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言。
宁步尘顿了顿,既然目的都是为了守住主楼,那么为何不让龙潭镖局的人留在主楼,和他们一同驻守在这里?
“……当初陈晔为了避免被我们的人发现,一直刻意伪装成住客潜伏在人群当中。这么多天以来,我和他从未接触过。就算之前在南阳王府偶然碰见过几次,但那也是十多年前的事了,我根本不记得他的样貌,也很难帮你们找人。”
叶星稍微抬眼,望着绿洲方向的那几盏灯笼,它们在风中摇摇欲坠,发出些许微弱的光亮,看起来就像是深潭上飘摇的灯火。
她说:“留在这里或许能暂时控制住那些住客,但也意味着我们永远没办法解决外面那些难题。如今他们已经明着与世子开战,他们既然选择走到这一步,就绝不会再往后退,因为他们知道,做完这一切再去向世子妥协的话,只有死路一条。所以,外面那些人当中有多少人真的是为了救陈晔而来?即便我们手握陈晔与那孩子当人质,也未必能让他们老老实实远离主楼。”
只要他们还活着,就永远会是威胁。
“外面的人都是绿洲那边的高手,就像我说的那样,只要解决了他们,这些人最有力的后援就断了。待世子清理完那些威胁,我们也替世子解决了这一麻烦。”叶星停顿了一下,目光转向宁步尘和黑衣人,说:“无论如何,这都不亏。”
这的确不算亏本。
龙潭镖局对这座客栈比他们要了解得多,对上外面那些人比南阳王府这些人更有胜算。就算他们死在了外面,对训练者也没有什么太大的损失。
但这仅仅只是其次。
最主要的是,倘若龙潭镖局当中真的有人和客栈老板暗中联手,那么把他们留在主楼的威胁,远比将他们推出去要大得多。
所以,少主为什么会主动提出这种随时都有可能送命的计划?
宁步尘略微垂眸,看着叶星手腕上隐隐染血的纱布。
或许只是苦肉计?让他们认为龙潭镖局既然已经做出了这种牺牲性命的决定,一定不会是什么与客栈老板勾结的叛变之人,从而让他们主动挽留龙潭镖局和他们一起驻守在楼内。这只是一个利用当下王府训练者陷入孤立无援的困境,从而设计让她消除疑虑的圈套?
或者,是少主意识到自己替世子拿取秘宝的任务失败,为了避免日后受罚,决定以命向世子换功,证明自己的能力和忠心?
宁步尘猜不到少主的用意,但无论是那一种,她只知道一点,一旦王府的训练者和龙潭镖局开战,他们未必能占据上风。
宁步尘盯着叶星腰侧的匕首,沉默了良久,说:“那就拜托少主了。”
她对少主行了一礼,不再多看屋子一眼,带着黑衣人往门外走,低声吩咐道:“守住一楼,在二三四楼有屋檐的那一面安排人手看着,一旦陈晔出现……”她视线刚好与进到屋内的沈之明相撞,随即轻轻点头示意,继续说:“立刻动手,不留活口。”
黑衣人点头,“那孩子呢?”
房门关上了。
屋内一片沉寂。沈之明听着门外的脚步声走远了,张了张口,“少……”
叶星略微抬手制止。
一声极其轻微的响动传来,沈之明敏锐侧头,发现半掩在暗影中的衣柜门正被从内往外缓缓推开。
接着,他看见了一只沾血的手握住了柜门。
第156章 156
“……有这么令人惊讶吗?”
两刻钟前。叶星单手扶住窗框, 低眸看了眼堪堪悬停在自己颈前的匕首,说:“既然你们选择了走屋檐这种方式,就要知道自己随时都有可能会被人看到。你能到现在都没被发现, 那是你运气好。”
陈晔已经换了身不起眼的布衣, 身上的伤口也都简单处理过了,除了袖管被血染成深色之外,没有叶星想象中那样浑身浴血。但他旁边靠在墙面的守卫就不一样了,他身上破损的衣料贴附在一道道触目惊心的鞭伤上, 如今已经数个时辰过去, 伤口已经结了一层浅痂,但仍能清楚看见上臂皮肉因为被鞭子上的倒刺撕刮,而留下的外翻痕迹。
陈晔收回匕首,眉头微皱, 压低了声音:“……你怎么在这里?”
“我的运气也不错,没被世子送去刑房。”叶星简短回答道, 随后转头看了眼房门,侧身示意他们进来, “这里不是闲谈的好地方。”
陈晔撑着窗台利落跳下, 随后转身去扶守卫,两人在落地时没发出一点声音。叶星确认窗下的瓦片没有任何血迹后, 才虚掩上了窗。
“我负伤逃离后去了二楼,被一对夫妇救下。人不可能会在房中凭空失踪, 那些训练者没找到任何我的踪迹后,一定会认为有人在暗中帮助我, 偌大的客栈里, 有足够理由能帮我的人屈指可数。所以,他们一定会派大量人手去楼下那些住客的房间里找我。因为他们料定对主楼一无所知的我会藏起来不敢妄动。”
叶星听着陈晔突兀的解释, 没有回话。陈晔自顾用衣摆蹭掉刀刃上的血,低声说:“比起派人在孩子的房间附近守株待兔,他们会认为在事情闹大之前,主动迅速地去解决事情会更便捷一点。我了解那些训练者,这不是运气。”
叶星知道他解释里的用意。王府的训练者从来不会去主动相助身处在绝境挣扎的人,就像他们不会在练武场上看到对手浑身鲜血、倒在地上苟延残喘时,也不会停下举剑的动作一样。对方随时会为了挣扎求生而给自己一击,也会因为毫无用处而把自己拖下水。
在时刻互相算计着对方性命的炼狱里,那种警觉早已刻进了本能。即便是已经半脱离王府的少主也不例外,她既然已经安全,就没有任何理由再冒着生命危险,去帮助两个被训练者追杀而没有任何有用后援的人。除非他们能证明自己不是拖累,也能给叶星带来值得权衡的好处。
叶星倒了两杯茶,递给两人,“这么说,你有计划?”
“我要去救孩子。”陈晔说:“他知道密室另一条暗道在哪,他会去通知客栈老板,然后把我之前找到的曲谱交给他。”
“……这就是你的计划?”叶星靠在一边,闻声看了他一眼,觉得有些荒唐到难以置信,说:“等他们搜找完住客的房间却没发现你的时候,很快就会意识到窗户的问题。这栋主楼有东西两面的瓦砖让你攀走。他们只需要在东西方向的每一层派一个人站在窗边看守,你就再也无法行动。到时他们再仔细搜找一遍主楼,你只能任人宰割。”
她看了眼守卫握着茶杯的手,那右手五指的指甲已经被尽数撬断,露出里面血肉模糊的伤。她顿了顿,拿起旁边桌上的伤药递给他,没再多说什么,只轻声道:“你们走不到密室的。”
“所以我们需要制造些混乱来遮掩他们的耳目。”陈晔一口喝完了茶,冷静地说:“我已经说服楼下的住客,让他们趁着训练者搜找我的空隙,向其他人散布关于世子已死的流言。火油接连爆炸,外面人影聚集,世子至今未归。那些人已经对训练者生怨已久,他们听到这些,一定会与有所动作。只要我们打破那群训练者表面维持的‘稳定’,那么就能摆脱眼前的困境。”
“但这还不够。”
守卫握着伤药,闻言抬头。
叶星说:“你们想让他们与训练者发生争执,从而转移他们的注意力,这的确是个计策,但太理想了。你要知道,他们都是有家有室,有牵挂的人,生命远比某种的‘鼓舞士气的号角’更珍贵。”
她拿起茶壶,又帮两人倒了杯茶,接着道:“这段时间已经死了太多因为不满或是报仇而和世子抗衡的人,外面尸堆里最不缺的就是这种人。虚无缥缈的流言未必对所有人有用,它或许能帮你坚持到走到你女儿的房间,但以那些训练者的能力,他们一定会在你想到离开主楼的办法前,就摆平那些尚未团结在一起的住客。”
“……少主说得对。”守卫脸色苍白,嘶哑着开口:“就算楼下有人愿意出手对付那些黑衣人,但他们的身手也坚持不了多久。我们这么做太冒险了。”
“这是唯一的办法了。”陈晔站在一旁,说:“我们总不能把一线生机寄托到外面的人身上,然后到处躲藏,坚持到他们来救我们。相反,我们若是没有行动,训练者死守主楼,外面那些人的计划也同样会溃败。”
借着一点淡弱的天光,守卫才注意到叶星穿着的并非是什么宽松外袍,而是一身干练简洁的白色劲装,腰上正系着装带刀鞘的革带,他视线从桌边那整齐叠放的白衣,移向不远处那个玄铁面具,隐约猜到了什么。他嘴唇微动,正打算开口,却见少主的目光越过他,沉默地盯着后面的床榻,就仿佛床柱边上正站着什么人一样。
守卫转过头,看了眼空无一人的床边,随后小心放下茶杯,最终还是问出了口:“少主有什么计划吗?”
叶星不动声色地收回目光,“……既然流言是眼下唯一的办法,那就让这个办法成功的把握尽可能更大一些。”
她沉思似的停顿了一下,说:“我有办法让流言扩大一步,不止让住客清楚意识到这是他们反抗训练者的好时机,也让那些训练者察觉到流言已经给他们带来了扭转局势的威胁,从而不得不把精力用在与楼下住客和流言之间的周旋上。”
“这样的话,他们就会晚一点意识到我们在利用窗户逃脱,也会因为楼下的混乱,没什么多余的工夫来找我。”守卫明白了,看向陈晔,因为伤势的原因缓了片刻,继续说:“毕竟你只是一个重伤的亡命徒,短时间内应该不会掀起什么风浪。外面动荡,他们一时也不会特意进来查看一个被关在房里,半死不活的守卫。”
陈晔注意到了叶星神色依旧沉肃,没有丝毫终于看到一线希望的放松。他说:“但这件事没那么容易。”
叶星点了点头,看着陈晔和年轻的守卫,说:“代价是,你们两个当中,有一个人会死在这里。”
。
“……你怎么会在这里?”
话音脱口而出的瞬间,沈之明看见了陈晔衣袖上那喷溅状的血迹,随即目光下意识看向他抱在襁褓中的孩子。他心下隐约有了答案,撩起衣摆蹲下,捡起地上的白衣,看着衣袖大片染着药香的血渍,难以置信地喃喃说:“少主帮了你。”
这简直令人匪夷所思。
用衣袖来擦拭陈晔在房间残留的血迹,的确可以掩盖住一些端倪,但他怀中那孩子是无论如何也没办法隐藏的,那是个无法规避的隐患。只要那孩子忍受不了刺鼻的血腥味,又或是被外面的声音吵醒,仅仅啼哭或嘤咛一声,少主所有费尽心思的伪装将会彻底功亏一篑,就连整个龙潭镖局都会被置于险境。更别提陈晔本人了。
沈之明有些不解少主的做法,但他却突然意识到了什么,再次怔怔望向陈晔怀的孩子——这孩子没有哭,自始至终都在安稳地睡着觉。唯一的动作,只是用小手轻轻抓着陈晔的头发。
沈之明神情有些微妙的变化。他看着她,不由想起了陈晔曾经在炼药场上逃走的往事。就算他中途逃离了那个鬼地方,但他体内仍残留着无法根除的药毒。
“为什么这么做?”
陈晔没理会沈之明的目光,面无表情地对叶星说:“只要我们留在这里,顺着局势发展下去,那些训练者必然会因流言自乱阵脚。为什么要把窗户的事透露出去?”
沈之明回过神,也跟着点点头,“少主,外面情况诡谲莫测,我们真的要出去吗?”
“他们自始至终都在怀疑龙潭镖局,我们方才出现的时机又太过巧合,总要抛出点什么,才能‘洗清嫌疑’。”叶星说:“况且,你都听到了,外面走廊有人看守,屋内刺客却凭空消失,就算你没留下任何痕迹,他们也很快会意识到窗户的问题。与其让他们猜到问题所在,然后严查我的房间,倒不如我主动说出来,然后‘问心无愧’地让他们查。”
叶星接过沈之明手上的白衣,简单叠好,说:“但这种伪装不会一直骗得过他们。如果我们留在这里,他们就会一直盯着我们。到那时龙潭什么都不能做,只能帮助他们。但哪怕龙潭仅仅只是表面上站在那里维持主楼的局面,你之前苦心打造的流言就会出现质疑的裂痕。”她看向陈晔,“到那时,住客若是没办法团结起来一致对抗训练者,你又能安然藏到何时?”
“所以,你把我的计划都告诉了他们。”
陈晔抬眼注视着叶星——有那么那一瞬间,沈之明隐约有一种野兽与野兽对视的错觉,他看着浮荡在两人身侧光柱下的尘埃,感觉到鲜血飞溅的腥锈和杀意也随之悄然弥漫。他轻轻压住腰侧的剑,听着陈晔低声说:“只为了让他们放轻对你的戒备,然后让龙潭镖局彻底摆脱那群眼线,放手去做你原本的计划。”
“这是救你的代价。”叶星平静地说:“忘记了吗?我们从来都不是什么盟友。”
第157章 157
“……骗子, 骗子……”
“快把他的剑拿走!”
几道身影先后跑向走廊另一头,嵌在两侧砖墙上的烛灯被掠过的风吹得忽明忽暗。紧接着,短促细微的摩擦声在重叠的脚步声中忽然响起, 几道被烛光映着泛白的光点自尽头的黑暗中直直射来。
后方的几道身影明显放慢了脚步, 抬剑挡开机关中射来的毒箭。余陵在躲箭时被绊了一下,整个人摔在了地上,他顾不得痛,眼睛直直望着被埋在黑暗里的走廊尽头。他刚站起身, 一道铁链倏然缠住了腰部, 紧接着一股巨力拉着他后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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