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觉得一个顾长靳能有什么威胁。
“我还以为你讨厌我。”顾长靳的语气听上去还带着点委屈,讨厌到连招呼都不打,讨厌到连话都不和我说。
向春生愈发弄不懂了,她什么时候表现出来的?立马反驳:“嗯?没有很讨厌吧。”
“一般般。”他还没有重要到向春生上升到特别讨厌的程度。
顾长靳甚至连讨厌都排不上名号。
听到这句话后,顾长靳肉眼可见的心碎,左手放在了膝盖处,干瘦突出形销骨立明显的地方,狠狠地压着。
顾长靳的瞳孔颤抖,眼白上的血丝逐渐模糊,喉骨清晰地滚动,他宁愿被向春生讨厌也不要毫无作用,一直这么被忽略,像个没用的行尸走肉。
他的呼吸声明显,急促像是在压抑某种情绪,那是受伤到极点的予舍予求,最后不甘心固执地开口问:“向春生,你讨厌什么?我都可以改。”
顾长靳从来没说过这种话,从来没觉得自己身上的这些缺点恶心,是不是他的血液本就低贱,他想要把这些统统洗刷干净,只要是向春生讨厌的东西,都不应该活在这个世界上。
他病态地追求一种面目全非的情感,包括厌恶也包括喜爱,你可以恨我致死,也可以暴烈地爱我。
而她,无功无过,毫不在意。
两个人没有再说话,向春生把头转了过去,她察觉到了一丝不妙,眼珠子转了转:他没这么讨厌吧?从开始见到他就不是普通的场面。他就像一只被踢来踢去的皮球,很可怜也挺可恨的,不过自己能理解他最初那个戏谑的样子,他或许是被太多伪善的帮助给欺骗从而变得草木皆兵?
向春生默默回想两个人初见的样子,开始反省:这人究竟什么地方被自己讨厌了?讲话其实也还行和陈念荒比起来不要温和太多,态度也没有很恶劣除了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其他时候,感觉都挺好欺负的。
细数两个人相处的日子,顾长靳好像也没做什么过分的事,除了他小心眼老是和陈念荒不对付还有每次热情跟她打招呼之外,好像没有什么特别恶劣的行为。那向春生为什么莫名其妙给他加上了这么浓厚的偏见呢?
向春生一边反省一边觉得愧疚:她确实不该这么对一个人,还是身体和心灵都伤痕累累的人。
她扭头看着那个正埋在袖子里抽泣的顾长靳,向他道歉:“对不起,顾长靳,我仔细想想你好像没什么可以讨厌的地方。”
顾长靳听完后更伤心了,死死地把头埋进袖窝:她对自己居然连一点点讨厌的情绪都不曾有过。
向春生眼见面前的人情绪更甚,有些手足无措,慌张地继续解释:“我是说你不用改变什么,做你自己就好了。”
他是在确定好角度后才慢慢抬头,对上向春生略带亏欠的眼神,睫毛上恰到好处地带着几点盈亮的泪花,皮肤质感很好略带薄粉,眼神看起来脆弱又倔强,彻底叹口气:“那就好。”
向春生看见如此画面心里的歉意更甚,她这么做和之前那群排挤自己的人又有什么区别,凭借第一眼就以偏概全地随意评判他人,本身就是大错特错。
那天之后,顾长靳也没有像之前那样热情地对她招手,而是一直静静看着向春生默不作声,让向春生产生了一种他很委屈的错觉。
总之,向春生不再像之前那样毫无差别地攻击他了。
蒋月华女士自从看见她数学成绩进步了很多后,变得无比甚至盲目崇拜葛老师,觉得这一切都是老师的功劳。
向春生的补课班当然是继续上,不过现在和顾长靳的相处不算融洽但没当初那么水火不容了。
“你去辩论赛吗?”
“当然。”
他的回答没有犹豫,很肯定。
这是陈念荒在得知向春生也去之后立马做出的决定,他们两个班很有可能在第一轮就碰上。
所以当三人在市图书馆碰面时,场面变得无比尴尬。
向春生作为队长原本是想要约大家一起找资料,结果他们都要去补课,来的人就只剩下她和顾长靳,这两人是有约,而陈念荒完全就是故意的。
陈念荒从宋写宁那儿仅用两车专辑就骗到了向春生的行程,他也没想到还有第三者。
看到两个人对着同一本书有商有量的,他的心脏突突直跳,太阳穴生疼,手骨拧得嘎吱作响,嘴角的笑像是被刀片划开的那样,很苦、很涩。
可这里是图书馆,要保持安静。
来自陈念荒的视线,顾长靳又怎么可能不知道?
顾长靳特意把后背挺直,故意往他视线的方向靠了靠,完全挡住了向春生。
向春生此刻正专注于手里的书,没闻到不远处弥漫的硝烟。
陈念荒一点也不惯着他,直接坐到向春生对面,手写了一张纸条递到她面前上面写着:
「好久不见,很不巧,怎么他也在。」
每一笔都非常入木三分,用了能戳破纸面的力气,每一个标点都像是带着情绪。
看见这熟悉的字迹,向春生脸上闪过一丝惊喜,她抬头对上陈念荒的视线,那是最温柔最能抚慰人心的一道目光,至少他这么认为。
向春生用口型说:他也要参加辩论赛。
顾长靳看见了两个人的互动,立马在纸上写:「我去给你灌点热水。」
向春生点点头,他一个人拿着杯子离席了。
陈念荒看着他走,内心大喜:「他去干嘛?」
向春生回:「他去灌水,顺带也帮我灌。」
陈念荒:「我也去,怕他给你下毒。」
向春生看着纸条嘴角微微上扬,这确实陈念荒这人的惯性思维。
桌子上就剩向春生一人。
过了大约五分钟,她看见了非常狼狈的两个人,一个紧皱眉头,一个怒气冲冲。
“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第60章 玉印・获胜
根据现场的状况来看。
顾长靳的手臂被热水烫伤了,而陈念荒正安然无恙地怒火冲天。
这两人剑拔弩,易燃易炸,已经不是火星和干柴的程度,都快赶上浓硫酸和高锰酸钾了。
顾长靳的半个右手都被开水烫红了,最开始的刺痛感是浮在表面的,等水分蒸发外层皮肤冷却它就会一点一点刺进真皮层,痛痒难耐。
顾长靳倒吸了一口凉气,对向春生说话的语气依旧很温柔:“刚刚不小心被开水烫伤了,可能要去一趟医院。”
陈念荒之所以生气,就是因为担心这人会栽赃嫁祸,卖惨博同情。
顾长靳语气的每一个转折点都拿捏的天衣无缝,向春生这么单纯的人一个不注意就会被骗了。
顾长靳最后还忍着剧痛强颜欢笑,看上去可怜兮兮的。
向春生关心地看了眼他的伤势,然后冷静地说了一句,简直大快陈念荒的心:“赶紧去医院吧,我留下来把你还没找到资料做了。”
顾长靳:“”
正常人不都应该陪着去医院看看吗?向春生关心是关心了,不过只是点到为止。
哪怕他是故意的,可这身体上的疼痛完完全全是真的,顾长靳愣是硬生生地扛下来了,看上去毫无买惨的成分。
“其实这点小伤不算很严重,不用去医院。”顾长靳退而求其次,脸色苍白,咬牙硬挺着,“我可以坚持的。”
家养小狗不爱走路时,经常会装瘸腿。
“这怎么能行,救护车给你叫了,不用谢。”陈念荒的反应比向春生还激烈,也不知道是真关心,还是抱有别的目的,唇角还略带弧度。他怎么会放过这么好的机会呢,脸上写满了做好事不留名的大度。
顾长靳咬牙切齿地对陈念荒说:“不用,我自己去。”
顾长靳快要气吐血了,最后他还是自己打车走的,走得心不甘情不愿,还不忘对着向春生道歉:“对不起,我的资料需要麻烦你了。”
“嗯,不麻烦,你好好养伤。”她淡淡笑了一下。
向春生对这些无形增加的工作量并没有感到麻烦,做一个也是做,两个也是做。
顾长靳走之后,陈念荒的脸色肉眼可见地变好,向春生倒是没什么变化,她不太擅长感同身受。
苏合一中对这次的辩论赛比较看重,赛制也创新了,先把选题给他们确定好正反方,而是把会出现的辩题告诉他们,在开赛前一小时告诉选手,极大程度考验选手的临时应变能力和心理承受能力。
但是这无疑就像是给开卷考划定了一个极大的范围,向春生不仅要找正方的资料也要找反方的资料。
陈念荒的字很好看,是看了让人想要收藏的那种「你为什么想要参加辩论赛。」
向春生没有在他的那张纸条上写,而是换了一张新的,因为两个人的字确实不搭「感觉我的思辨能力能得到锻炼,你呢?」
陈念荒直接在那张纸上继续写「不为别的。」他的目的再清楚不过。
「无可奉告」无可奉告在这里等同于显而易见,陈念荒的每一笔都带着酸味。
向春生看到那张纸条后漫不经心地挑了下眉,她面前的字符变得模糊,嘴角挂着若有似无的笑。
图书馆的书和学校教科书有着很大的区别,它上面的字并非粒粒清晰,行间距也不是全部相同的,而且他们需要筛选的大量信息除了利用网络,还需要查阅各种文献资料,其中不乏出现生涩难懂的专业词汇。
向春生很少能在短时间内接触到如此多的文字资料,久而久之眼睛也有些干涩疲劳,十分疲惫地把眼镜黏在了书桌上,或许这就是她度数不断升高的一个原因之一。她们常说向春生跟没骨头似的,写字看书总喜欢趴在桌子上,像是无脊椎动物,脖子永远不想发力。
“向春生,你不怕眼瞎?”陈念荒看到她这种逐渐松散的看书姿势,不甚满意地皱眉,怪不得这家伙视力这么烂。
陈念荒正对着,单手把压在她下巴上的书给抬了起来,从侧面看就像是他用手轻轻挑起向春生的下巴。
向春生脑袋底下的书被猝不及防地抬起来,她也猝不及防地被端正了坐姿。有点不爽,陈念荒这人怎么连这都要管?讲话也带着点赌气的成分:“陈念荒,你别站着说话不腰疼,有本事你试试一次性看这么多字,不累才怪!”
“昂?给我。”他丝毫不望而却步,反而略带欠揍,云淡风轻地开口,“还以为你有多大本事呢?”
陈念荒这人这辈子可能都会轻而易举地被激将法拿捏,而向春生深谙此道。
当他还在沾沾自喜的时候,向春生早已翘起脚喝起热茶,捧起小说看,这种低级辛苦查阅资料的活总算有人继承,她当起了甩手掌柜。
他们明明是对手,可她却让自己查,这不是绝对的信任还能是什么?陈念荒一想到这里就干劲十足,除了有一点让他膈应,他现在找的那些资料是接着顾长靳的思路往下的,所以他做得那些是顾长靳原先要做的工作,意思就是:陈念荒现在在帮自己的情敌兼对手免费干活。
午后,玻璃窗,肩膀被久违的阳光烘得暖洋洋,光下清晰可见浮动的尘埃,慢慢地落在向春生白色毛衣的触角之上。
她睡着了。还是因为她看小说的姿势太放松趴在桌子上,眼睛慢慢地合上,不过向春生这是多有安全感,才能如此毫无防备地睡过去。
他的瞳孔轻颤,眨眼间,唇角微微挑起,他的温柔,对着墙角的灰尘诉说。
或许是做贼心虚,总之,当陈念荒把头侧着耳朵贴近桌面,面向她时,心脏泵涌血液的声音,清晰可闻。
陈念荒逆着光,面前的向春生睡得安详,呼吸绵长,短短的头发会因为重力垂下,落在她的唇角,那个距离,他根本不敢呼吸。因为陈念荒能清晰地看见向春生眼皮上青绿的血管,像是透明叶片上生命滚动的脉管,哪怕她的肩膀如此瘦弱,却温柔地能包容世间的一切微薄,他生怕自己的呼吸会轻轻扫过她的眼睑从而惊醒她,
切断她和他、的美梦。
向春生简直就是山海经中的精怪,吃人不吐骨头的女妖,哪怕就这么不声不响地待在那儿,陈念荒都呼吸不畅,视线无法挪移。
在这里,他从来就没有过游刃有余,他们没有像现在这样靠近过,而这个距离还是他偷来的。
陈念荒很想在她耳边说:我想一直这样,很久很久,久到我自己都不清楚了。
向春生已经记不得自己到底睡了多久,只觉得眼皮很重,但是朦胧睁开的那条缝隙里隐约有个人影,有个人紧张到手指都在蜷缩,看不清他的具体轮廓。
陈念荒轻描淡写地把所有资料放在她面前:“总算醒了,下次想要偷懒可以直说。”
我会帮你做的。
向春生脸上难得露出餍足,她看上去对这次午后小憩以及他的工作非常满意,笑着说道:“谢谢你呀,陈念荒。”
陈念荒愣住了,就连气都没功夫换,她这是在对我撒娇吗?向春生我是你可以随便撒娇的人吗?
如果可以具象画出陈念荒的内心,那他心脏周围的骨头可能统统都断裂了。
不过他表面上还要装出毫不在意的样子,点点头回道:“嗯嗯。”
向春生看了眼时间,不早了她要回家了,
“向春生,你最近是不是懈怠了。”陈念荒的话把那个正要偷偷逃走的向春生吓了一激灵。
她有些难为情地看着自己的那张纸条被收走,连申诉的机会都没有。
陈念荒显然是不打算轻易放过她:“我不在,你就开始乱来。”
“哪有?”向春生扭头反驳道。
他也是说出口才发现那句话有歧义,耳尖不自觉地发烫,语气仍在强装镇定:“把这本字帖全部写完。”
陈念荒也就只有这个时候能算的上严厉。
向春生知道自己难逃一劫,万分不情愿地接下了这本厚厚的字帖,之前的那本没仔细看过封面,现在看总觉得哪里奇怪:“你这本字帖是三无产品吗?怎么连出版社和定价都没有?”
陈念荒的眼中闪过慌乱,不过立马恢复那副一丝不苟的模样:“别找借口。”
“这个给你。”他真的完全掌握了一个巴掌一颗甜枣的定律。
伸出的手心里静静躺着一枚玉印。
她接过时那枚印章居然不是冰冷的,温热像是透着他紧张的体温。
“这是?”向春生拎起印章挂在尾端的红绳细细端详。
“花押。”陈念荒似乎对她的反应很是受用,耐心解释,“写完一页满意的,你可以自己印。”
他挠了挠头,忐忑不安地补充道:“你可以系在手上。”
那枚半分钟前他担心太冰冷被攥在手心的印章,转移到了向春生手上。
她记起来了,这就是挂在陈念荒脖子上那枚,自己曾经很不满意的花押,那是一个骄横恣肆的“荒”字,自己手上的这枚和他的那个应该差不多,不过上面的字是向春生的“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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