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斯博裕端起可乐笑起来：“谢谢寻寻， 辛苦你了，你也趁热吃，空气炸锅复脆过，和刚出锅一样的，快尝尝。”
陈樊：“……”
炸鸡的味道充斥整个房间，陈樊撑着身子，在床头略微靠起来。
右臂的伤口被处理过了，现在绑着纱布，左边的手在打吊瓶，小的那瓶已经打了一半，还有一袋大些的在排队。
他不在自己房间，就躺在客厅的沙发上，身上随便盖了一条薄毯。
斯博裕和宋人寻坐在他对面的沙发上吃炸鸡，两个人低声聊天，说说笑笑，没有人要搭理他的意思。
他向四周看了下。
小宝石咔滋一口啃下翅根道：“眼镜我收起来了。”
陈樊收回视线，不知道宋人寻是怎么看出他在找眼镜的，他正看着她，就听她又道：“放在陈璟的房间了。”
陈樊唇微微一颤，忽地停止动作。
小姑娘埋头啃鸡翅，像是吃得无知无觉，斯博裕吃了两个鸡腿，喝完半杯可乐，擦擦嘴起身道：“你不近视，那眼镜你也用不上，陈樊，这么多年，东西还是物归原主得好。”
“还有，你爸他……是生病了。”
陈樊眼中晦暗不明，停顿一下道：“我知道。”
之前不知道就算了，上次争吵，他再怎么也能反应得过来，老陈状态不正常，他心中有怨，这么多年不说抚平，也潜藏下去不少，有一阵子还试图和他修复关系。
“行，那就不多说了。”
毕竟还有外人在场，斯博裕说着收拾了自己吃的骨头，摘下手套，弯身朝小姑娘温和道：“换水和拔针都教过你了，会吧？”
小宝石放下炸鸡，冲他点头。
斯教授眼尾笑出几条褶子：“那熬夜的事情就交给你们年轻人了，我这老头子回去睡觉了哈，小姑娘明天见。”
小宝石挥手和教授说再见。
陈樊在旁看着，两个人分明是第一次见面，但彼此间看着已经很相熟了。
他头有些疼，随着意识清醒过来，昏迷之前宋人寻说的话此时在他耳边环绕。
陈樊在沙发上靠得更高些，打吊针的手放在薄毯上，对宋人寻道：“你也走吧，我自己可以。”
小宝石继续坐回来，在他对面吃炸鸡：“外面在下雨，不走。”
陈樊：“……你是一个人来的？”
小宝石：“疲劳不开车，开车不疲劳。”
现在的时间，近凌晨三点半。
陈樊无话可说，只好任由她现在待在这里，小姑娘埋头徒手拧鸡骨，怎么说也得先让她吃完：“你什么时候走。”
小宝石把两条腿骨“咔”一下分离，一手拿一边道：“我就待在这里不行吗，陈樊？”
陈樊气息一动。
现在再听她叫陈樊两个字，和之前不一样了，他一直以为宋人寻叫名字是无心，但听她今晚说的，她分明知道这两个字意味着什么。
不知道是不是巧合。
他忽然想起，他和宋人寻认识至今，她从未喊过自己陈总，一直称呼的都是陈樊……
这种原本以为自己稳固的世界在一夕之间，忽然意识到早被人入侵的感觉，让他心中情绪莫名：“……你真的要留下来。”
“留下来，就走不了了……”
“你说什么？”小宝石抽空从炸鸡中抬眼看他。
陈樊本就吐着气声喃喃自语，正准备说没什么，就听对面人完整重复道：“什么我留下来，就走不了了？”
屋外雨声哗哗，从傍晚下至深夜。
陈樊看着对面一脸无所知的小姑娘，浅淡微笑：“雨看起来会下很久。”
小宝石点头：“嗯，我看过天气预报了，明天会下一整天呢。不过我杀青了，明天没什么事，不着急。”
她说着，抬头看了下吊瓶，三两下把手中最后一个吃完，收拾起身去洗手，回来时，一小袋药水刚好见底。
小宝石站在沙发前换药，按照斯教授教的调整了下药水流速，满意地欣赏眼前的病人：“好啦，这一袋时间会长一点，教授在里面配了镇痛的，你趁药性在睡一会儿吧，有什么事叫我，我就在旁边。”
陈樊任由她摆弄，抬着头，让她在自己脑袋下垫上一个枕头。
她大概是没照顾过人，枕头被她拍得松松软软，太高了，垫在脖子下不是很舒服。
陈樊躺在上面没有动，看着小姑娘满意地朝自己笑了笑，随后跑到对面沙发躺下，也给自己盖了条毯子，“陈樊，晚安。”
客厅亮着沙发旁的一盏落地灯，暖黄的光亮着，光线均匀地照亮两侧沙发上的人。
陈樊的目光不自觉停留在宋人寻脸上，她闭目的样子很安静，白皙的皮肤在暖黄的光下，像是莹润的羊脂白玉，凝固住方寸之间的时间。
他从来都知道宋人寻很漂亮。
鲜活、明媚，富有无限生命力，是阳光下欢快奔跑的快乐小狗，每次见到他都会眼睛一亮，朝他无数次跑过来，脸上的笑容灿烂到让人无法直视。
可是他的人生里，怎么能拥有这么鲜活的生命呢……
陈樊抬起手，朝宋人寻的方向遥遥探了过去，隔着三米距离，像是试图抚摸她的脸。
他私心想要触碰一次。
只是作为陈樊，触碰一次。
他的手虚空落在宋人寻发顶上时，手下的人突然睁眼，眼睛晶亮亮的，盛着暖光，眼中清明，一丝睡意也无，兴奋问他：“陈樊！你需要什么吗？我帮你！”
陈樊立马收回手：“没有。”
小宝石看着他收回去的手，正是他受伤的那只，她眼中疑惑，掀开毯子准备去查看：“那你是伤口疼了？”
“不用过来。”陈樊呵止住她，手指在掌心中弯曲：“躺得太久了，我活动一下。”
“你睡吧，我现在要睡了。”
闻出陈樊拒绝的气息，小宝石点点头，没坚持要去看，说了声“好吧”，便继续躺下去，给自己盖好薄毯，叮嘱他：“那你有什么需要一定要喊我哦。”
“嗯。”
小宝石抓着毛毯边边：“你要是睡不着，我替你关灯吧，我在暗的地方也看得很清楚的。”
“好。”
得了应允，小宝石又蹭蹭从沙发上滑下来，跪在地毯上，朝前爬了两步，把灯关掉，又原路爬回去，钻上沙发再次躺好：“陈樊，晚安！”
“晚安。”
……
视线陷入黑暗，周遭的声音放大。
窗外雨声变得清晰，不知什么时候下得更大了，树叶被雨水浇打，哗啦哗啦的声音在漫长的时间中渐渐模糊。
熟悉的道路再一次出现在眼前。
黑色的天空下着雨。
陈樊一个人站在宽阔的马路上，等待着听过千万次的刹车声再次响起。
他站在原地等了一会儿，可是周围却依旧空旷，只有雨声，连一辆车影都没有。
陈樊转身，麻木地向事故地点看去，却猝不及防看见一个穿着黑色西装的人站在自己面前，戴着银丝眼镜，面容温和地看着他，笑意柔和。
陈璟像是刚从公司下班，来接刚放学的他，穿着正装，一如既往，温柔如水。
“小樊，怎么不叫哥。”陈璟主动朝他走近，伸手揉了把他的头。
陈樊一句话都说不出来，眼眶赤红，任由头上的那只手落在自己肩上，用力捏了捏。
他好像还不知道自己已经死了，还像小时候那样，在接自己放学。
这么多年了，陈璟第一次出现在自己梦里，以这样完整的面貌出现在他面前。
“以前摸你的头，只要抬手就可以了，现在要把手……举到这里。”陈璟在身前比划了一下，笑着看向他，“这么久没见面，就没什么和哥说的吗？”
陈璟的脸在眼前太生动，仿佛他真的活着一般，只是太久没见面了。
陈樊眼泪一下子掉下来。
陈璟轻笑：“我还想知道你最近过得好不好。”
陈樊呼吸颤抖。
他知道……
他知道自己已经死了。
“别哭了，都已经是大人了，小时候都不哭，怎么现在反倒哭哭啼啼的？”陈璟两手贴在他脸颊，揉面团一样捏他的脸。
陈樊小时候最烦陈璟这样揉他，现在低着头在那里掉眼泪，任由陈璟动作，喉间止不住传出压抑的啜泣声。
他听见陈璟叹了口气。
放下手，拥他入怀。
陈璟在他耳边叹息：“对不起，小樊，哥来迟了。”
“不迟，”陈樊压抑不住眼泪，用力抱住面前的人，眼泪和雨水混在一处，打湿陈璟的西服：“不该是你来安慰我。”
“对不起，哥，对不起。”
陈璟一下下拍着弟弟的背，眼眶泛红：“你不需要道歉，你没有错，我们小樊很勇敢，拼尽全力地救自己。”
陈樊几乎泣不成声。
他的勇敢却害死了无辜的人。
陈璟微笑着松开弟弟，看着这张与自己六七分像的脸：“陈樊，你成长得很好，以后也继续勇敢地为自己活下去好吗？”
“你留我已经留得太久了，该放我走了，以后适当的见面吧，作为兄弟，一年见几次就够了。”
“我也很好奇，我弟弟长大后，真正的他是什么样的，嗯？”
陈璟放下手，西服干爽，站在大雨中，却像是完全没有被雨水侵蚀一般，他向后退一步，微笑道：“你在这场雨中困了太久了，回去吧。”
“回哪儿？哥，你要去哪儿？”
陈璟再退一步，避开他伸出的手，冲他挥手：“陈樊，我们都要去我们该去的地方。”
陈樊眉头皱起，向前抓着追去，陈璟冲他微笑着，双手插兜站在他眼前，分明看似没有动作，可他无论怎么前进，陈璟总是离他一步之遥，叫他只能抓住一把虚空。
“回吧。”
“陈樊。”
他的手心中忽然握住了什么，陈璟冲他弯了弯眉眼。
两道声音重合在一处，似来自两个世界，灌入他耳中。
屋外雨水连绵不绝，拍打一夜的翠绿枝叶，仿若也如褪了色一般低沉。
阴暗的天光照进客厅，映出沙发上青年凌厉的五官与眉眼，他平整的白衬衫揉出细细的褶皱，微敞的领口下脖颈微微泛红。
“你做噩梦了，醒醒。”
陈樊睁开双眼，心脏的痛感清晰，他狭长的眼尾通红，落下一滴泪，看清趴在他身边，握着他手的人。
宋人寻。
小姑娘无知无觉，任由他握着手，冲他微笑，一副骄傲自满模样道：“还好我在这里，不然你做噩梦了，都没有人叫醒你，对不对。”
小宝石觉得自己和电视剧上演得一模一样，将一个真正的人类照顾得很好。
她刚准备问“我有用吧！”，就突然被一股力道拉向前，按入怀中。
“对。”
隔着薄薄的衬衫，她脸贴着的胸膛滚热，心脏有力地跳动着，速度加快。
“还好你在这里。”
虽然还没问，但想要的答案已经听到了，小宝石满意地弯了弯唇，空着的那只手戳戳身下的人：“你用右手抓我的吧，你伤还没好，快松开，放我起来。”
陈樊没动，“你要走了吗？”
小宝石趴在他胸膛上，看着窗外毫不停歇的雨：“不走啊，外面雨那么大怎么走？我现在被大雨困在这里啦，你可不能恩将仇报赶我走。”
小宝石说完，陈樊也没反应，接着问他：“现在六点，你的水挂完了，饿不饿？想吃什么，我给你叫。”
“其实我是想直接给你点粥的，你一睁眼醒来就有热粥吃多好呀，电视剧里的人生病了都是这样，但是教授说白粥没营养，让我问你想吃什么……”
“宋人寻。”陈樊打断她的滔滔不绝。
“嗯？”
“我已经放你走很多次了。”陈樊将她按在怀里，看向窗外的淅淅细雨。
“你真的决定留下吗？”
小宝石跪在沙发边，这样扭着身子趴在陈樊胸膛上的姿势不太舒服，她细细皱着眉起身，直起身子，有些疑惑道：“我已经说了很多次了啊，外面、正在下雨！我现在走不了！”
“斯教授说他年纪大了，晚上一定要睡够五小时，所以九点他会来，那时我就走，我昨天录综艺，有点工作今天还要去收尾。”
她完全没有听懂自己的意思。
陈樊看向两人还相握的手，轻轻叹了口气。
他已经想明白了，做好了决定。
现在这样不算一个好时机，他也不想就这样意味不明地把人哄骗了，总得对人家尊重一些。陈樊扬起抹笑，松开她的手：“我听明白了。”
暖热的温度从他掌中毫不犹豫地抽离。
小宝石看着沙发上撑着身子坐起来的人，总觉得他刚刚笑得太不一样了，就像一夜之间换了个人似的。
小宝石问他：“那你想吃什么？”
“你想吃什么，我就吃什么。”
小宝石咧嘴一笑：“我听说你家这边有个猪肚鸡特别有名，我粉丝推荐的！巨巨巨好吃！吃这个应该不算没营养吧，你不介意的话，我就点这个啦。”
陈樊点头。
看着小姑娘两掌一拍，欢快跑走。
窗外阴天，天气预报说今日一整天都有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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