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但那都不是她。如果你当年非我姐夫不可,那你就应该明白,我为什么非林檎不可。”
孟缨年抿住唇,不再说话。
过了片刻,孟镜年轻叹了一声,语气也平和许多:“姐,我知道你现在很慌,也很害怕,你有任何火气撒我身上都可以。但有的事我不会妥协,否则我会变成自己最鄙夷的那种人。”
半晌,孟缨年转头看向窗外,低声说:“……对不起,我没控制好自己的情绪。”
“你知道我永远不会怪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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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二,孟镜年和孟缨年陪同孟震卿会见了主治医生孔主任,将治疗方案确定下来。
术前预计进行3个周期的化疗,每个周期间隔3周。若是化疗结果达到手术指标,在化疗结束一个月之后,进行右上肺叶切除术和纵隔淋巴结清扫术。术后根据病理检查结果,决定是否进行辅助化疗。
理想情况,也将是一段持续近小半年时间的艰苦旅程。
孔主任见多识广,态度很是乐观,鼓励他们不要愁眉苦脸,心态也是提高成功率的重要因素。
那之后,孟震卿又花了一周左右的时间,把手头相对繁重的工作交接了下去,入院做了一次全面检查,随即进行了第一次住院化疗。
孟镜年、孟缨年和林正均三人轮番请假陪同,化疗结束,孟震卿出院回家休息。
孟镜年白天工作,晚上回家陪同,一直待到孟震卿上床休息才返回住所。家里他以前的卧室也收拾出来了,倘若当天孟震卿状况不大好,他也会在家里留宿,以防出现高烧或者严重腹泻等情况。
这天孟镜年回到公寓,已经是晚上十一点。
林檎洗漱过后在客厅里复习,时刻注意门口动静。
孟镜年进门时神色疲惫,走过来在沙发上坐下,她站在他面前,他伸手抱住她,脑袋靠在她肚子上之后就不再说话了。
她洗过澡了,穿着棉质睡裙,身上一股轻暖的香气。
林檎手指轻轻耙梳他的头发。
他头发长长了一点,有点像是当时她看见的,他那张校园卡登记照里的样子。
“孟镜年……”林檎手指一顿。
“嗯?”
“我才发现,你居然有两个旋哎。”
孟镜年一下就笑出来。
“难怪你这么叛逆。”
连轴转的日子里,好像只有睡觉之前,和林檎相处的这片刻,他才能从冻湖里浮出水面喘口气。
“和你商量一件事。”林檎说道。
“嗯?”
“我想去探望一下外……你父亲,可以吗?我不跟你一起,我让婶婶带我去。”
孟镜年摇了摇头,“我爸不让。不单是你,谁都不让去,包括孟落笛。”
“为什么?”
“他化疗之后状态不大好,精神差,全身疼痛,腹泻,这两天又开始过敏,口腔溃疡……他一直是个很体面的人,自尊心也强,不大喜欢别人看到他现在这个样子。就连我和我姐过去,他也不高兴,今天又发了一次脾气。”
“……会一直持续下去吗?”
“大约两周开始能有所缓解。但下一次化疗,剂量堆积,状况可能会更严重。一次比一次严重。”
林檎不说话了。
“我们不好强迫他,只能一切随他的想法来。”
“他一定很辛苦。”
孟镜年一时没再说话。过了一会儿,才又出声:“一一,你今天在忙什么。”
“复习。马上要考试了。”
“……又到考试周了。”
“嗯。”
“抱歉,最近没太顾得上你。”
“我除了实习就是复习,没有什么特别的。你不用管我,我可以把自己照顾得好。”
孟镜年不再出声,就这样抱着她,把眼睛阖上。精神稍稍放松,仿佛这样坐着就能睡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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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大约十来天,孟震卿化疗后的症状稍有缓解,也终于肯见客了。
江澄五月份完成了论文答辩,六月参与了院里的毕业典礼之后,就马不停蹄地回国了。
在家歇了一天,次日,就跟着汪兰舟一同去探望孟震卿。
如今孟震卿身体免疫力下降,为免感冒,家里只开了一部空调,各屋房门打开,冷气流通,稍有凉意。
他大多数时间都在书房里活动,做一些力所能及的案头工作,但因为精力不济,效率很低,一整天几乎毫无进展,心情自然沉郁得很。
但见了江澄,稍有缓解,坐在客厅沙发里,一边轻声同她闲聊,一边吃她削好的苹果。
江澄同孟镜年算得上是青梅竹马。小时候她家里有事,汪兰舟打个电话过来,就把她暂且托管在孟家。
江澄安静平和,又非常懂事,眼里总是有活儿,对谁都是一副热心肠,只要和她接触久了,没有不对她的品格交口称赞的。
孟震卿和祝春宁自然也喜欢她,即便抛开要撮合小辈的那点心思。
祝春宁和汪兰舟在餐厅里,择着一篮子野菜。
祝春宁看着客厅里的情景,脸上也现出一点笑意,凑近了汪兰舟低声说道:“他一直胃口不好,今天倒是难得吃了点水果,还是阿澄有面子。”
汪兰舟笑说:“那我叫她常来。她七月下旬才会入职,这一阵暂时没什么事。”
“我听说江澄没签学校?”
“她有主意得很,直接找好了工作。德国一家电气公司在南城有分公司,她去那儿上班,做工程师。”
“上班也好。做科研三年五年的也没个出路。”
“说是这样说,可她那职位也赚不到几个钱。既然是要工作,何必不去国企,还更有保障。”
“她愿意回南城已经可以了。”
汪兰舟笑了笑,向着沙发那儿瞟了一眼,低声说:“祝老师,有个事儿,我想跟你确认。”
“什么事?”
汪兰舟虚搂她的胳膊,示意她进厨房细说。
因有客在,孟震卿中午也多吃了几箸菜,他的食谱是孔主任给他的,主要用于升白补血。
吃完饭,孟震卿要午休,汪兰舟就和女儿告辞了。
一下楼,汪兰舟便絮叨起来:“你回来跟孟镜年见过面没有?”
“我昨天一整天在补觉,今天就跟您出门了,哪有空见。”
“那你得约啊!”
“孟伯父生病,他肯定要照顾病人……”
“你也知道你孟伯父在生病,这是个多好的机会你不知道吗?不说别的,肺癌不是小毛病,你孟伯父肯定希望这时候能把孟镜年的终身大事定下来;再者,孟镜年这时候也正需要有人陪伴,你多来探望探望,跟他走近一些,再主动一点……”
“妈!”江澄忍不住打断她,“患癌这么严重的事,在您这里居然是个机会?你到底明不明白,我要跟孟镜年有可能,初中高中就早恋了,等不到这时候。我俩真的只是朋友。”
“你冲我吼什么?我不过是在客观分析。”汪兰舟脚步一停,眉毛拧起来,“要不是你因为你喜欢他,我跟你爸何必帮你把路铺到这个地步……”
“我什么时候说过我喜欢他?”
“你日记里不写得清清楚楚……”
“您偷看我日记?!”江澄脸瞬间涨红。
“你抽屉又不锁,我打扫房间的时候看见了,随意翻了翻……”
“您知不知道那是我的隐私!”
“小时候我给你把屎把尿的时候,你怎么不给我讲隐私?”汪兰舟很是不悦,“你这孩子真是不识好歹,就以你的这个个性,要不是我们安排……”
“我不要你们安排!”江澄不善跟人吵架,吵架必会哭,此刻眼泪已经憋不住要涌出来,“我没羞耻心的吗?你们做的这些事,和倒贴有什么区别?”
“那你倒是自己争点气!你爸爸这样的身份,如果不是为了你,他犯得着去提携谁?我真是不知道,我怎么生出来你这样一个毫不灵光的小孩……”
“那你把我塞回去!拿我的命换姐姐的命你满意了吗!”
汪兰舟一震。
江澄眼镜泛起雾气,她摘了下来,狠狠抹泪,“我就是很笨,不机灵,智商和长相都比不上姐姐的万分之一……你这么不满意我,行,我可以去死,你再生一个……”
汪兰舟一巴掌甩上去,“谁准你把生生死死的挂在嘴边!”
江澄脸歪到一边,半刻才缓缓地抬了起来,再也不看汪兰舟一眼,飞快地往前走去。
“江澄!江澄!”
汪兰舟站在原地喊了两声,江澄置若罔闻,越走越快,最后几乎是一路小跑地到了小区门口。
门口一辆黑色SUV,刚刚停泊在路边。
孟镜年犹豫了一瞬,还是揿了一下喇叭,也不知听没听见,总之江澄脚步没停。
他拉开车门下了车,几步追上去。
“江澄。”
江澄停步,抬手抹了一下眼睛,转过身来。
“来看伯父?”江澄淡笑一下。
她表情有点淡淡的难堪,孟镜年便没有多问什么,只问:“你们吃过午饭了?”
“嗯。”江澄向着小区门口张望了一眼,“……没事的话我就先走了,我妈要追上来了,我不想跟她一起。”
“你去哪里?”
“约了一个中介看房子,高新区那边。”
“你上车等会儿,我上楼去拿个东西,顺便带你一程。”
江澄想了想,点头。
孟镜年把车钥匙交给江澄以后,往小区走去。
碰上脚步匆匆的汪兰舟,打了声招呼,汪兰舟问他看没看到江澄,他说往地铁站方向去了。
孟镜年上楼进门时,孟震卿已经回房午休了。
厨房刚收拾干净,祝春宁拿一块抹布,清理茶几上的茶渍。
孟镜年前天晚上在家里留宿,落了一份文件在卧室里,这会儿进门去拿了出来。
“妈,我晚上再过来。”孟镜年轻声说。
祝春宁点点头,顿了一下,“急着走吗?不急的话,妈问你两句话。”
孟镜年抬腕看了一下时间,点头,“您说。”
祝春宁放下抹布,示意孟镜年跟他过去。
走进厨房,祝春宁洗了洗手,就站在灶台前,压低了声音问道:“过年那会儿,你姐姐说你谈了个女朋友,是真有这么一个人,还是你编了糊弄我们的?”
孟镜年顿一下,“真有。”
“是谁?”
“等过段时间……”
“别拿这个话搪塞我。”祝春宁看着他,她以前是做法官的,倘要严肃起来,自有一种不怒而威的气场,“你爸现在有点消极,半夜睡不着,跟我说觉得自己撑不过去了。真有这样一个人,你把她带回来,让你爸看看,也好叫他安心。”
孟镜年沉默。
“带不出手?”祝春宁紧盯,“还是见不得人?”
孟镜年已经意识到了,“……谁跟您说了什么?”
“汪兰舟有个朋友的女儿跟你住一个小区,她认识你,说有两三次撞见一个年轻女孩儿跟你一起进了公寓。一米六八到一米七的个子,像是学生,很瘦,头发特别长,眼睛很大,长得非常漂亮。镜年,这个人是谁?”
孟镜年单手抄在口袋里,垂眼静默片刻,说道:“我不想随便编个名字糊弄您,这对您,对她都不尊重。是林檎。”
果真,祝春宁已经猜到了,她表情毫不震惊,只有愠怒。
他话音刚落,她便扬起手来。
孟镜年没有退避,眼神都没有晃一下。
耳光终究没有落下来。
祝春宁收回手,手掌撑在台面上,微微颤抖,“……你赶紧滚。”
“妈……”
“先滚!我现在不想跟你说话!”
孟镜年说了声“对不起”,转身往外走去。
车里,江澄频频看手机上的时间。
孟镜年拉开车门,说句“抱歉”,旋即上车,发动车子。
江澄情绪明显已经平静下来了。
孟镜年扫她一眼,“跟你妈吵架了?”
“我俩经常吵。”江澄自嘲一笑,“希望这是最后一次了。”
她看他一眼,“你是不是也刚跟人吵架了?”
“没。被骂了一顿――你看得出来?”
“一般人不能,我能。刚刚吵完架的人,脸上有一层黑气。”
“印堂发黑的那种黑吗?”
江澄笑了声。
“你准备搬出去住?”孟镜年问。
“住家里我会疯。或者我妈会疯。”江澄问,“有纸巾吗?”
“有。”孟镜年伸手去开排挡储物箱的盖子,想起一包刚用完,于是解锁了副驾前方的手套箱,示意她从那里面拿。
江澄打开手套箱,拿出包备用纸巾,目光稍顿,因为看见个长方形包装的盒子。
她想,还好喜欢孟镜年只是初中时候的事,要是现在还喜欢的话,看见那东西她估计会痛苦得直接跳车。
“……你玩得蛮花的。”她关上手套箱,淡淡点评一句。
孟镜年反应过来她看到了什么,不好解释,也不好辩驳,于是就“哦”了一声。
江澄取下眼镜,抽纸巾擦了擦,她高度近视加散光,这个时候和半个瞎子没两样,不知道为什么,好像意外的获得了一种安全感。
“孟镜年,你知不知道,我有个姐姐的事?”
“听我妈提过,不过没细问。听说是九岁的时候,溺水去世?”
“她叫江澈。是个特别优秀特别完美的人。”
“多完美?”
“根据我妈的描述,你和你姐加起来都不够看的。”
“我不是要诋毁逝者,只是有时候死亡可能是最大的滤镜。”孟镜年看她,“……所以你一直在和蒙了一层完美滤镜的一个符号比赛?”
江澄愣了下。
“那你不可能比得过的。放过自己吧。”
初中那会儿,孟镜年开始抽条,轮廓也渐渐地被雕刻出了少年的模样。
那时候半个班的女生都喜欢他,江澄也很难例外。
她后来不喜欢他就是因为,他总是一眼把事情看穿,然后淡淡地戳中命门。
人在释怀的同时,又会特别感觉自己像个傻子。
她不喜欢这种感觉。
现在她又有这种感觉,释怀的同时,感觉自己特别傻。
江澄把擦干净的眼镜戴了起来,“你呢?你为什么被骂了?”
“我找了个女朋友,我妈知道了。”
“不同意?”
“……比较难。”
“你们学校的?我认识吗?”
“暂时不是很方便告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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