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知洲踉跄后退,只能被动地闪躲。宴离淮提剑前冲,根本不给他任何机会,长剑转瞬逼至眼前——就在这时,宴知洲不顾被削断胳膊的风险,一把抓住了宴离淮的手腕,同时踢开了他的脚踝。
宴离淮重心不稳。宴知洲在他因为惯性前冲时跟着转身,随即一拳砸向了他的胸口。指骨隔着衣料深压进他刚刚结痂的伤口上,宴知洲目光瞬变,接着整个人当场翻了出去,在地上滚了数圈,才勉强跪在地上稳住身形。
“遗憾的是我总能化险为夷。”宴知洲看了眼扳指上的血迹,说:“这地方死了太多人了,你和他们一样,永远不会是幸存的那个。”
“……哈,”宴离淮用拇指蹭掉嘴角的血,缓缓抬眼,宴知洲在他抬头时看到了他怀里的那个锦袋。他近乎是恶意地牵起笑容,轻声问:“是吗?”
。
叶星架住了迎面劈来的长剑——
“……小少主?”
沈玉猛地收刀,看向她鲜血淋漓的左臂,怔了一下,“少主的伤……”
叶星目光越过沈玉身后的两三个黑衣人,看向空无一人的走廊,问:“那些人呢?”
“……我们来晚一步。”沈玉皱了下眉,“他们逃走了。”
。
宴离淮看着装在锦袋里的一截断木枝。
“你觉得我会把那东西放在身上,然后等着你来取?”宴知洲俯视着他,说:“这又不是什么贺岁礼物,你以为我会让你如偿所愿吗?”
第186章 186
“……你这么做, 岂不是正中他们下怀?”
走廊一阵吵嚷,叶星侧身翻下护栏,在住客的仓皇躲闪里跳到二楼的木阶上。几个要上楼的住客迎面跑来, 她推开人, 看了眼缠着布条的右腿,继续往眼前的房间走。
叶星低声说:“……这是唯一的办法了。”
沉洛跟在身后,“可……”
叶星推开房门,沉洛跟着看向屋内。
。
稍早前。
沈之明和另外两个人正守在屋中, 他们先前都跟随叶星参与了客楼那场死战, 而后又在院墙险些被引燃时留下来善后,此刻好不容易从混乱里杀了出来,早已疲惫到了极点,两人正抱着剑靠在窗边歇息, 闻声后才稍稍抬头,“少主……”
守在内室的沈之明撩开纱帘, 侧过身。叶星看到了躺在床上的宁步尘,床榻边还跪着几个训练者, 双手皆被绑得严严实实。沈之明声音有些疲惫:“少主, 我们赶到的时候屋子里只剩下这几人,我猜, 是因为他们身上带着伤,所以才走不了的。”
叶星走近床榻, 跟在身后的沈玉接话道:“我们觉得有诈,又想着眼下人多混杂, 也没时间再像个无头苍蝇一样乱撞, 所以留了这几人一命,想着能不能从他们这里撬开点什么有用的消息。但……少主, 结果还是一样,不管我们怎么问,他们都不开口。而且,麻烦的是,这些人带着一身伤,若是我们再多添几道伤口,恐怕他们就活不了了。”
“所以他们才会选择留下来。”叶星看着宁步尘,她右侧肩膀连至手腕皆缠着纱布,浓烈的药味短暂冲散了鼻腔里挥之不去的血腥,“因为料定我们不会对他们动手。”
“……不是不会,”宁步尘淡淡道:“是不敢。”
沈玉冷声道:“你果然知道些什么。”
宁步尘稍稍转头,侧颈的还未来得及擦掉的血迹露在泛黄的日光下,她看向房门,说:“……外面一片混乱,世子和二公子还在那间屋子里……如果我是你的话,倘若还有一点提刀的力气,我都会回去。”
“又不是做戏。”叶星说:“带着一身伤去那种地方,除了白白送命,还能做什么?”
“你还有龙潭镖局。你不是很想……”宁步尘说得太快,牵到了伤口,喘息片刻,才说:“很想让世子死吗?”
“……世子会死吗?”叶星看了看房间四周,最终定在跪在窗边的两个训练者身上,似乎突然想到了什么,问:“本应该保护世子的训练者却在这种关键时候离开了这里,他们去哪了?”
宁步尘没有回答。
“……那两个训练者接到的命令是救你。”叶星一把扯住其中一人的后领,逼得那训练者不得不抬头。她看着他的脸,“但如今你身边却替换成了其他人……那两个贴身保护世子的人去哪了?他们既已将你托付给其他人,又为何不回去复命,反而要逃?”
沈之明心中隐感不妙,转头看了眼窗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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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真如你所料。”
叶星扶住被风吹动的窗扇。窗外沙雾渐散,便显得远处黑烟翻涌的主楼越发狰狞显目,可尽管如此,主楼附近仍聚着一小撮人,其中几人提着水桶踉跄跑去,刚靠近主楼,又被张口咆哮似的浓烟逼退了两步,焦急地左转右转,似乎是想去救楼内什么人。
叶星扫过人群,剩下没留在主楼的住客也几乎都在往绿洲这边走。她看了眼不远处的几道逆着人群往外跑的身影,那几人手上既没有提着水桶,背上也没有背着包袱。
沉洛指尖点着手臂,接着说:“他们不是要逃,而是身上带着其他命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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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之明喃喃开口:“……难道世子给他们交代了其他任务?”
被绑住双手的训练者闭口不言。
叶星伸手抹了把床柱边缘的血迹,用拇指捻动了一下,说:“……世子早就猜到了我有异心,所以才谋划了这一场大局:刻意对外散布我身受重刑生死未卜的消息,让那些与我有利益牵扯的人自乱阵脚,然后出于试探而采取行动……让世子几乎不费吹灰之力就知道了潜伏在周围的隐患。”
屋里一片寂静,四楼除了他们以外再无一人。几个龙潭镖局的人守在门口附近,幽暗的阴影沉压在空荡破损的走廊上,像是隔绝外界声音的屏障。
叶星接着说:“后来世子又以身入局,给所有人制造出‘世子已经身陷险境’的想法,让他们的目标都放在主楼上面……随后在借我之手除掉龙潭镖局的同时,也引燃了主楼,让半数的隐患都湮灭于那场大火里。”
她的声音低到像是耳语,其中又带着些难以掩饰的沙哑,但语气却异常冷静。
“……世子精心谋划到了如此地步,”叶星看着宁步尘,“难道会偏偏那么不凑巧地漏算了‘也许客栈老板会侥幸逃过一劫’这一种可能吗?”
“无论你怎么想,世子本人就在楼下。”宁步尘缓缓撑着身子坐起,过程中又不由低咳起来。她拿下帕子,看着上面的血点,说:“就算他以身……以身入局,也不可能会拿自己的性命去冒险。”
“……没错,”沈玉走了两步,沉声道:“世子本人就在这里……所以,如果这帮人逃走的真相是有命令在身的话,那么他们一定是去帮世子了,而唯一能帮世子的只有——”
“那几本真正记录曲谱的手札……不,不不不,”沉洛摇头道:“光拿几本曲谱有何用?他们需要更重要的、能同时威慑住所有人的东西……”
沈之明怔然道:“……难道是……”
“你给世子的是假秘宝。”叶星说:“真正的秘宝一直都在你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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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还以为你依旧保留着那点谁也不相信的习惯呢。”
屋内血溅四周。宴离淮扔掉锦袋,撑剑起身,笑着说:“看来你也变了不少。”
“要懂得变通才能成事。”宴知洲稍微俯身,抽出了插在尸体上的刀,“不过,你对这一点倒是造诣极深。”
“但也没变通到教会那些人习得乌洛部古语和音律吧。”宴离淮耸耸肩,“外面混乱动荡,你让他们拿着秘宝东躲西藏,又能躲到什么时候?”
外面纷乱的杂音在屋中令人不安地回响,而后又被寒风吹刮窗纸的哨音遮掩。日光沿着破洞的窗纸投向一束束微弱的光柱,像是被因为恐惧而不住颤栗的魂影,而下一刻,带着血的刀锋急遽劈扫,割断了魂影,在刺耳的鸣响中血滴四溅。
“……东躲西藏。”宴知洲握了握刀柄,在那短暂的空隙里瞥了眼窗户,说:“不如猜猜看,他们能藏多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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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主,我们搜过这几人的身,他们身上除了武器之外的确再无其他东西。”沈之明说到这,心口莫名抽跳起来,他看向散落一地的衣物和刀剑,皱起眉,“难道,他们已经把东西带走了?”
“但带走那些又有什么用?”沈玉有些不解,“秘宝的用处无非只是操控狼群。但是,世子设局到如此地步,不惜一切代价也要除掉青雄寨埋伏在院墙的威胁,就是为了防止狼群闯进客栈。既然现在那些训练者还要去走青雄寨的老路,毁掉这里,世子当初又何必煞费苦心除掉青雄寨?难道只是单纯地想消耗我们?”
“……不,不是消耗。”叶星说:“世子当初急于毁掉青雄寨,是因为世子对秘宝下落毫不知情。但如今不同,他手上有秘宝,又有记录曲谱的手札,想要操控狼群并不算什么难事……世子最初的想法也只是夺回狼群的掌控权。”
宁步尘虚弱开口:“……而外面那些接连死去的人,不过都是世子达成目的前的阻碍罢了。”
两人一立一坐,彼此对视,宁步尘眼底仍旧是那种冷漠而毫无波澜的目光,似乎对眼前这些人的到来毫无意外,哪怕此刻他们手里那刀面上的血就来自于刚刚还和她交谈过的同伴。
外面那种分不清到底是喊声还是哀声的杂响还在周遭回荡。
过了片刻,叶星才转走目光,看着窗棂,道:“……你们在来到这地方之前,连乌洛部是什么都不清楚,如今不过短短半月的时间,就有能力去操纵秘宝?”
宁步尘苍白无力地冷笑了下,看着帕子上的血渍,说:“少主在来到这座客栈之前,不是也不知道青雄寨的存在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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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点并不是那些人究竟会不会打开客栈的大门,而是叶星到底会做出什么选择。”
宴离淮在那令人作呕的血腥里向后退了几步,看着周围堆倒在地的尸体。昏黄的光铺盖在粘稠的血上,头晕目眩的恍惚里,他又想起了儿时那场噩梦。
那该死的犬舍。
宴知洲看了眼被崩出豁口的弯刀,继续道:“是走向明知道很有可能的陷阱的死局,只因为那些人有推开大门引狼入内的可能。还是带着龙潭镖局踏进这里,彻底在这间屋子里分出个胜负。你和我的结局,全都依靠于她的选择。”
“……真应该把皇都里那些说你是什么贵公子的人都请进客栈里,让他看看你现在这副鬼样子。”宴离淮偏头吐出血沫,笑了起来,“胳膊都快烂到抬不起来了,还想着在踏进鬼门关前满足一下你那恶趣味呢?”
第187章 187
宴知洲不急不怒。他目光里那种平和的笑意总能让人生出不受控制的恼火, 尤其是在这种鲜血四溅的处境下——就像那种不管你如何思虑周全,似乎永远都比他慢一步的无能为力。
宴离淮觉得有些头疼。房间里的血腥味挥之不散,如同某种巨大的、令人恐惧的乌云般笼罩着他。他脑海里开始不由自主地闪过那些画面, 那些他总是想要刻意忘记的回忆。他在缓慢眨动眼睫时抬头, 看着角落里堆聚的阴影,像是呲着牙准备冲他吠叫的猎狗。
他经历过远比这更血腥的场面——如果谁在那栋充满腐尸断肢和尸狼的客楼里走上一圈,顺便再经历一次被一头全身着火、獠牙上还挂着肉碎的尸狼追逐,恐怕直到暮年后的临死之际, 都不会摆脱掉那渗入骨髓的恐惧。
这些他都经历过, 他甚至比那些住客经历过更多,但他却几乎快要忘了那个时候的处境有多糟糕。因为那时叶星就在他的身边。
她总是会站在他身边。
宴知洲试着平复呼吸。周围几个守卫撑刀起身,护在站在宴离淮身侧。而剩下几个训练者也护在了宴知洲身前。
“……看来她已经做出了选择。”宴知洲看着毫无动静的房门,“去阻止那些有可能会打开大门的训练者, 和带着龙潭镖局在其他人还没来得及过来之前,就闯进这间屋子里帮你杀了我——权衡利弊下的最好选择, 和帮某个人解决多年来也没办法自己摆脱的心理阴影。她选择了前者,理智的取舍。”
“你想说什么, 她很聪明?这不用说我也知道。”宴离淮指了指自己的额角, 微笑起来,像是听不懂他话里的讽刺一样, 轻声说:“我爱死她的智慧了。”
宴知洲笑意未尽。
“我可以杀了你之后再去找她和秘宝。”宴离淮说:“所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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