻开的一页上,铺满着与她手里纸张相似的字迹,内容并没什么特别,几乎都是工作与生活相关混杂在一起。
“周五四点去江安家接悠悠。”
“下午三点跟比赛得客户线上会议。”
“苏青不吃姜。”
“苏青睡觉不爱盖被子。”
“苏青……”
……
重复最多的是她的名字。
她嘴角莫名扬起,感动之余,苏青心里还是觉得陈述尧这人真的太笨了。这都 2024 年了,谁还没事还用个小本子都备忘录啊。傻不傻?
末了,她盯着那页纸看了好一会儿,拿出手机拍下照片发给陈述尧,还特地备注告诉他说用手机记多方便,这样费时费力又容易丢掉。
对面的人应该在忙,她的消息发出去许久也没等到回复。苏青在等待间隙无聊地刷着朋友圈,忽然,一通未显示备注的本地号码打了进来。
她接听,听筒那边传来熟悉的声音。
熟悉到苏青整个嘴角都垂下去,眼底笑意全无。
“我在你们公司楼下,你出来,我有话说。”
生理性的恶心感从胃里翻涌上来,苏青本能地想要拒绝。手撑在桌角,话还未说出口,陈景明就紧跟着丢出下一句,“你应该会想知道的。”他顿了顿,“关于陈述尧。”
陈景明说完苏青沉默了好一会儿,但是他依旧没有选择挂断,甚至语气笃定地报出见面地址,那语气带着料定了她会来的气定神闲。
“你可以慢慢想,我只有两小时的空闲等着你。”
桌面的红玫瑰散发出淡淡的清香,视线被大半的红色填满。苏青正在犹豫时,手机上方的弹窗恰巧跳出一条最新消息提示,来自陈述尧——
“很多事还是要写一遍,才能记得更深刻。”
她几乎能想象到陈述尧说出这句话的表情和语气,室外刚下过一场雨,风吹进来,空气都是干净清新的。
苏青看着不远处的玻璃窗,对电话那边的人说,行。
/
没什么人的咖啡店。
很久没见,陈景明本人并不像电话里表现得那般强势体面,他手腕上缠着厚厚的白色绷带,嘴角也是一片紫青色。
傲气全无,但说狼狈,也算不上。
他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眸色平淡。
苏青并不同情他,反而还有些好奇是谁这么痛快打了他。她双手交叉在胸前,身体往后靠了靠,姿态防备又警惕。
陈景明眼皮微掀,看着她的动作,面无表情,“你没必要这样。”
一如既往,他与她的沟通,永远是从否定句开始。
苏青扯了下嘴角,完全不往他的语言陷阱里跳,目光冷冷地看过去,“有事说事。”
陈景明从口袋里摸出一盒烟,刚敲出一支,旁边经过的店员就上前提醒,“先生您好,我们店内禁止吸烟。”
男人动作一滞,沉着脸把烟盒掷进了脚边的垃圾桶。半晌,才开口,“我记得三年前,我们也在这家咖啡厅喝过咖啡,好像也是这个位置。”
陈景明转着咖啡杯的手柄,声音低下去,像是某个长故事的序章。苏青并不想听他追忆往昔,开口打断,“我也记得。”
她感受到陈景明投来的视线,掺杂着几分亦真亦假的欣喜。
苏青端起桌面的咖啡,抿了一口后又靠回座椅里,“我记得网上的那张照片有注明拍摄时间。”
她平静地看向他,眼底毫无波澜,“半年前,你跟我求完婚,转头跟别的女人一起挽手进了咖啡厅。”
她话里没有讥讽,甚至连怒意都很淡,似乎就只是在陈述一件客观事件,跟陈景明印象里某个讨厌的人几乎一模一样。
陈景明神色完全沉下去,出口话都带着凉薄的雾气,“说真的,你俩确实很合适。”
苏青没有接话,沉默在狭窄的座椅间回荡。陈景明在谈判桌上最喜欢用的策略就是沉默和反问,喜欢冷眼旁观辩手言辞激烈的补充,他信奉的理念就是,弱者才需要靠言语为自己增添气势。
可眼下,却被自己惯用的伎俩噎到。
陈景明抬了抬右手,想要松开领口的领带,但伤口撕扯的痛感让他不得已放慢动作。陈景明低头,瞥了眼自己缠着绷带的手腕,一口气似乎终于找到个出口,“你以为陈述尧就是你见到的这幅正派面孔吗?”
“太天真了,苏青。”
苏青落在窗户外的视线收回,脸上的不耐愈发明显。
陈景明手伸进口袋里,又想起烟盒被自己丢进了垃圾桶,于是把打火机扔在了桌面,“啪”的一声响。
“还记得书店那场大火吗?”
陈景明顿了顿,在苏青终于有所变化的表情里缓缓开口,“陈述尧也在现场。”
“可是苏青,奋不顾身冲进去救你的,却是我。”
“陈述尧在哪里呢?”
“你眼里那个正义的好警察,好同学,他在哪里呢?”
陈景明紧绷的脊背松了松,他靠进座椅里,l 饶有兴致地观察着苏青变了又变的表情,乘胜追击,“他就是个懦夫、胆小鬼。”
气氛有一瞬间凝滞。
胆小鬼三个字像是触碰到某个开关。苏青想起很久之前在便利店,她询问陈述尧为什么想要去从事警察这一职业。后者沉默很久才给出答案——
“因为,想保护胆小鬼。”
埋在心里很久的疑问在此刻像冲破堤口的洪水,席卷所有桎梏、犹豫和胆怯。苏青强压着情绪,故意装作不在意地模样,顺着陈景明的话补充,“人无完人。火势那样大,救护车又迟迟不来,换谁都会胆怯的。”
陈景明只说了四个字,“人命关天。”
苏青点点头,“是,我很感激你对我的救助。尤其是我们都已经走出楼梯,你还愿意折返回去替我去拿回爸爸留给我的小橙子挂件。”
陈景明端起瓷杯的手顿住,眉头蹙紧,他抬起头,对上苏青认真的表情,有意回避话题,不想继续,“苏青,我想说的是,我对你,从来问心无愧。”
心底的疑问终于得到证实。
苏青放下咖啡杯,指尖却止不住的微微发颤,她启唇,“是吗?”
问心无愧。
这世上最没资格跟她说问心无愧的人说了这个四个字。而另一个人——
她读完消息迟迟没回,陈述尧又发了一句过来,很平常的问话,“晚饭想吃什么?我定餐厅,一会儿回去接你。”
却看得她莫名眼眶发酸。
“所以苏青,你完全没有必要对我持有如此大的敌意。哪怕没有那件事,只是恋爱,我跟徐嘉月当时也并未有什么逾矩的行为,我没有出轨。”
耳边陈景明还在说着没什么意义的辩词,可苏青已经不太想听了,她抓起桌面的手袋,站起身。陈景明见她要离开,终于忍不住,绕了一圈儿,说出自己约见她的真正目的。
“你把网上的帖子撤了,包括那张照片。我们就当好聚好散。”
苏青拿着手袋的指节用力到有些泛白,忍无可忍,她转过头,居高临下地看对面的男人,“陈景明,你还要不要脸?”
她用着正常音量,店内零星的几桌食客纷纷投来探究的目光。
第61章 61.轻与重
气氛有一瞬间凝滞。
苏青强忍住想要把面前的咖啡泼到陈景明脸上的冲动,冷着脸,推门走出去。
三月份,空气里的寒意依旧重,苏青站在冷风中,好像一枝凝霜的玫瑰。
心底某处长久矗立的丰碑正在坍塌,声势浩大。
她拢了拢风衣的领口,视线落在道路道路两旁光秃秃的枝桠上,轻轻呼出一口气。
情绪堆砌得太多、也太重。
手机上闪动着来自陈述尧的电话,她没有给他写备注,一长串的数字排列在屏幕上。似乎在提醒,她过去有多么讨厌他。
苏青平静地看着音乐声终止,继而又陷入黑暗的屏幕。良久,她拨通了好友温言的电话,走去路边伸手拦下一辆出租车。
周末酒吧里人很多。
舞池中央的音乐震耳朵。
温言赶到时,苏青手边已经堆着好几支空酒杯。
已经不是第一次目睹朋友喝醉,温言轻车熟路地走过去,抬手,跟面前的服务生要了杯跟苏青一样的威士忌。
口感有些烈,温言吞了一口,下意识皱起眉。
她屈过手指,侧头看旁边的人,“说说吧,怎么了这是?”
苏青转着手里的空酒杯,放空的眼神慢慢聚焦,声音透着明显的颓丧,“言言,我真的太笨了。”
温言闻言心里咯噔了一下,不太确定地问:“跟陈述尧吵架了?”
印象中,陈述尧这人虽然话不多,但人品这方面是没得说的。去年她同事负责社会新闻的公众号,州市好几次见义勇为的事迹里,都有陈述尧的名字。只是他也实在低调,一个采访都不接受,导致版面上的内容只有编辑的文字记录。
“不是。”
苏青又要了一杯酒,她此刻已经有些醉了。脚尖试图往地面点,但重复几次都落空,甚至险些摔倒,还好温言手疾眼快扶住了她,“我猜也不是,陈述尧那么喜欢你,怎么可能让你这样伤心。”
见她坐稳,温言才松开手。
无意的一句附和,却被苏青抓取到。
她嚼碎嘴里的冰块,看向温言,“你为什么会觉得他那么喜欢我?很明显吗?”
心里的愧疚似乎在酒精的助推下变得加气势汹汹,苏青眼尾有些红,语气却很固执,“理由是什么?”
温言抿了下唇。
苏青自顾自又说了一句,“今天陈景明约我见面,铺垫一大堆,就为了让我删掉网上的帖子和照片。真好笑,真不要脸。”
这酒后劲儿太大了,温言感觉自己似乎也有点儿晕了,情感还是打败了理智。
她将剩下的酒水一饮而尽,认同地点头,“陈景明确实很混蛋,但是……”
温言说完顿了顿,似乎在斟酌着措辞。
苏青移开的目光又放回了她身上,“但是什么?”
“但是陈述尧他不是。”
陈述尧。
今天已经是第多少次听见、看见他的名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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