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景晴对姜氏到并不厌烦,这位四婶婶是个八面玲珑的人,上回林青云欠债那次,她也知姜氏替她说了几句话,于是道:“四婶婶新年好,您可是寻我有什么事?”
姜氏还未答话,眼睛就瞟到了沈景晴身后的人,一下就松开了沈景晴的手,朝后边的人行了个礼,热切笑道:“柳夫人过年好,上回您的乔迁新居办宴会,妾也来了,却一直未能有机会单独向您道喜。外子是吏部给事中林从业,他前几天还一直说要去集芳园给您二老拜年,不知这几日总宪和您是否得空,外子和妾想上门来给严老和您道贺拜年。”
“初三之后再递帖子来吧,人来了心意到了便好,旁的就不必了。”比起姜氏的热情,柳夫人应答似乎稍显冷淡。
然姜氏却好像并不在意此事,连声答好,和沈景晴一起目送着柳夫人远去了。
沈景晴奇怪这姜氏为何如此逢迎柳夫人,道:“四婶婶,你认得这位柳夫人吗?”
姜氏笑了一下,拍了下沈景晴的手,道:“你来京城的年岁短,约莫是不知道,这严总宪和他夫人,皆是齿德俱尊的。严老本就是天子重臣,前几年任山东藩台,任上时查了一桩贪墨大案,整治了不少贪官污吏。而柳夫人年轻时就是被京城各家女儿效仿的闺房之秀。严老年前刚被调回京来,任的是督察院的左督御史。他们二老本是在京中有宅院的,可好巧不巧,前年闹水灾,被淹了大半,也不好修葺,圣上便另赐了集芳园。”
沈景晴点点头,心下也明白了,林从业任的吏部给事中和督察院的御史都行监察之职,虽不是一个部门,但平时工作里也少不了来往,是以这严总宪也算是林从业半个顶头上司了,怪道姜氏这么热情。
姜氏说着,又想起什么似的,道:“你瞧我,光顾着跟你说这些,倒忘了正事了。前阵子你四叔新得了几颗安宫牛黄丸,想着飏哥儿一直昏迷不醒,这牛黄丸又有醒神开窍之功,便叮嘱我拿几颗来。可上回去你那处,见你脸色也不好,想是事情太多焦头烂额了,到你那去送又恐打搅了你,我便趁今日要进宫时正好拿给你。你回去先拿给郎中瞧瞧,若是和飏哥儿现用的药不相冲,给飏哥儿服下便是。”姜氏说着,便唤身边的祗应人去马车上给沈景晴拿药了。
沈景晴接过那沉甸甸的盒子,逊让道:“四婶婶,这太贵重了,我怎好收得。”这安宫牛黄丸是大陈贵族们争相收集的奇药,因着制作不易,材料珍惜,供货紧俏,一颗便价值百两银子。
姜氏却只道:“都是亲戚,客气什么,只盼着飏哥儿能早日醒来,你肩上也松快些不是?”
姜氏给完药便走了,说是家里头还有事。沈景晴也拿着药回了侯府,她脑子昏昏沉沉,只叫小欢把药收好,便去补眠了。
……
再说王瑜这边,除夕夜里头他先是被沈景晴拿砚台砸,就是两眼一黑昏了过去,接着被林青云摔打,又添一层伤,直到初二这日才悠悠转醒。但他脑袋上的包不仅没消,还越发肿大,都不好出门见人。
王瑜身边的小厮给头上包着纱布的王瑜递了碗药,他尝了一口,只觉此药甚苦难以下咽,不禁想到今日他这样全拜沈景晴所赐,心里头是又恨又痒,道:“这沈氏倒是个烈性的……”
他才感叹完,那身边的小厮就提醒道:“林二爷那边传信过来,叫公子您身子好了得空后去给正房柳绿居的沈夫人赔礼,说是您年三十那晚在园子里乱逛,误拿了侯府的物件,还惊着了夫人……”
“岂有此理!”王瑜听此,一下就把碗摔到了地上,洒了一地的药。他怎么也没想到,昏迷两日醒来,他还要去给别人赔罪了,偷香不成,还要被冠上偷盗的罪名。
“爷被那贱人砸成了这个鬼样子,还要去弯腰低头给她谢罪!天底下哪里有这样的事!”王瑜嚷嚷着便要起身去找林青云说理。
那小厮忙拉住他,道:“公子,咱们还是暂且忍忍吧。今儿已经初二了,初五之后这些京官们便要入宫朝参,老爷交待的事还没办,这几日再不把礼送出去,过了初五,就更不好送了。不若先将眼前这桩风火事办好了,老爷有了助力,再去寻那群人的麻烦,岂不更好?”
“你说得也有几分道理。”王瑜这才被劝下来,觑一眼小厮,道:“来京也有几日了,老爷交待我要去找的那几位大人,你可都打听清楚了他们的居所都在何处?”
小厮听了这话,又愁眉苦脸起来,道:“公子,前几日你昏迷不醒,我忙前忙后照顾你,我哪里还有心思去打探这些事情。”
“那还不快去!住哪里都不知,那还送个屁的礼!”王瑜捡起地上一只鞋砸向小厮,那小厮着急忙慌地躲开,就出门替王瑜办事了。
这小厮被王瑜赶了出来,瞧见侯府院里头的下人们在打雪仗,嬉闹笑骂,那叫一个不亦乐乎,又想到自己这大雪天的,还要被自家主子支使,心中自是不痛快。在街上巡了一通,旁人却瞧他口音不像是京城人士,也是对他爱答不理的。他心中愈发没劲儿,天擦黑,什么也没问到,就打道回府了。
他一只脚迈进垂花门,就有一小丫头迎了上来,道:“这不是王大公子房里的人吗?这么晚才回来,可是出什么事了? ”
那小厮看着面前的双髻丫头像个面善的,心中又苦闷,便把王瑜交待他办的事儿一股脑交待了。那丫鬟若有所思地听完了,却叫他在此处稍等片刻,自己却往正房那头去了。不一会儿,这小厮就见那双髻丫鬟又出来,笑吟吟道:“夫人说了,这点儿小事何必劳动王大公子亲自遣人去问,不若直接来找她便是了。”
小厮一怔,道:“是沈氏夫人吗?”
丫鬟不由分说地拉过他来,道:“自然是,前头夫人就应承了要照应王大公子。你不知往哪里送礼,夫人却是知道的。你且跟我来,一会儿也好跟你家主子交差。”
第016章 买官
初二这日午间,雪也差不多停了。沈景晴昨日浑浑噩噩地睡了一天,今天依旧是疲惫不堪,左右现下无事,也无什么人来侯府拜年做客,她用了午饭后就去暖阁里头歇下了。柳绿居的几个丫鬟小厮见了,便商量着去院子里打雪仗。
众人打得正欢,忽有一人低声道:“诶,那人不是王大公子房里的人么?怎么现在这会儿失张冒失地往外头跑?”其他人随着他的目光看去,果见着一个身影出了门。
因着除夕那夜的事,小欢昨日里又跟柳绿居的仆役们交待了务必格外留心王大公子那边的动静,有什么风吹草动都报上来。是以待他走后,这几个玩雪的便议论起来。
“这王大公子莫不是醒了?这人前几日一直守着他家主子,这会儿出来,也不知道是要去做什么。”
“这王大公子看着不像好人,要办的事应该也不是什么好事。”
彩云也在里头,她虽平日里跟着小福做事,但也有几分小欢的机敏灵利,且上回小福在王瑜手底下吃了亏,她亦是对王瑜那边十分警觉。彩云脑子转得快,对一道来的小厮道:“贵儿,你瞧瞧跟在他后头,去看看这人是做什么去了。我去王大公子那边打听打听。”
两人皆是手脚伶便的,不一时,便双双都打探完回来了,二人聚在一起嘀咕了一阵,彩云便往沈景晴房里头去了。
彩云进屋时沈景晴才从午觉中醒来,听着彩云将王瑜派人去问官员住所的事情说了。沈景晴还未完全清醒,盯着锦被出神,彩云见她半晌不吭声,又道:“夫人,要不要遣人去盯着王大公子那边?”
“再说吧……”沈景晴想着这王瑜送礼与自己也无甚关系,正要挥手让彩云出去,脑海中却突然冒出昨日的事来,一个念头如电光火石般一闪,叫她把刚要说的话咽回了肚里,又道:“你去叫人盯着那人,若他回来时没打听到地儿,带他来柳绿居便是。”
彩云应了话,之后便一直留神着门口的动静,待到那小厮回来,见他是一副神色郁郁的模样,就知他事情没办成,挂上笑脸便迎上去了,她正是那小厮见到的双髻丫鬟。彩云带着他一路进了柳绿居,路上与这小厮唠了些有的没的,问了不少事出来。原这小厮名唤玢安儿,是王瑜贴身的仆役。
玢安儿随彩云进了柳绿居,就见一梅花围屏在屋里头摆着,屏风后头有烛火,可见影影绰绰的身影,想必那就是沈夫人了。想到自家主子就是遭了沈景晴的毒手才成这般模样,他心中多少还是有些不相信这沈夫人会帮他,只随意行了个礼。可屏风后头的人却好似不在意,只声带笑意叫他坐,还问他会不会写字。
玢安儿不解其意,彩云便解释道:“夫人是想让你把名单写下来,这样也好帮你看,不然只空口说,也不知道谁是谁不是?”
这玢安儿见彩云和善可亲,并不像上回见到的那个见人就骂的厉害丫鬟,觉得她说得也有几分道理,便从怀中掏出一张纸来,递与彩云道:“这是老爷出门前交给公子的,上面写了各位大人的姓名和官衔,叫我们到京城来寻。”
彩云接过看了一眼,道:“早拿出来便是了,这不就便益多啦。”说着便把这纸递与了围屏之后的沈景晴。
沈景晴略略看了一眼纸上所写,上头的确实都是在京官员。而那外头玢安儿好像还是并不十分相信他,道:“沈夫人可都识得上头的各位大人?”
却不想沈景晴很快就出声道:“什么认得不认得的,我也不是那两耳不闻窗外事的书生。侯爷与这些大人一同在朝为官,平日里与他们少不了往来,总是知道的。只是你这纸上写的,我乍一看,倒还有几处错漏之处。就譬如你写的这位叶大人,名儿没错,职衔却错了,他前年便不再翰林院供职,而是升任到詹事府了。到时候你和你家主子叫错了名头,可就闹了笑话了。”
前阵子因着林燕飏昏迷,沈景晴也忙着跟侯府里头的这些人斗法,是以对于像昨日柳夫人官人严总宪那样的这段时间新进京的官员不怎么熟悉,但其他人还是略知一二的。
别看侯府现在冷冷清清没客人来,在林燕飏昏迷之前,还是有不少人愿意踏足侯府的大门的,毕竟有句话说得好,时来谁不来,时不来谁来。沈景晴在那是应酬过不少来侯府的官员。她虽不会主动与他们打交道,但也大概了解他们的情况。
玢安儿听沈景晴说这话时脱口而出,不似作伪,一愣,难道沈景晴是真打算帮忙?在笼子里头听着的林燕飏也是与玢安儿一样的反应,这叶少詹事他认得,圣上无子嗣,自然也无太子,这少詹事每日处理的便是些文书工作,当时还有人艳羡他得了这份闲职呢。沈景晴方才说的职位升迁还真没错。可王瑜除夕做出的那事,沈景晴不伺机报复都不正常,怎会真心实意地帮他?
而沈景晴也不知道旁人心里的想头,她方才边说着边快速的瞟着那纸,目光落定在其中一行,写着“颜浦和吏部考功清吏司主事”。她眸中一凝,便有了个主意,又问道:“这位考功司的颜主事与你们家老爷是什么关系,你可晓得?”
玢安儿想了想,答道:“老爷在念书时就跟颜大人是同窗,后来科举也是同年。”
沈景晴点点头,道:“你们老爷既有吏部的人是旧识,那这事便好办了,你们记得多下些功夫。”考功清吏司管的是官员官吏考课,黜陟之事,如若此人能帮忙,那对于王知县所思所患可谓是对症下药。
玢安儿不想沈景晴能说出这么掏心窝的话来,这会儿心下已经有几分确信沈景晴是真心帮忙了。而林燕飏却急了,难道沈景晴真要教这王瑜去买官鬻爵,那怎么能成呢?他一急,便又开始在笼子里头大叫了。
沈景晴却只瞥了一眼急躁的鸟儿,就继续对屏风外头道:“你且在这儿等着吧,我叫人拿了这些大人从前的拜帖来瞧一瞧,把各位的居所都给你仔细地写上,你也好上你主子那头交差。”
第017章 集芳园
玢安儿在柳绿居内候了片时,围屏那头就把纸递了出来,他接过,正要仔仔细细,一字一句地看,却被一旁彩云拍了脑门:“看这么仔细,你是打量我们夫人蒙你呢?你若不信,你拿着这纸去街上问一问,看看夫人给你写的是不是真的,”
玢安儿也知没有得了便宜还卖乖的道理,忙点头哈腰道:“我对夫人是千恩万谢的,这就把东西带回去禀了我家公子。”
这玢安儿回到了王瑜处时天已经大黑了,他才摸着黑进了院,一打开门,又是一只鞋砸来:“你自己看看几时了,叫你问个居所都办不利索,爷带你上京来干什么吃的!”
玢安儿这回没闪开,生生吃了这一记砸,他苦着脸把鞋拾起,道:“公子,我已经悉数问到了,您什么时候想去,咱们都能走。”
“这还差不多。”王瑜捡起鞋穿上,没好气道:“叫人摆饭。”玢安儿见王瑜脾气如此之大,想自家主子是还是在为除夕里的事生气,更不敢说他方才是从沈景晴处问到的,只打定主意要把这事烂在心里。
……
又过一日,便到了初四,王瑜脑袋上的大包总算消去了些,能够出门了。天还绝早着,他便就带着仆役和礼物乘着那两辆来京时的马车出侯府了。
只是任他出门多早,迈不进人家的大门,也是不顶用的。王瑜带着人马在京城东跑西跑了一上午,却尽是吃了闭门羹。有那么一两家愿意请王瑜进去,却只是让下人给顿了茶。王瑜连主家都没见到,就被打发走
了。
此时已经将近午时,王瑜又被人“请”了出来,可那张名单上的人他已经去拜访了大半,不剩几个了。他心中窝火,怒气冲冲地回了马车上,差点踢翻了马车里头的暖炉子。玢安儿伸手去扶,被烫得撩了一手泡,王瑜却并未注意这些,只不耐问道:“还剩几户要去的?”
玢安儿哆哆嗦嗦地拿出那张纸来,看了眼纸,道:“公子,只剩两三个大人了,其中有一位吏部的颜大人,小的听人讲,老爷这事儿,就该去吏部找人才好办。”
“那便直接去他那里吧,旁的我也不想去了,一个个的,我是受气来了。”王瑜往车靠垫上一仰,那玢安儿听了他的话,又看了眼纸上写的地儿,颜大人住集芳园,他抬头对驾车的车夫道:“往万寿寺旁边的集芳园去。”
王瑜一行人架着马车,很快便到了集芳园处。王瑜跳下马车一观,只见这集芳园从外观之,并不像先前去的那些人家那般富丽堂皇,看着雅致朴素,却处处透着巧思。王瑜暗道这户人家一定不一般,若能得了这位大人的帮助,那旁的人不帮忙到也不打紧了。他又重振了精神,心中暗自决心这回一定要把事办成。
这么想着,王瑜便招呼着仆役们把上午没送出去的礼都般了出来,这么多宝贝,没有人见了能够不动心的,他自信一定能够打动这位大人。
一群人就这么来到了集芳园门口,王瑜清清嗓子,对着门口看门的祗候人道:“在下王瑜,是永平候的表亲,家父开封府王海昌。今逢新岁,特来拜见颜大人。”王瑜这回特意把他的身份借侯府抬高了些,料颜浦知一个主事也不敢拒绝。
可两个祗候人却只觉得莫名,他们家严总宪跟永平侯好像也没什么来往,更别说这位自称王瑜的公子了。只是他们也听不出,王瑜说的“颜”和他们的“严”并非是一个字。
而玢安儿只看着沈景晴给他写的住址,根本不知是来错了地儿,还暗探沈夫人真是个厚道人,这颜大人不亏是吏部的,想来平日捞了不少油水,宅子也不一般。今天这事肯定能办成,自己和公子总算是来对地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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