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昭昭闻此,不自觉追问道:“那皇上怎么说?”
“姑娘若是问当年之事的真相,事情已经过去了这么多年,高祖皇帝金口玉言,怀安亲王系萧氏王族之耻,又下令将萧行生平抹去,如今再去探寻当年真相谈何容易。退一万步说,即便萧行真是受人陷害,那高祖皇帝的皇位岂非来路不正?作为高祖后人,皇上又要如何自处?这些宵小之言,姑娘听过便罢,切莫当真。”
“可是……”
林昭昭的话还没有说完,便被徐遥打断:“没有什么可是,林姑娘,如今叛党既然以萧行之名意图皇位,当年的事即便不是他做的,如今也只能是他做的,若非如此,难道真给叛党以出师之名?就算蔷薇楼的人以此为旗帜,难道就是真的要为萧行求一个公道?他们不过借此大义之名,粉饰自己争权夺利的狼子野心罢了。”
对于镇抚司,对于皇上,萧行作为已死之人,他的功过是非有何要紧?要紧的是,若让蔷薇楼奸计得逞,骧国内战,那就是骧国江山易主,百姓生灵涂炭的祸事,何况北戎虎视眈眈,骧国若是内乱,他们必定趁此机会挥兵南下。
第82章
知州府上作为皇上临时起居之所, 虽为着疫病当道,没有大兴土木,可也看得出在细处颇下了些功夫, 如今府上一应人等尽数迁府别居, 里外进出的都是随行的宫人。
林昭昭来到知州府邸门前,徐遥已经在此提前候着, 看守的护卫上前为林昭昭搜身, 徐遥小声致歉道:“如今蔷薇楼的人正伺机而动, 这是镇抚司的意思,进出人等皆需要搜身后才可放行, 姑娘莫怪。”
“这是自然, 辛苦诸位大人了。”今日进宫面圣, 自然不能携带兵器, 林昭昭将朝晖剑及随身的暗器都留在了客栈内, 守卫细细搜查过后, 示意放行。
徐遥向林昭昭道:“林姑娘, 我还有公务在身,就不能陪姑娘入府面圣了。”林昭昭向徐遥点了点头,宫人们这才领着她与徐遥往知州府里去。
天子威重, 尽管不是在金殿见驾,这一间小小的书房之内,圣上天威仍是不减, 林昭昭随宫人引领, 向圣上行过礼。
“免礼赐座,林姑娘是江湖中人, 若是在正厅与姑娘相见,倒拘束了姑娘, 因此朕特意吩咐他们,将姑娘领到书房里来,姑娘北上一趟,于朝廷是有功之人,不必拘礼。”
林昭昭谢过陛下后,便缓缓起身,在近旁的客座上落座:“民女不敢居功,都是陆大人的功劳,蒙陛下恩旨,允民女北上为恩师寻药,是民女之幸。”
萧以珩端坐于玉座之上,冲林昭昭笑道:“说起来程门主中毒,也是为国分忧,朕允你北上寻药,亦在情理之中。听闻此次北上,你与陆指挥使一道进入北戎蒙巴都,如今陆鸣筝那边还未有进一步消息,也不知北戎如今情势如何?”
今日面圣,为的就是烈阳兵法,昨夜与徐遥对谈,林昭昭已知蔷薇楼狼子野心,将烈阳兵法交给蔷薇楼,或许能换回她师父,但蔷薇楼起的是谋逆篡位之心,这本烈阳兵法一旦交出去,就免不了同室操戈,剑锋向内,烈阳兵法脱胎于朝晖剑法,她师父作为既明派掌门,又怎么能允许无数骧国子弟葬身于朝晖剑法之下。
而林昭昭自己呢?早在踏上北戎土地,在看过骧国遗民的处境,在救下林鸢的时候,她便已下定决心,她要用手中的这柄剑收复故土,让所有颠沛流离之人能有属于自己的家园,让骧国百姓不再做北戎人的奴隶和牲畜。
林昭昭起身跪下,向皇上呈上烈阳兵法:“陛下,陆指挥使于北戎大公主府,故怀安王萧行旧居之中,得此烈阳兵法,我受指挥使之托,作为既明派后人,将此兵法,献于陛下。”
听到烈阳兵法四个字,萧以珩即便贵为天子,也难以掩饰自己的狂喜,骧国南迁以后,哪一任君王没有收复疆土的雄心?多少年苦心经营,镇抚司终于不负他所托,为他取得了烈阳兵法,多年壮志,今可酬矣!
一旁的宫人正欲从林昭昭手中接过烈阳兵法,可萧以珩已经快步上前,亲自将从林昭昭手中,捧起这本兵家至宝,他将书页展开,果见其中兵法剑阵,皆与当年萧行抗击北戎的几场胜战相同,这本兵书,确是烈阳兵法。
合上书页,萧以珩扶起林昭昭:“林姑娘,这本烈阳兵法关乎我骧国兴衰存亡,能得此书,是朕之幸,也是南骧之幸,献书之功,功在千秋,朕竟不知道,要赏你些什么才对得起你此番功劳。”
“民女林昭昭乃骧国子民,也是既明派后人,当年既明派师祖与萧行共创此奇书,为的就是平定边患,还边民以安定,如今骧国南迁,北戎的骧国遗民过的是人下之人的生活,南骧也是风波迭起,陛下若是有意恩赏民女,便赏民女一个为国效力的机会吧。”
“好。”萧以珩回到座上:“林姑娘不愧是既明派侠女出身,果然巾帼不让须眉,朕便破例封你为四品昭远将军,替朕以此烈阳兵法演练军阵,以备来日北上,收复我国失地。”
圣上旨意,林昭昭便是骧国开国以来,封的第一位女武将,这当然不是仅为了嘉奖她献书之功,烈阳兵法出自朝晖剑法,唯有熟悉朝晖剑法之人,更能明此书奥义,萧以珩本就有心招纳既明派中人,林昭昭既有此志,他当然是求之不得。
“等程门主康复之后,朕还会封其三品明威将军,望你们师徒二人能同心协力,报效骧国,当年既明派开山祖师骆一鸣所投非人,他未竟的报国之志,如今亦可由你二人代为达成了。”
林昭昭领旨谢恩:“陛下,臣所求并非高官厚禄,也并非一朝扬名,既蒙陛下圣恩,林昭昭必当尽心竭力,报效家国。陛下提及恩师,臣另有一事相求。”
“爱卿但讲无妨。”
“陛下离京南巡,京城守卫松懈,日前回京后,臣得知恩师已遭蔷薇楼掳掠,如今人还在蔷薇楼手上,生死不明。当日在北戎,蔷薇楼的人就曾出手抢夺烈阳兵法,今日臣之恩师受劫,大概蔷薇楼的人正是冲着烈阳兵法来的。
故此,臣特请求陛下,暂时不要泄漏烈阳兵法的消息,臣之官职也暂缓颁发明旨,以免那起贼人知晓烈阳兵法如今已归圣上所有,加害臣之恩师。”
林昭昭将北戎行刺与陆府受劫诸事,一一向皇上禀明,萧以珩早知蔷薇楼的人既以萧行之名行事,必对烈阳兵法起觊觎之心,他虽不知蔷薇楼已对程峰下手,但对这些事情的发生,他倒也不觉得意外。
“天佑我南骧,烈阳兵法自然不会落入贼人之手。昭远将军所请也不无道理,如今若是走漏了烈阳兵法的消息,不但蔷薇楼蠢蠢欲动,连北戎也会对我朝北上之征有所准备。今日之事,便如你所奏,仅朕与爱卿二人知晓,如今时疫有所好转,待时疫彻底平息之后,再行以烈阳兵法造势也不迟。”
大疫初平,此时不是起兵的好机会,且攘外必先安内,萧以珩与林昭昭议定,一月之内,平定蔷薇楼之患,救回程峰,到时再行操练烈阳兵法,以备北戎之战。
林昭昭走出知州府邸的时候,南骧落下了冬日的第一场雪。
南边的雪不像北方,没有茫茫无尽的鹅毛大雪,而是寒风之中,雨雪纷飞,送林昭昭出门的宫人好心地向林昭昭递上了一把油纸伞,林昭昭谢过,紧了紧身上的披风,接过纸伞,向长街上走去。
等回到客栈,寒气已经浸透了林昭昭的衣裙,她在客栈门前将油纸伞收好,不经意间,伞上的雨雪沾湿了她的裙脚,冬天的太阳下山早,只是从知州府走回客栈的路程,天便已经全暗了。
林昭昭抬头,看着屋檐上的落雨:“丁二七,今天我同皇上所说的话,你都听见了吧?”
今日向皇上进献烈阳兵法,献出的是萧行与骆一鸣毕生的心血,林昭昭不知道当年发生的一切究竟真相如何,也不知道她今日向皇帝称臣,共商北戎之战,是否会触动萧行的恨与憾。
林昭昭不敢说自己懂萧行,可她却觉得自己懂丁二七,从那日得知丁二七身世的震撼,到如今静下心来细想,丁二七绝不可能为争权而叛国,当年之事,必有情由,他的恨与憾,也不会是这王座的归属,而是因北戎之战而牺牲的战士和百姓,是那失去的半壁江山。
所以,如今虽然明知他的身份,林昭昭开口问的,还是那个与她朝夕相伴的丁二七。
可是丁二七却没有应声,回应林昭昭的,只有雨滴落在屋檐下的声音。
“昭昭。”
熟悉的声音响起,林昭昭回头一看,那站在客栈烛火之下的,不正是白皎吗:“白姑娘,你怎么在这里?”
白皎拉着林昭昭的手,走向客栈的暖炉旁:“这样雨雪交加的天气最易受寒,你怎么倒站在廊下?我奉皇上旨意,到受疫灾严重的各州府支援,在东齐已待了月余了,今日白石到御医处寻我,我才知道你们二人竟已到了东齐。”
林昭昭笑了笑,接过白皎递过来的姜汤:“我们一路南下,见各地的疫病都已控制下去,就知道是我们白大夫妙手回春。”
“没有你们送回来的玉绒草,纵我医术再高,也不能用这么短的时间就将疫病控制下去。”白皎这话说完,便想起程峰来,一脸的愧疚之色:“是我不好,没有照顾好程师父,辜负了你的嘱托。”
林昭昭自然知道,这事怪不得白皎:“姐姐不必自责,皇命难违,圣上降旨要你支援御医,难道你还能抗旨不成?白石受姐姐的嘱托,也是尽心看护师父,即便如此,也架不住蔷薇楼的人要对师父下手。你们姐弟二人替我照顾师父一场,是我应当向你们道谢才对。”
听林昭昭说起蔷薇楼,白皎的眼中也难得流露出恨意:“听镇抚司的人说,已经有了蔷薇楼的线索,我师兄那边正在联络江湖中各派势力,联合绞杀蔷薇楼,想必不日便能救回程师父,报我师父杀身之仇。”
第83章
在林昭昭与陆鸣筝前往北戎的这些时日, 以青羊谷为首的武林盟派,已经在蔷薇楼和朝廷两方势力中陆续站队,出乎林昭昭预料的是, 以不孤山为首的武林盟一派, 竟投向了蔷薇楼的阵营。
南方光明寺、东方云辉阁、西方天门山、北方绯斋,武林盟四大长老门派之中, 除了云辉阁外, 尽数向不孤山靠拢, 连当初因霍玲一事与蔷薇楼势同水火的天门山,如今也为蔷薇楼摇旗呐喊。
不怪天门山甘心自打其脸, 实在是蔷薇楼许下的利益太过诱人, 这么多年以来, 江湖门派身怀利器, 广罗门徒, 可终究碍于朝堂与江湖间无形的壁垒, 难以更进一步, 如今蔷薇楼广结盟友,重用江湖盟,若到事成之日江山易主, 江湖门派在骧国的地位,定然与现在不可同日而语。
白皎冷笑一声:“这群人平时满口的仁义道德,行侠仗义, 如今蔷薇楼不过给他们织了个春秋大梦, 一个个便急不可耐地露出本来面目,什么民生、忠义, 竟是一概不顾了。”
青羊谷与蔷薇楼中横着一道杀师之仇,定然势不两立, 可论及其余门派,所谓权力的欲望,从来都是无休无尽的,在江湖中立足,在民间受到尊崇和拥戴,却不能在朝堂中有足够的话语权,土地钱银乃至身籍,处处受到朝廷限制,是侠是匪,不过看朝廷如何定义,他们又怎么甘心?
哪怕盛如当年既明派,一旦受朝廷围剿,立刻如大厦倾覆,如今尚存的后人,不过苟延残喘,在夹缝中求存。
蔷薇楼多年经营,为的就是与朝廷分庭抗礼,如今他们一手炮制瘟疫和谣言,已有了动摇国本的可能,那些江湖门派自然知道,此时的站队,便已是谋逆大罪,可这事若成,便是一国权力的重新划分,在这巨大的收益面前,越是鼎盛的门派,就越是能下定决心赌这一局。
而那些不愿追随江湖盟投入蔷薇楼阵营的门派,也未必全出于忠君爱国之心,这么多年来,南骧江湖格局已定,屈居末流的江湖门派,不过是跟在所谓五大派身后喝些肉汤,偶有出头的,也很快遭江湖盟打压克制,如今大局未定,对于他们而言,也是个难得的重新洗牌的机会。
当日林昭昭与陆鸣筝提出联络江湖门派,缉拿蔷薇楼叛党,江湖间的分立便自当日始,镇抚司与青羊谷联合,一个身后有朝堂之名,一个行医多年,又因疫病一事深得民心所向,在他们的身后,各自集结出一支不可小觑的队伍。
安定了近百年的南骧武林,出现了前所未有的分裂局面。
同样不太平的,恐怕还有南骧的朝堂。蔷薇楼的触角伸入官场之中,早在刘慷一案就出现端倪,听徐遥说,皇上此次离京,也是有意卖一个空子,给那些居心叵测之人,蔷薇楼若反,必是江湖与朝堂内外联动的乱局。
“难道白谷主如今也在东齐州中?”
白皎点了点头:“前些日子师兄带着诸位门派首领前往东齐,与镇抚司共商对付蔷薇楼一事,也因此受到皇上的召见,如今与朝廷联合的江湖门派,在东齐州设下一处据点,凡涉及蔷薇楼之事,皆在此处商议。”
当年青羊谷虽身处江湖之中,却独立于俗世之外,如今却为了蔷薇楼一事,成为皇上联络江湖门派最有力的桥梁,当年老谷主治下的青羊谷拒绝与镇抚司合作的样子还历历在目,如今在仇恨的驱使之下,青羊谷想置身事外,已是不可能的了。
只要思及此处,林昭昭就不免想到陆鸣筝,想到皇上,这一切虽不是他们一手促成,可他们只要稍微借力打力,就能获得如今这番成果,当真可怖。
“姐姐,青羊谷可曾想过,此番与朝廷联合,是为了蔷薇楼不假,可日后呢?斗倒了蔷薇楼后,面对着已与朝廷深度捆绑的朝堂,青羊谷再想抽身,谈何容易?”
白皎看着林昭昭,眼里是难得一见的郑重其事:“师兄来到东齐,也曾与我见过一面,论及此事。青羊谷创谷之初,便决意奉行仁人济世的医家之道,远离江湖纷争,是不愿受权与利之裹挟,然而经过疫病一事,我们都能看到,要想救一国之民,就不可能不与朝廷合作。独善其身,是为了更好的行医济世,若是为了这一份清高的名节,拒朝廷于门外,岂非是本末倒置?”
是啊,江湖与朝廷之间,本就是人为的隔阂,或许蔷薇楼一事,正是一个机会,让江湖与朝堂能摒弃门户之见,求得共赢。
林昭昭点了点头:“姐姐说的是,江湖中人同样是骧国子民,既然居于同一屋檐之下,只有骧国更好,所有的骧国子民,才能更好。这话不仅是对我们这些身在朝堂或江湖,有选择权的人而言,更是对无数没有选择的骧国平民而言。”
一夜过去,风雪不但没有停止,反而比昨日更甚,不知是不是心境有变,林昭昭只觉得今年南骧的冬日,比往年来得更早也更冷。
今日徐遥上门,与林昭昭在客栈中一叙,根据镇抚司截获的情报,皇上离京日久,京中瑛王一派眼见疫情日渐平息,已然是坐不住了,圣驾回銮之前,京中必乱。
当年与蔷薇楼勾结的刘慷,便是瑛王一党,此次蔷薇楼造反,两派虽然各怀鬼胎,可在推翻当今圣上一事上,却有合作的理由,正因此,京城内乱之时,必是蔷薇楼动手行刺之机。
“瑛王从西南调来的人手正在向京城靠拢,不出十日,便能兵临城下,太子年幼,此次圣上南巡,朝中由首辅大人监国,首辅大人是陛下当年还是亲王时便追随陛下的老人了,对陛下的一番忠心毋庸置疑,只是太子与皇后都在京中,陛下终归是放心不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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