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陆鸣筝派人将玉绒草运回南骧,镇抚司的人就在长乐镇上留有一只三人的小队,他们化身往来滨河的渔夫,日日在河上劳作,以备随时接应,今日若没有他们,即便林昭昭等人跨越了石林,想要渡过滨河也绝非易事。
喝下几名佥事煮好的热茶,林昭昭的僵硬的四肢才稍稍缓和了些许:“劳烦各位大人送我入京,我有要事面见当今圣上。”
林昭昭虽然是一介白衣,可当初陆鸣筝能向皇上求得恩旨,允她同上北戎,就已经表明她与朝廷的关系非同一般,何况陆鸣筝待她如此特殊,是镇抚司人人都知道的事,因此林昭昭提出进京面圣的请求,几个佥事当即便应了下来。
林鸢受了寒,一路上都有些低烧,睡了醒醒了睡,等到彻底清醒过来时,车队已经快到京城了。
“你醒了就好,咱们已经平安到南骧了,等进了京,我再让一个好大夫替你瞧瞧,你白家姐姐的医术,在整个南骧也是数一数二的了。”
林鸢挣扎着起身,将车窗推开了一条缝,寒风灌进了车厢内,可放眼望去,却是满目青翠,南国风光,即便是到了冬季,也有绿意尚存,南骧还没到落雪的时节,林鸢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一切都仿佛梦境一般。
林昭昭虽知道她此时身体虚弱,怕是不宜吹风,可却不愿拦她,这自由天地对林鸢而言,是旁人无法理解的难能可贵。
“林姑娘,前面就是京城了。”
赶车的镇抚司佥事将车架停在城门前,递上了镇抚司的腰牌,守城的将士看了一眼腰牌,也只稍稍让林昭昭和林鸢露一露脸,便开门放行。
京城的长街还是旧时的光景,单是看到此街景,便可知南骧疫病没有坏到他们当初预料的地步,不用说也知道,他们从北境送回来的玉绒草,已经力挽狂澜,救骧国于水火。
马车径直向陆鸣筝府上去,皇宫的规矩森严,即便镇抚司能够安排林昭昭面圣,也需要时间奏请,在皇上点头之前,林昭昭只得仍在陆府上住下,这样也好,林昭昭摸了摸怀里的绢袋,一别已近两月,她最放心不下的,当属昏迷未醒的程峰。
马车停在陆府门前,赶车的佥事向林昭昭辞别道:“陆大人府上,姑娘是熟客,我便送到这里,三日之内,必定安排姑娘进宫面圣。”
“有劳大人了。”
见了林昭昭,两个的看门的小厮立刻入府回禀,不多时,陆府上的管家便迎了上来:“林姑娘回来了,我家大人可还安好?”
“王伯,陆大人一切安好,只是要务在身,恐怕还要过些时日才能回来。”
管家忙接过林昭昭的行囊,将她往府里带:“人平安就好。”说着,他又看了一眼林鸢:“这位姑娘是?”
“这是我收的一个小徒弟,还请王伯在偏院里也为她安排一个下处。”
林昭昭说到偏院,管家脸上却流露出一丝不自然的神色,可林昭昭一颗心都挂在程峰身上,又怎么可能无视,当即停下脚步,拉住管家的臂膀:“王伯,我师父可是出了什么事?”
管家自知有负陆鸣筝与林昭昭的嘱托,此时林昭昭问起,他只得跪下请罪:“林姑娘,你与大人走后没多久,白皎姑娘就领了圣旨,前往南边疫情严重的州府支援,临行前她特意留下白家师弟看顾程门主,没想到月前竟有一伙贼人闯入府中,强行绑走了程门主,当时圣上南巡,京城守卫松懈,镇抚司各佥事也奉命离京,府中虽有些家丁,却不能与那伙贼人相抗衡。”
“师父。”
林昭昭听了管家的话,只觉得如同五雷轰顶,她直奔向偏院,那张本来安置着程峰的病床上,果然空无一人。
冰爻花还在她的手上,可师父却消失无踪,北上一趟千难万难,就换来这样一个结果,林昭昭跪在已经空空荡荡的床前,她恨自己为什么不能再快一点,赶在蔷薇楼的人下手之前,救回自己的师父。
“你回来了。”
林昭昭回过头,只见白石正站在门边,他身上还带着伤:“抱歉,没能救下你师父。”
当日蔷薇楼的人闯入陆府,能与之一战的唯有白石一人而已,只是白石出身青羊谷,身手本就平平,本来靠着一手出神入化的用毒之术,守住程峰也不难,可偏偏蔷薇楼里也有一位用毒的顶尖高手,为了对付白石又早有准备,他在明,敌人在暗,终究棋差一招。
白石身上的伤到今天仍未愈,彼时必定也是经历了一番苦战,林昭昭这个做徒弟的,自己不能守住自己恩师的安危,又如何能再去责怪旁人。
“当日师父受伤,是为了救我,蔷薇楼的人没有理由穷追不舍。如今镇抚司的人正在全境追踪蔷薇楼,他们既然在此时冒险进京,难道就为了一个在江湖几已绝迹的既明派门主?且他们若是想要师父一条命,趁着师父身上的毒还未解,直接对他下手便可,又何必非得将他绑走?”
白石想了想:“他们这一出,只有两种解释,要么就是想要程师父的人,要么就是想通过程师父,拿到什么别的东西。”
烈阳兵法。
林昭昭思来想去,也唯有这个答案了,蔷薇楼的人在北戎闯大公主府,甚至意图行刺,为的就是萧行旧址的烈阳兵法,萧行的密室究竟有没有烈阳兵法他们尚不得知,可既明派的后人却就在京城里。
既然他们绑架师父别有图谋,那么师父反而安全,以师父的身手和才智,只要他们为师父解毒,师父必有能力自保。
思及此处,林昭昭的心反而安定了下来,只要蔷薇楼想要的不是师父的性命,那一切就还来得及。
可她转念又想,师父性情刚烈,未必肯向这起奸人低头,当时面对陆鸣筝的追问,他已一再表明烈阳兵法并不在他的手中,就算是有,难道他会不顾天下人,将烈阳兵法交到蔷薇楼手上,为了自己偷生,让骧国陷入乱局?
林昭昭暗暗摸了摸自己的心口,自从拿到烈阳兵法,她便一直将它贴身收着,即便面对徐冲和其他镇抚司的佥事,她也没有透露烈阳兵法的消息,她知道,这是一本能决定天下兴亡的兵书,它一问世,必定会引起各方势力的争斗。
也正因为她没有向任何人透露烈阳兵法的讯息,所以此刻她有得选,究竟是用这本兵书换回师父的一条命,还是将它献给皇上,不辜负陆鸣筝的嘱托和所有骧国人的期盼。
“这是我从北戎蒙巴都带回来的冰爻花,你看看,可还能入药?”
白石接过林昭昭手中的绢袋,将冰爻花从绢袋中取了出来,这冰爻花果然如传闻中所说冰肌玉骨,握在手上,隐隐还有一丝凉意。
“好在如今是冬日,你保存得也还算得当,这花虽有些许枯萎,但配置你师父的解药尽够了,药我自然是能配出来,可是这人,你要到哪里去寻?”
林昭昭看向窗外,寒冬既至,一向枝叶繁茂的石榴树如今也不复往日生机:“这些人搅动风云,图谋不小,又怎么甘心就这么龟缩在侧,骧国疫病没有如他们料想的那样蔓延开来,他们必定还要制造其他事端,与朝廷抗衡,你既说皇上南巡,若我没有猜错,他们怎么可能放过这行刺的大好机会。”
“你是打算离京,追随皇上南巡的队伍?”
林昭昭点了点头:“不错,我这次进京,本就受陆鸣筝所托,要将北戎的情形报予皇上,既然皇上不在京城,那我也只能离京去寻了。”
她转头看向白石:“冰爻花配置解药,你需要多久的时间?”
“三日,三日之内,我将解药配好给你。”
第81章
或许只有经历过这许多事, 林昭昭才能明白,她与丁二七之间不单只有生与死这条鸿沟,还有由生死差异带来的猜测、隐瞒、不平等和不信任。
正如此刻, 就连林昭昭也不知道, 丁二七是否还在自己左右。她不想去问,因为只要丁二七有心隐瞒, 他可以有太多林昭昭猜不透, 也无法查实的借口, 正如当日大公主府,丁二七明明已经知道了自己的身世, 却仍选择闭口不提。
一纸婚书将他们困在彼此身侧, 可两颗心却隔了千里万里。
镇抚司佥事很快给林昭昭带来了回音, 皇上出宫南巡, 这一走已是大半个月的光景, 因他们这段时日一直守在滨河沿岸等待接应, 宫中的消息没能及时跟踪, 故才应下了林昭昭进宫面圣之请。
如今既然皇上出巡在外,林昭昭也并不打算在京候着,镇抚司的人稍有迟疑, 最终还是按照林昭昭的意思,替她打探来圣驾的行程,皇上一路南下, 如今刚到东湖一带, 算着时辰,这两天正由东齐州知府在接待御驾。
御驾一路向南, 到了东湖一带约莫要滞留些时日,这次疫病, 正属东齐州受灾最重,病亡人数最多,现在疫病已经控制住,皇上到了东湖,最要紧的便是安抚人心,必不会只是草草看过了事。
换言之,这东齐州也最有可能是蔷薇楼一党的藏身之处,因此镇抚司的人,这几天也正向东齐州靠拢,追捕蔷薇楼的党众。
三日过去,白石依约而至,将解药交到林昭昭手里,林昭昭道了谢,这几日她已做好出行的准备,只等解药到手,便立即准备动身,出乎她意料的是,白石竟然也打算与她同行。
“我留在这里,是师姐吩咐,留下照顾程师父,现下程师父都已经不在京城,我留在这里又有何益?听说师姐也在东齐,既如此,不论是为了程师父还是为了师姐,我自然都要与你同行。”
林昭昭看了一眼白石:“圣驾在东齐州巡视后便要回銮,蔷薇楼的人恐怕不会白白放过行刺的大好机会,到时候免不了一场冲突,你身上的伤还未好全,何不在京城再将养些时日。”
白石冷笑一声:“这不是正好,他们杀了我师父,此仇不报,我也是妄受恩师教诲,上次他们闯陆府,没能将他们杀尽,是我疏于准备,这次他们再撞上来,新仇旧恨,正好一起算过。至于我身上的伤,养了这些日子,也已经好得差不多了。”
白石说完,又想了想:“你莫不是怕我身上有伤,拖了你的后腿?你放心,我身手虽不如你,可若论取人性命,十个你恐怕都不是我的对手。”
白石执意同行,林昭昭也没有办法:“既然如此,咱们动身吧。”
自从程峰从陆府上受劫持,管家王伯心里一直难安,此次林昭昭出行,他特意寻来两匹汗血宝马,算是赔罪,临行前,林昭昭将林鸢交给了王伯:“小鸢,我这次出去,是为了救回你师祖,此行太过凶险,你就在京城,等我回来。”
林鸢知道自己没有武艺傍身,即便是跟着师父也只是个累赘,经过万仙阵一场,她生怕林昭昭再为自己自己犯险,因此懂事地接受了林昭昭的安排:“师父,你凡事当心,我在这里等你回来。”
“王伯,我这小徒弟,就交给你了。”
王伯向林昭昭行了一礼:“林姑娘放心。”
马鞭声响,林昭昭携朝晖剑和白石向南而去,沿途四五个州府,果如镇抚司所言,疫病已经控制下去,各地虽还能看出曾经受灾的痕迹,但也逐渐恢复了往日生机。
“你们北上一趟,倒真救回了无数人的性命。”
难得能从白石嘴里听见一句好话,林昭昭也觉得稀罕:“都是镇抚司的功劳。”
“你既说到镇抚司,陆鸣筝怎么没同你一道回来?”
陆鸣筝选择桑奇作为撬动北戎王室的支点无可厚非,只是这大公主府进来容易,出去却难,陆鸣筝想要攀向北戎皇室更高处,不仅要接触桑奇这个人,更要得到她的一颗心,可依桑奇的性子,若真被她放在心上,还如何能够走脱。
烈阳兵法到手,南骧与北戎必有一战,陆鸣筝究竟作何打算,林昭昭也不得而知:“陆大人还有公务在身,等公务了结,自然也就回来了。”
他们二人穿过一片密林,来到一汪碧玉似的湖泊,白石立马停下:“你瞧,咱们到东湖了。”
这东湖是南骧最大的湖泊,地处东齐州与淮宁州的交界处,过了东湖,他们就到了东齐州,林昭昭一扬马鞭,骏马缘着湖边的长堤飞驰,越是靠近东齐,林昭昭的心里就越不安稳,她只能尽可能地再快一点。
他们二人凭借镇抚司的路引,这一路上畅通无阻,东齐州因圣驾亲临,此时的防备格外严些,虽然林昭昭手持镇抚司路引,守城的将士还是坚持让镇抚司的人出城确认他们二人的身份。
等了约有一炷香的功夫,林昭昭他们总算等到一个身形似鹤的男子从城门中走出,这不是别人,正是陆鸣筝的副手徐遥,看来蔷薇楼的人,果然就藏身在东齐境内。
“林姑娘,你怎么来了?”
徐遥一面说,一面同守城的将士打过招呼,将白石与林昭昭二人带进了城中:“前些时日徐冲传来消息,说指挥使大人还得在北戎多停留些时日,你奉指挥使之命先行南下,如今你到东齐来,可是有指挥使的消息要带给皇上?”
“正是,陆大人从北戎获得一物,交由我带回南骧。这东西事关重大,我只有亲手呈交圣上,才算不负陆大人所托,还请徐大人安排个合适的机会,让我面见圣上。”
林昭昭自知自己这话多少有些不信任徐遥的意思,可她师父还在蔷薇楼手上,知道烈阳兵法的人只能是越少越好。
好在当年林昭昭替陆鸣筝北上进京,在徐遥心里,林昭昭虽不曾入朝为官,却与镇抚司也算是有袍泽之情,再者镇抚司中人,一向纪律严明,林昭昭奉陆鸣筝的意思面圣,个中详情不与旁人提起,亦在情理之中,因此倒不以为意。
“皇上如今住在东齐知州的府上,林姑娘,你且先找个客栈安顿下来,晚些时候我去知州府上面圣,到时我自会禀明圣上。”
林昭昭向徐遥抱拳谢过:“那就有劳大人了。”
徐遥还有公务在身,将林昭昭与白石领进东齐州后便匆匆别过,东齐知州府的周围如今已戒严封路,林昭昭在封锁路段外的长街上找了一间客栈,要了两间厢房住下,黄昏时分,徐遥带回的消息,说皇上已经允准,林昭昭明日晌午,可入知州府中见驾。
“多谢徐大人,徐大人,不知追踪蔷薇楼一事可有什么进展?”
镇抚司内务自然不能对外人泄露,但蔷薇楼一事,林昭昭早已深涉其中,且皇上联合蔷薇楼之意,徐遥也是知道的,因此也不瞒着林昭昭。
“这些时日镇抚司全力追捕蔷薇楼,抓了不少跟随蔷薇楼的爪牙以及与其有所牵涉的官员,他们的身份和图谋,如今已有些眉目,这些人以已故叛臣怀安亲王萧行的名义,伙同不满南骧统治的南迁旧氏族,意图行谋逆之事。”
提起萧行,林昭昭的心不自觉揪紧:“怀安亲王叛国,难道不是板上钉钉的事实,这些人以萧行之名谋逆,也算不得师出有名,怎么还能网罗到追随之人?”
徐遥叹了一口气:“当年萧行叛国,圣祖皇帝禅位太子,新皇定下南迁之策,如今南骧分为南北两党,南下的旧贵族逐渐式微,暗地里将一切都归咎于高祖皇帝,故此蔷薇楼此番打的旗号正式为当年与高祖皇帝夺嫡的怀安亲王平反,依他们放出来的消息,当日勾结外敌,行叛国之事的另有其人,怀安亲王乃是受人所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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