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文卷起触须转身之间轻盈点触墙面,墙壁融化露出后面排列整齐的玻璃箱,里面全是被隔离开的人类。
“后来,我也像你,像他,像他们一样,成为这里某只怪物的宠物。”
然后,那条触须又指了指它滚圆的身体。
“幸运的是,我的最后一任主人,瑞文,它是个研究异界生物的专家,他发掘我,训练我,拆开我,改造我,无数次的实验下证明,人类的潜能无限,即使是一个不知道该怎么运用的……”
瑞文呢喃:“【知识】”
“知识改变命运,孩子。”她的声音平静得像海面上森冷的冰山,连一丝颤抖也没有。
贝芙看着自己的手腕,那只银白色的手环看起来就像是一个普普通通的金属装饰品,或者,更像是锁铐,没有任何接口与搭扣。
无论在哪都逃不掉这种玩意儿……
她叹了口气,问:“所以,你也是想回到人类世界去吗?”
墨绿色的球怪表面那张巨大的嘴翘起,裂开的弧度就像是一道鲜明的伤口。
瑞文:“你明明知道那是骗局。”
贝芙没有说话。
她很累,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无论是身体的伤,还是疲惫的精神,都不足以支撑清醒的神智。
她思考地非常费力,努力积攒着力气。
“那个失去孩子的父亲,本来就不想回到人类世界去,至于真正的组织,帮助那些想要回到人类世界的人,不过是利用潜能隐藏裂隙的一些散乱庸者。”墨绿色的触须掠过一面光屏,上面亮起许多闪烁的光点。
瑞文语气颇有些感慨:“他们称我为人类的叛徒,但我所做的一切只会比他们更高尚。”
它,或者说她,专注地看着玻璃箱中的少女,目光热切:“命运驱使着实验体选择了你,因此,你拥有很多次机会,但你太过羸弱,没有关系,我会用我获得的知识,改变你的现状。”
贝芙起了一连串鸡皮疙瘩。
对于她的沉默,瑞文并没有什么反应,依旧自顾自地说下去。
“那些人就像是傻子,天真且愚蠢地将裂隙隐匿,就能保护好其他一无所知的人,他们根本不明白自己在拒绝什么。”
瑞文感叹:“恩赐。”
贝芙觉得这只球怪,这个女人,或者说,有着女人灵魂的瑞文博士不太对劲,即便它看起来很平静,说话风格也很温柔。
但她能够感觉到,瑞文有点神经质的压抑癫狂感。
和安德鲁的感觉一样奇怪……不,更渗得慌,而且【言语】仿佛失效了,她什么也听不到。
恐怕是因为瑞文有着球怪的身体,她听不到怪物的心声,又或者,瑞文本来就是通过所谓的【知识】制造的某种设备,比如这只手环,直接把话塞进她的眼睛或者耳朵里。
除了一些符合语气的微妙表情,墨绿色球怪身躯上的那张嘴几乎没有动。
这家伙大概是想要给自己做什么改造实验?
她头痛欲裂:“我能打断一下你吗?”
瑞文点头。
“我喜欢白色或者黑色,灰色也可以,不要太多种颜色,混在一起我怕照镜子的时候眼睛疼,如果这个世界有镜子的话,还有就是能不能多点毛,我发量就挺多的,感觉毛毛多点好摸也好看。”
贝芙一口气把自己想好的条件全部倒出来,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
就算是做人体实验那也要努力尝试争取,最起码符合自己的审美,至少她争取过了。
瑞文:“……”
贝芙:“如果你们是什么打入内部的组织,想给我也整一个身份,那么我希望我能朝九晚五下班双休不加班不用面对虫子最好,如果一定要的话也没关系。”
“没有了我的要求就是这么多。”她深吸一口气,结束,感觉积攒的所有力气都用尽,连呼吸都费力。
瑞文显然有点意外:“你是个聪明人,省了我许多口舌。”
她看过这个少女之前体检记录的记忆,一个生父不详,母亲早亡的孤女,以及在这个世界的意外遭遇。
即便人性的弱点在内心的黑暗中一览无余,毫无掩藏,但她的精神依旧坚韧,没有被那些培育次品的认知同化。
瑞文本以为要说服眼前人应该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毕竟有些蠢货宁愿选择死也不愿意成为更优秀的物种。
意外的是,她似乎相当配合。
只是有点可惜,潜能是没什么用的【言语】。
语言是最软弱,最苍白无力的东西。
瑞文有些遗憾,枉费她设计的检测到裂隙波动追出的培育系统,唯一一个绑定在这少女身上的除了死亡的负面记录,没有汲取到任何主动触发潜能的情绪能量,存储设备毫无响应。
“但获得一个怪物的身份,没有你想象的那么简单。”长长的墨绿色触须卷着一条项链递过去。
项链坠子是枚指甲盖大小的中空玻璃芯,里面盛着的液体泛着银色的金属光泽。
瑞文:“让它喝下这个,取出它的核交给我。”
玻璃箱里的少女看起来已经完全听进去,她听起来有些迟疑:“对象是?”
瑞文轻轻叩了叩箱子:“你认为你有得选么?捡到你的野人,就是我为你提供的实验品,他现在很脆弱。”
“……”所以她未来会变成只有一个脑袋加一身黏糊糊黑水的怪物模样。
这家伙是这世界的畸形儿吧,连最基本的球形身体都没有。
以及,连虫子都撕不烂的可怕生物,真是很“脆弱”呢。
贝芙放弃了思考。
“期限是两个月。”瑞文强调,“你只有两个月时间,从观赏鸟成为主人,或者变成一只淘汰的肉鸽。”
“我收集了很多的小鸟作为培育对象,如果你不愿意,我会给试验品一只新的宠物,你并不是什么不可替代的对象。”她的话语渐渐和记忆中系统的语调重合,居高临下并且带上几分威胁的意味。
贝芙知道瑞文说的小鸟是什么了,那些其他被关在笼子里的人类。
但隐隐约约的,她感觉到对方平静语气下的急迫感,好像如果自己不同意的话,她就再也绷不住这样友好的语气。
如果她是瑞文,绝对不会把宝押在一个篮子里。
最大的可能是:事情已经到了瑞文没有其他选择的余地。
贝芙努力保持平静,从洞口接过那条链子:“武器呢,装备呢,弱点以及计划呢?”
瑞文:“没有。”
就算是手无寸铁之力的老巫婆也会准备一颗有毒的苹果,这个不知道在谋划什么,底细真假未知的球怪完全只靠嘴炮让她去打怪啊……
这个世界,不,所有的一切都是一个巨大的草台班子,泥巴糊的底加纸抹的面子。
贝芙慢吞吞地想着。
“任何人类能够接触的武器都不足以对它们造成致命伤。”
贝芙长长地哦了一声:“那么,你是怎么杀死瑞文博士的,我是说,原来的那个瑞文。”
玻璃外的生物用很奇怪的眼神看了她一眼。
眼前缓缓出现几个孤零零的字符,它们张扬狰狞,怪诞美丽。
“我并没有杀死它。”
第39章 拥抱
在那句话之后, 空气中陷入了尴尬的沉默。
贝芙沉默是因为,她觉得很无语——你一个站在【知识】上的人都干不掉的怪物,现在让我赤手空拳去杀掉一只, 开什么玩笑?
瑞文则是在思索一些事情。
她确实没有杀死博士, 她只是将它的意识困在了自己的身体里,等待着它的湮灭期到来, 但那样,她好不容易弄到的这具身躯也会消散。
这也正是需要眼前的少女在两个月之内取代试验品金乌的原因。
这是人类不可多得的机会。
为此她不惜下血本将公司的研究方向暗中偏移, 将所有被收容的人类都注射药剂,引导他们亲近所谓的主人。
“人类弱小且平凡, □□脆弱易碎,没有任何高维感官,进化需要数以亿万年的时间才能在无数的失败里,一点点冲破基因锁的限制,可其他异种生物,生来就站在人类可望而不可即的阶梯上, 并且还在往上走,以人类无法想象的速度。”
贝芙不明白这家伙忽然发什么癫开始大发感慨,但她作为伤患兼观众很捧场地嗯了一声。
这样冷淡的反应显然不是瑞文想要的。
它看向玻璃舱,球体表层的褶皱挤挤压压得仿佛能夹死苍蝇,根根触须上的眼睛如海葵张开,隔着厚重的玻璃, 黏腻地自上而下扫过。
“你是珍贵的种子。”
人类是多么自私, 多么贪婪, 在一遍遍祈祷中, 祈求拯救自己的神,神不回应, 便认为被神抛弃,可人能听见蚂蚁将要被一滴水淹死发出的叫声么。
人不会在意蚂蚁,像神不在乎人类。
现在,作为第一个能被怪物意识到的人类,第一只成功盗窃到异种生物力量的人类,瑞文迫切需要实验去证明,这种方法是可行的。
可悲的是,除了她,没有任何一个人能够做到,在药剂的作用下,他们甚至安于现状,要么对她的理念嗤之以鼻,要么感到天方夜谭。
稍微好那么一点的,就像眼前这一无所知的女孩一样,没完全有意识到自己在挥霍着什么。
终日碌碌的蚂蚁们,即便已经站上指腹,也只会惊慌失措地想要回归地面,多么愚蠢。
她是如此幸运,成功地成为这个世界最接近顶端的一批存在,又是如此不幸,夺取的身体即将迈入衰灭,迎来死亡。
但这一切都是有意义的。
瑞文平静地想着。
她语气温和,似轻哄不懂事的孩子:“等你站到属于你那个阶梯上,就会明白我的良苦用心。”
世界在分裂,世界亦在融合。
既获得恩赐,又怎么能甘于自己的族群仅仅只能苟延喘残在夹缝里,只能沦为怪物的阶下奴。
所有的资料都指明,这个女孩身边的那只试验品是这个世界的源头,凌驾于生命、时间、灵魂、现实甚至规则之上,它甚至还没有长成,只需要潜意识一个想法,就能轻松改变人类已经死亡的现实。
一次又一次,每一次系统的波动都让瑞文无比振奋。
只要得到这份力量,就能改变,不,是颠覆人类的地位。
试验品已经开始倾泻灌注精神在这女孩身上,不是信任,而是一种更加浓烈专一,无法抹除的东西,它萌生了情感,因这女孩生出的情感,无条件的,只为她。
真是让人眼红……
“哦,那你这个手环,对它有用吗?”
少女有些温吞的声音打断她的思绪。
作为【知识】潜能的拥有者,瑞文很骄傲自己做的一切:“当然,你说的话同样也会翻译成它们能够理解的音节。”
这么好的翻译器居然不量产,贝芙为这博士错失商机而感到痛心。
只从她的表情就能看出这小姑娘在想什么。
瑞文有些绷不住:“只有一个,并且,它们的语言体系与你我并不相同。”
言外之意,这是个单向翻译器?
不管了,那也不用再鸡同鸭讲。
贝芙看着那只手环,已经在想到底要怎么说才能要求神经病给她鼓捣正常的饭菜。
“你必须杀了它。”瑞文冷硬说道,“我没有在和你商量。”
“哦。”
听起来就像是在敷衍。
瑞文依旧保持着温和的语气:“我记得,你在这个世界,有个关系很不错的男孩子,是你的小男朋友么?”
贝芙呼吸一滞,摇头:“不,我和他不熟。”
“是么?”瑞文扬起一条触须在空中互相搓了搓,又卷了卷,“我想给你看些东西。”
紧接着,那条墨绿色的触须点击光屏的某处,墙壁变成了黑色,像是投影幕布的墙上浮现出一段视频,视频内容是尽然有序的肉类加工厂自动运转的传送带,以及,红红白白的一片装在各种各样的容器里。
下一幕。
贝芙看到了几条奇怪的肢体,光洁的,肉感十足,毛发稀疏,不是动物,不……是动物,人类同样是动物。
“唔……”她紧紧捂着嘴,不让自己干呕出来。
胃仿佛都揪在一起。
瑞文:“宠物饲料配比营养均衡,当然,人肉也算肉。”
“你对兰利做了什么。”贝芙挣起。
瑞文的触须随意地点了光屏某处,一直机械臂从玻璃箱内弹出,精准地扎进少女脊背。
“不要紧张,他现在很好。”
话音未落。
一面墙壁划开,露出后面的装满浅蓝色液体的玻璃舱,年轻的男孩双手微蜷放在胸前,散乱的金发丝丝缕缕在水中如无依的海藻飘摇。
他紧紧闭着眼睛,脸色惨白得像纸,嘴唇毫无血色,像是陷入噩梦,发出几声痛苦的吟声。
贝芙全然不顾身上的伤口,酸软的两条腿挣扎站起来,往前贴近,膝盖疲惫撞上玻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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