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次两次可以算得上是巧合,第三次就是有人刻意为之。”叶星走到窗边,随手拉开窗闩,望着楼下,说:“这的确是有人算计好的——最先袭击你们的那个人是谁?”
顺着窗口涌进的冷风吹散了屋内的血腥味。
“是一个普通的小商户,武功杂糅江湖各派皮毛,不算高。和山间野匪对上的话,可以保自己性命的程度。”
说着,黑衣人又看了宁师姐一眼,低声继续说:“……他们一家三口入住的这间客栈。他的妻子帮过我们照看那孩子的吃穿用住。”
第154章 154
“这样一来就说得通了, 她是那群住客当中唯一知道陈晔孩子在哪的人,我们让她离开的时候,还不知道陈晔已经逃走了……时间撞得太巧了。”黑衣人说:“我们当时完全没想到, 陈晔会在那么短的时间里和那人碰上面, 那人的妻子偏偏还是照顾过那孩子的人,还让他们设计摆了我们一道。”
陈晔和那住客不可能会认识。那对夫妻只是寻常百姓,唯一和陈晔有交集的地方,便是帮训练者照看孩子的妻子。他们的相遇只是偶然。但所谓的巧合并不是关键, 真正重要的是, 明明仅仅只是有一面之缘,对彼此毫无了解的陌生人,为什么会那么帮助一个穷途末路的人,甚至信任他到不惜为此把自己置于险境的地步?
“……那些流言是假的, 但他们要做的倒是真的。”宁步尘走了几步,心下微沉, “他们真的想要致我们于死地,那并非只是夸大海口的说辞而已。”
“不自量力。”黑衣人看了眼门外, “不过只是借着几个凑巧的假象煽动人心的流言罢了, 让他们误以为是什么能够对抗我们的希望。之前那几个试图袭击我们的人已经失败了,这是他们搬石砸脚的好例子。他们就算有那雄心壮志, 也得掂量掂量自己几斤几两。”
叶星单手撑着窗台,低眸看着远处雾中若隐若现的几道身影。
黑衣人接着说:“我刚才已经加派人手将其余住客都遣回了各自房间, 也让人去调查这一刻钟内和那男子有过任何来往的住客了。现如今流言已经封锁,只要切断那些帮着陈晔相互密谋的住客之间的联系, 剩下的人即便想要做什么, 也会如同乱飞扑火的蛾虫,再难掀起风浪。眼下最好的解决办法, 就是我们在这里按兵不动,守住主楼,坚持到世子殿下回来,到时候一切都会结束。”
叶星轻声说:“但那也只是一时的。”
“……什么?”
“就算你们派人过去,也调查不出任何结果的。”叶星说:“他们此前应该都被关在各自的房间里,只要他们所有人咬定自己一直待在屋子里,对周围的事情一概不知。你们根本没有办法得到一点有用的线索。无论是威逼还是利诱,他们都不会偏向你们。”
宁步尘没有否认。
少主说的没错,现在即便派人去调查,也不过只是浪费时间而已。这些天以来已经死了太多的人了,那些住客早已对他们恨之入骨。虽然他们现在仅仅只是表现出仓惶不安,但这或许只是伪装而已,一有机会,他们必定会像鬣狗一样不留余地地撕咬他们,怎么可能会给他们提供线索?就算提供,多半也是浪费他们时间精力的圈套。
“……所以,阻断那些流言不过只是暂时的方法而已。”叶星说:“我们认为流言只是假象,但只要外面那些人影不散,流言就永远也不会消失。那是埋进所有人内心深处的种子,它会无时无刻不去提醒那些人‘世子已经死了’,现在正是推翻我们的好时机。”
黑衣人眉头微皱,“世子殿下没有死。”
叶星声音平静地反问:“如果让他们知道世子殿下没死的话,对我们来说又有什么好处呢?”
黑衣人一怔。
“世子迟迟不出面,外面人影始终徘徊在附近,这并不难猜——即便世子性命没有受到威胁,也一定陷入了某种无法抽身的困境里。”
叶星稍微侧身,朝窗外偏了偏头,示意说,“而当住客察觉这一点的时候,他们很快就会意识到,必须要把握住眼前这个唯一有可能推翻我们的机会。否则,等世子真的解决完外面的‘麻烦’,平安无恙地回到这里的时候,他们就又会像砧板上的鱼一样,整日被动地活在提心吊胆的恐惧中……”
她想了想,说:“不,说不定会比这更糟。那个时候再也没有任何人能够对世子造成威胁了,他们这些亲眼目睹过世子暴行的人,真的能活着离开这里吗?”
黑衣人隐约明白了少主话里的意思,“……所以,他们很快会再次给我们制造麻烦。”
“直到我们和他们发生更严重的冲突为止。”叶星接话说,“这一次你们被那商户袭击时,只不过是像往常一样出手还击,却遭到那些以往只敢躲在门后暗中窥探的住客上前阻拦,甚至哪怕手无寸铁,也不惜以身相挡。他们或许是因为多日以来实在不满你们的做法,所以才决定出手相助,但这其中又夹杂着多少个决定追随陈晔、带动局势试探你们的住客呢?”
楼下低弱模糊的喧嚷声断断续续传进屋内。
她望着远方灰沉的雾,说:“你们以为他们暴露了有人在暗处相互密谋的破绽,但同时,你们一反常态的退让也暴露了自己人手不足的事实。”
宁步尘神色沉重,看着叶星刚才所示意的方向,一时没有说话。她不由跟着叶星的思路走,短暂地忘记了陈晔。因为少主说得没有错,他们的确在不经意间暴露了更致命的弱点。这个弱点暴露的后果远比让陈晔逃走更严重。
现在主楼内能够调遣的训练者有四十五人。若是让这些人去摆平楼内所有住客的话,其实并不算什么难事。但如今他们要对付的不仅仅是这些住客,他们还要警惕藏在暗处的客栈老板,和门外随时会伺机进攻的不明之人。
他们不能和住客正面开战。
他们连藏在住客当中帮助陈晔的人是谁都不清楚,一旦冲突爆发,一定会有人趁乱去给外面的人通风报信。他们对外面的人的身手到底如何尚不明确,但宁步尘知道,驻守在绿洲的那二十个训练者当中,活着回来的只有一人。
如果外面那些人真的趁乱潜进主楼,再加上之前一直隐匿在密室里的客栈老板……到那时他们就是腹背受敌。他们决不能冒这个险。
“……这是一个陷阱。”
少顷后,宁步尘扶剑转过身,看向走廊,低声说:“他们故意制造那场袭击,不是因为听信了流言,想要杀了我们。那个商户才是流言的制造者,如果他只是单纯地想要散布流言煽动人心,完全不需要自不量力地袭击我们,暴露身份。他只要在暗处看着其他人因为流言而人心惶惶就行了。”
正如黑衣人所说,他们这种自不量力的袭击举动不过是在搬石头砸自己的脚,既没办法重伤训练者,还把自己推向了险境。
“……少主说得对,是我们想得太表面了。”宁步尘头微低着,像是在沉思着什么,半晌后说:“那对夫妻的做法看似是以卵击石,但他们真正的目的其实是想让我们主动暴露自己人手不足的弱点,好让我们在不经意间向其他住客证明传言并非是空穴来风的假消息。”
叶星扫了眼窗下未曾沾过一滴血的瓦砖,语气里没有任何多余的情绪,说:“没有人会平白无故地去拿自己的性命冒险。‘世子已死’的传言对于他们来说还不够。所以,陈晔需要想办法在传言四散的基础上,向剩下那些尚在远处观望局势的住客抛出能说服他们的‘证据’,让那些人知道,只有趁此机会团结起来反抗我们,才是唯一的办法。”
这是一个难题。
时至于此,陈晔这么做的目的已经很明确了,他要让这些住客和训练者们爆发冲突,从而给外面的人制造机会。宁步尘没办法把人手都浪费到那些住客身上,可是就这样按兵不动,也只会让自己落进另一种危局。
宁步尘忽然想起了少主方才说过的话。她的确低估了那些住客的胆识,也低估了陈晔的手段。
“这次我们只死了一人,重伤一人……但下一次呢?”
冷风吹打着窗扇,在寂静的房间里发出刺耳的声响。
叶星略微偏头,看着身旁沉默不语的宁步尘,说:“与其在毫无头绪的情况下,到几十间客房里翻箱倒柜地去搜找一个南阳王府的绝顶高手,还要时刻警惕那些搞鬼的住客,还不如把精力都放在外面。只要除掉外面的人,住客就不会再有什么能击溃我们的‘妄想’,那个陈晔就算再厉害,也会犹如失去双手的剑客。”
她停顿了一瞬,在那狼群的嗥叫声中静静地牵动嘴角,露出一个近乎像是错觉般的笑容。她轻声说:“拿不起剑的废人而已。到那个时候,还有谁会去赌上性命,追随一个断了后援的人呢?他就算真能掀起什么浪花,也不过是垂死之人徒劳的挣扎而已,根本不足为惧。”
第155章 155
……不足为惧。
宁步尘心里重复了一遍这四个字, 随后再次抬起眼,凝视着薄雾后那几道被风沙扭曲的身形轮廓。她静了片刻,说:“看来少主很笃定, 我们一定能顺利解决掉外面那些人。”
“如果他们真的那么厉害, 就不会一直徘徊在主楼附近,却迟迟不敢进攻了。”叶星说:“这是他们的弱点,也是我们的机会。”
“……少主有所不知,我们曾尝试过利用他们的弱点。”
叶星看向宁步尘。宁步尘抽出别在腰后的小型弩弓, 递给少主, 说:“我们如今手上的弓弩全都是作为随身暗器的轻型弩箭,它们便于携带隐藏,但没办法像十字弓那样用作真正的武器。”
叶星曾在南阳王府见过这种暗器,与普通弓弩相比, 它不过只有两个巴掌大小,在发射毒箭时几乎不会发出声响, 是用来行刺的绝佳利器。但同样,这种按照弓弩改造而成的小型暗器也有很大的弊端。
宁步尘说:“我们方才试图在楼内击退他们, 但很难办到, 虽然有所准备,但大漠的环境比我们预想的还要恶劣。这东西论威力抵不过外面肆袭的大风, 论射程也很难命中远处藏匿在雾中的模糊身影。”
叶星将暗器还给她,“你们也没有多余的箭了。”
宁步尘点点头, “不止如此。还有,外面那些身影也并非都是活人。”
叶星下意识看向旁边。沉洛就背靠在墙边, 阴影盖住了那半边染血的身体, 闻言无声耸了耸肩。
宁步尘余光暼向叶星身旁空无一人的墙角,刚要偏头对身后的黑衣人暗示些什么, 便见叶星已经收回目光,看向窗外,“……不是活人?”
宁步尘抬手指了指东边最远处的一道身影,正色说:“我们不是没有射中过外面的人影,但很快我们发现,有人在中了四箭之后依然停站在原地,就像那道影子一样。因为离得太远,那附近又刚好有一些装饰的石灯遮挡,我们一开始还以为是弄错了目标,直到后来又出现了类似的‘失误’,我们才意识到情况比我们想象的更复杂。”
叶星沉默了少顷,说:“他们在用尸体做挡箭牌,借此来混淆我们的视线,遮掩自己的行踪。”
“他们虽然暴露了弱点,但同时也把弱点保护得近乎无懈可击。我们没办法在主楼动手,想要彻底解决他们,就必须自己走出主楼。”
宁步尘视线一直望着那具站靠在石灯后方的尸体,猎猎寒风卷起他的长发和衣袍,远远看上去就像是在模糊走动的人影。
她接着说:“外面对他们而言,就像这栋主楼一样易守难攻。少主,他们懂得利用客栈地形和环境的优势设下埋伏,我们对外面的情况知之甚微,若是贸然出去,无异于闯入狼群领地的猎人,看似我们有胜利的把握,但手里的刀剑根本没法抵抗得过那些利用浮雾和不明尸体设下的陷阱。”
“……但是龙潭镖局可以。”叶星说。
黑衣人再次看向叶星。宁步尘和沉洛意外的话音恰巧重合在一起:“……什么?”
“客楼被炸毁那日,我遇到过与那东西相似的尸体陷阱。”
叶星依旧望着远处石灯后的尸体,冷静平稳地分析说:“正如你所说,那些人利用的不过只是沙雾和熟知客栈地形的优势而已。我在这座客栈里待了六十多天,你们手上一切关于客栈的信息图皆出自我手。我比这座主楼里的任何一个人都要了解他们的手段,也更有胜算。”
沉洛直起身,“但……”
“但同样,少主和龙潭镖局的大部分人都刚经历过一场恶战。”宁步尘有些不放心,说:“你们重伤未愈。我们虽不清楚外面的人到底都有谁,但他们的任务既然是闯进主楼救走陈晔,那么派出的人一定都是那群住客中拔尖的高手……”
叶星平静道:“就算我死了,对你们来说也没有任何损失。”
宁步尘话音一顿。
“王府的训练者没有和外面那群人真正交手过,很容易因此损耗大量人手。先前绿洲那边的训练者已经全军覆没了,而眼下陈晔行踪不明,那些住客也在暗中盯着局势,”叶星知道她的顾虑,“若是你们在肃清外面的威胁中占不到优势,只会让楼内的训练者陷入比现在更加两难被动的处境。但是龙潭镖局不会,就算龙潭这边的人折损严重,楼内最坏的结果也仅仅只是维持目前的现状而已。”
宁步尘没有反驳。
在今日之前,龙潭镖局的人一直以养伤的名义待在房间里,除了吃饭时间,几乎不怎么出来。就算世子给沈之明他们交代过一些事,但那也只是一些无关紧要的任务,和秘宝完全没有任何关系。
那些住客也是如此。他们不清楚训练者与龙潭镖局之间微妙而疏远的联系,也不知道乌洛部秘宝的存在,但他们一定能看出来,龙潭镖局已经被游离在这些乱事的边缘了。在他们眼里,掌控客栈局势的自始至终都是南阳王府的训练者,而不是‘世子手下的这群黑衣人’。
这就意味着,主楼那些住客都会下意识以为,王府训练者的人手已经折损太多,他们当中大部分人已经坚信今日是推翻他们的绝佳机会。但如果这个时候龙潭镖局‘站出来’帮他们的话,那么所谓‘人手不足’的流言自然会不攻而破。就像黑衣人所说的,他们即便真准备了什么计划,也要停下来仔细掂量掂量胜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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