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遥与林昭昭在房中对坐,陛下封林昭昭四品昭远将军的旨意虽未颁发明旨,可联络江湖门派的事一向由镇抚司负责,倒也没有瞒着镇抚司的人。
林昭昭深受陆鸣筝信任,如今又领了朝职,在蔷薇楼一事上,徐遥于公于私都不得不与林昭昭商议。
“此次南巡,负责陛下安危的是皇上的亲卫队,共三百余人,城防司和京畿营的人都留在京中,保护皇后娘娘与太子的安危。东齐境内屯兵千人,如今也都由镇抚司统一调配,只是蔷薇楼如今联合四大武林门派,门徒亦有四千之众,彼时起兵围攻东齐州,还是难保万一。”
林昭昭听徐遥说完,略思忖了片刻:“蔷薇楼集结的人虽然不少,只是江湖中人虽然武艺高强,却不惯联合作战,况且这些人因利而合,不过是松散的联盟,随时都有可能调转风向,东齐州屯兵虽少,但听闻东齐州的抚顺将军治下严明,数年前东齐匪乱,抚顺将军领兵,只三天时间便将匪众尽数拿下,如今人数上虽是敌众我寡,却未必没有胜算。”
徐遥点了点头:“不错,况且白清带领了云辉阁在内数十个门派归顺朝廷,虽然武艺上大抵不如江湖盟,可也都是些有武艺在身的好手,这几日抚顺将军正与云辉阁阁主共商用兵之策,届时与蔷薇楼一战,这些人也都派得上用场。”
“正面开战是一重,暗杀行刺又是一重,蔷薇楼里有用毒的高手,大人与我都是知道的,不能不防。”
程峰中毒之时,徐遥是亲眼所见的,这些时日,皇上的饮食起居也都有专人盯着,就是防着蔷薇楼的人暗下毒手:“我今天过来,除了与林姑娘讨论防卫部署,还有一事,便是向白皎姑娘借她的师弟白石一用,皇上身边防不胜防,多一个用毒高手看着,总归能安心一些。”
青羊谷白石,性子孤僻难驯,唯有其师姐白皎能左右他的行事,徐遥这些时日虽常与白清谷主相见,可也知道,要调动白石,必得通过白皎才行。
这事林昭昭不能替白皎姐弟应承,因此也没有多说,倒是另有一事,她不得不在意:“徐大人,这些时日你追查蔷薇楼,可有我师父的线索?”
徐遥摇了摇头,自从知道程峰遭蔷薇楼掳掠后,他一直留意打探,只是这程门主竟像是人间蒸发一般,一直没有消息:“按理说,蔷薇楼处心积虑将程门主带出京城,自然是为了程门主这个人以及他背后的既明派。
既然如此,那么一旦确认程门主在他们的控制之下,蔷薇楼一定会第一时间为程门主解毒,逼程门主开口,蔷薇楼既然打着为萧行平反的旗号,就一定会善待既明派的门主,林姑娘且宽心,虽然还没有程门主的消息,但我料想他们一定不会对程门主下手。”
徐遥说的不错,蔷薇楼既认为当年萧行叛国出于无奈,萧行已死,也没有后人留下,那因萧行之故而受灭门之祸的既明派,就是他们能够利用的最鲜明的旗帜,为此他们也不可能向程峰下手,只是不知为何,林昭昭心里总是隐隐不安。
第84章
“丁二七, 今天我同皇上所说的话,你都听见了吧?”
丁二七是谁,尸山血海之上, 又是从何处传来这女声, 为何这声音竟如此熟悉,熟悉到连手中的无名剑都仿佛听见她的呼唤一般, 发出微微的颤抖。
“主上, 今日凌晨佐木纳带人偷袭右翼军营, 昨日方才从京都运至绿田的粮草,尽数遭敌军焚尽, 邙城被围困已有月余, 再过五日, 城中粮草就要尽断了!”
自从五个月前, 北戎向骧国发难, 短短两个月时间, 北戎军队跨过两国界碑, 以排山倒海之势席卷边境七城,骧国北境防线逐节崩溃,南骧怀安亲王萧行敬受皇命, 领兵出征,一路势如破竹,逐步收回落入敌手的五座城池, 据守青崖关邙城。
这邙城地处天险, 是守卫骧国全境的最后一道防线,原守城之将莫风勾结北戎巴图部, 才至敌军深入北境腹地,以致短时间内失去七城之数, 百姓死伤上万人,萧行领兵而来的第一件事,便是从敌军手中夺回邙城,并将莫风斩首示众,首级悬挂于城门之上。
为了夺回邙城,萧行果断弃西部两城于北戎,他本意自是通过邙城一战挽回兵败颓势,重整我军士气,同时占据险地,缓缓图之。
北戎军同盟乃是以巴图部为首,以武力逼迫联合一众部落,对他们而言,若能速胜便罢,如若不能,其同盟必定走向土崩瓦解的局面,要想大获全胜,必得有足够的耐心。
可他不知道的是,这样的捷报传进京都,在朝堂上引起的是何等的轩然大波。萧行北上,带走的是十万雄师,这数倍于北戎的兵力,却不能一举收复失地,只是在邙城小胜,且这邙城不过是边陲小城,可北戎还握在手里的,却是康宁、宏安两座物产丰饶的边贸之城。
“以怀安亲王所有兵力,保邙城而弃康宏,断非不能也,是不为也!怀安亲王在北境多年,岂能不知这北戎人垂涎康宏二城已久,如今他挥师北上,却唯独避开这两座城池,无非就是想卖弄兵力,拿捏朝廷,告诉皇上,没了他怀安亲王,这北境必不得安稳罢了。”
连日来,朝堂上争吵不休,很多朝臣明面上虽不提,实则句句暗指萧行对皇上立储一事心怀不满,以致故意延误战机,拖延局势,借北戎之手报复骧国皇室。
“王大人此言差矣,这邙城背后是我骧国中原腹地,且其地势独特,易守难攻,怀安亲王能够一举夺回邙城,便是保我中原安定的一场大捷,王大仁身处庙堂之高,却将邙城一战说得如此轻巧,当真是寒了战士们征战沙场之心!”
说话的是人是礼部侍郎杜恒,他本系跟随萧行征战北境的武将出身,却在随萧行回朝之后,被太子以其出身郡主府,厚德明礼之名调任礼部侍郎,明升暗降,夺其实权,如今在朝堂上愿意为萧行发声的,也唯有这些军方的旧人了。
“哼,杜侍郎,你一朝在怀安亲王麾下,难保护着旧主,可说到底,这天下毕竟是当今皇上的天下,你我要效忠的,也唯有圣上一人而已。当日皇上圣断,将贤王殿下立为太子,以明朝纲,怀安亲王一党对此诸多不满,从民间到朝堂,议论之声四起,质疑圣上识人不明,倒不见你礼部侍郎出来平息。你们这些人结党营私,何曾将骧国安危放在眼里,如今倒是义正严辞,可见维护怀安亲王之心,远胜于维护陛下之心了。”
杜恒出生高贵,一向不屑与人口舌相争,太子虽将他调任礼部,他也未因此生过怨恨之心,如今维护萧行,也不过是说了些实话,却受人如此诛心之言,登时气得脸上通红:“王有德,你!”
“好了!”
皇上的一声怒喝,打断了这场闹剧:“这是朕的朝堂,不是茶楼酒肆!朕召你们来,是要你们齐心协力,助怀安亲王击退北戎敌军,不是来听你们吵嘴的!王卿,怀安亲王是朕的儿子,他绝不会有不臣不孝之心。他早已向朕言明,太子才德兼备,作为皇子和兄长,他定会尽心辅佐朕与太子,为骧国的太平盛世略尽绵力,你方才的那些话,朕往后不想再听见任何人说起,你明白吗?!”
王有德虽然是坚实的太子党,可也知道当今皇上着实疼爱长子萧行,不过是仗着当今皇上仁德,才敢出言挑拨,如今眼见着皇上动了气,忙跪下请罪:“皇上恕罪,是臣失言。”
“父皇息怒,兄长在外征战,我作为太子,如今却安居京都,实属无能。今早收到消息,从东南各州已征集到军需物资共计三十万两,军粮五百车,儿臣自请押运军粮至前线,解兄长燃眉之急。”
萧行军功赫赫,太子党虽然不满萧行已久,可太子萧慎却一直事兄甚恭,不仅多番在朝堂上出言回护萧行,这些时日以来也一直积极筹措军粮,保障萧行出征的一应供给,在前朝,他尽力调和言官与武将的冲突,而后宫里,皇后也善待柔妃,情同姐妹。
正因如此,不论太子党与怀安亲王党如何不对付,皇上也相信,这并非太子本意,不过是底下人各怀心思罢了。
太子这话一出,群臣大惊,王有德更是忍不住出言制止:“殿下身为太子,岂可涉此险境?这朝上多的是武将,押运粮草之事,还请殿下三思啊!”
可萧慎却走向王有德身侧,跪请皇上:“儿臣虽为太子,却更是陛下的皇子,骧国的子民,若因儿臣的身份使儿臣不能为国效力,那这太子之位于儿臣而言又有何益?”
“父皇已经年迈,皇儿身为太子,在京都为朕分忧,同样是为国效力,何来无能一说。况且当日皇儿也曾自请出战,只是你皇兄多年来身处北境,熟知北戎的情况和战力,所以父皇才命其作为主帅领兵出征,并非不信任皇儿的缘故。如今粮草充足,也是你的功劳,但王卿所言亦有理,太子涉险,国民亦不安,押运粮草一事,还是另择贤良吧。”
“父皇!”
皇上摆了摆手,若放在他春秋鼎盛之时,自然可以让太子出去历练一番,可他的身体每况愈下,如今也只是勉强支撑,万一变生不测,没有太子在京中,骧国岂非要有一场大乱。
皇上心意已决,萧慎也不得不退让:“儿臣听凭父皇安排。既然父皇要我留守京都,那这押运粮草一事,儿臣举荐京畿营副统领陈克,陈将军与杜侍郎同为当年皇兄麾下旧属,熟悉北境线路,由他负责押运军粮,可保万全。”
这陈克曾任萧行副将,确实是个人才,所以在京城一路晋升,如今已做上京畿营副统领一职,官居四品,战时的粮草押运事关重大,这陈克倒确实是个合适的人选。
“陈克,朕命你为忠勤将军,今日启程北上,将征集到的辎重粮草运往北境,支援怀安亲王。”
陈克出列跪下:“臣领旨。”
皇上咳嗽了两声,他的鬓发皆已斑白,如今北境再起烽烟,每日议政一议便是三四个时辰,他的身体是越发不如从前了:“诸位爱卿都起来吧,今日就先议到此处。”
“是。”
京都与邙城相隔千里,消息传到萧行这里的时候,押运粮草的大军已经出发了。
此番北戎不同于往年的袭扰试探,而是全线挑起与骧国的战火,一路挥师南下,一场大战不可避免。同样的,北境多年来受北戎劫掠,百姓苦不堪言,此番出兵,萧行同样也寄希望于彻底击溃北戎,伤其元气,还北境以安定。
正因如此,萧行才会在抵达北境的第一时间便打下邙城,据城以待,他并不贪一时的胜利,他想要的,是彻彻底底平息两国之间的战争。
京都能够在这么断的时间内便收集到这么多的粮草,连萧行都不免喜出望外,有了这些粮草的支撑,他就能够把战线拉长,北戎是游牧民族,与骧国开战,他们的供给大多靠劫掠交战之地,只要守得住,就是耗也能把他们耗得元气大伤。
北戎一方当然也知道自己的短处所在,与南骧开战,他们唯有速胜才有入主中原的指望,北戎领兵的佐木纳,跟萧行交手不是头一回了,他深知萧行的手段,如果真的让萧行就这么耗下去,那他们迟早会被耗死在萧行的剑下。
于是佐木纳选择将主力军队分成小股,多次漏夜偷袭北境数座城镇,一来劫掠军粮,二来激萧行出手,北戎人天生善战,即便萧行手中的兵里远超北戎,但只要正面开战,他们就还有胜算,怕就怕萧行不出手。
萧行自然稳得住,可架不住此次北戎之战来得出乎意料,所谓十万雄师,都是临时集结,队伍里甚至还有南方水军,他们根本就不惯陆战。萧行被调离北境三年,原本他帐下的人马也各有己任,临危受命,麾下都是些新面孔,可如今的局势,却不容他再磨合将帅之间的默契。
不日,萧行的左前锋胡烨便受佐木纳激将之计,出城迎敌,最终丰城失守,而后是右翼受袭,数十万粮草毁于一旦。
第85章
一城失守, 阵亡的便是数千名将士,不但如此,为了激萧行出兵, 佐木纳选择了最下作的手段, 那就是屠城,三日之内, 丰城血流成河, 城中男女老少, 无一幸免,等到萧行带兵驰援丰城之时, 留给他的, 也只有一座惨遭血洗的空城了。
萧行将无名剑收回剑鞘, 转身上马:“回邙城。”
“主上, 粮草已失, 即便是举全国之力, 也不可能在短时间内集齐反攻所需的粮草, 如今再回邙城,咱们不是等死吗?”
萧行冷冷地看着说话的副将:“我说回邙城,这是军令, 再多说一句话,我便让你留在此地,给丰城百姓陪葬。”
萧行亲手斩杀莫风的场景还历历在目, 那名副将不敢再多话, 按萧行的指令整军出发,这次驰援丰城在萧行的意料之外, 但他还是将主力部队留守邙城,以防邙城再度失守, 而后亲自领兵至丰城驰援,日落之前,他们终于回到了邙城。
“师弟。”
萧行没有想到,在城门迎他的,竟然会是师兄骆一鸣,此次出征北境,在主战与主和之间,促使天平向萧行倾斜的重要因素,就是既明派的支持以及由此带来的民间声浪,若非骆一鸣联络骧国武林出钱出力出人,以骧国经年累月的亏空,恐怕这些军备连支撑他们拿下邙城都困难重重。
“师兄,你怎么来了?”
尽管两人以师兄弟相称,但骆一鸣一介白衣,在萧行的部将面前,他仍是以亲王之礼参拜萧行,萧行连忙将他扶起来:“师兄不必多礼。”
“自你领兵出征之后,既明派无时无刻不在关注北边的战局,我听闻你驻守邙城,想必不日后便要与佐木纳有一场大战,因此特地来助阵。”
骆一鸣虽没有官身,可论保家卫国之心,却不输骧国任何一个武将。这些年来,他与萧行时常在一起研究北境地形,排演兵法军阵,甚至将邙城作为北境出击最好的战场,最初便是骆一鸣提出的主张。
碍于既明派门主的身份,骆一鸣没有随萧行的大军一同从京都出发,但这不代表他不能以骆一鸣的身份,赶往邙城,为萧行助力。
丰城失守,粮草尽失,此时正是危急之际,萧行将骆一鸣请入军帐,听闻丰城屠城噩耗,骆一鸣脸上尽显悲怆之色:“粮草已失,你定下的久耗之计,已经是行不通了,但若是此时退兵,不但之前的努力皆算是白费,恐怕北戎人乘胜追击,直入中原腹地,届时骧国危矣。”
萧行的面前,是一副骧国疆域图,过了青崖关,就到了朱州,再往南便是茂林,过了茂林,北戎的大军就要逼近京城了,他即便是想要退兵,又能退往何处?况且丰城血债,不向佐木纳讨回来,他又岂能甘心。
“没有粮草,大军不可能在北境久待,邙城贫瘠之地,能养大军到今天,已属不易。可我们即便要退,也必须在退兵之前,打出一次前所未有的大捷,即便不能将佐木纳的大军全数留下,也要让巴图部失去统治地位,瓦解北戎军联盟。”
这场仗必须要打,可是怎么打,何时打,却需要细细思量,北戎人几乎从出生就开始打战,各部落之间的内斗,对骧国北境的不断试探,他们是在战争中成长起来的民族,要想从与他们的正面抗衡中取得一场大捷,谈何容易。
“师兄,烈阳兵法打磨了三年,也是时候让朝晖剑法见见血光了。”
明镜道人临死收徒,教给他们师兄弟二人的,并不是杀人之剑,朝晖剑法变化无穷,在不同人手上,就有截然不同的气质和效果,萧行二人一个在朝,一个在野,多年来在精进剑法的同时,又共同创制出烈阳兵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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