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场雨,把所有人都困得太久了……
餐桌上。
小宝石把外卖来的猪肚鸡粥进锅又加热了一下,盛了两碗出来,和陈樊面对面坐着,有些感叹道:“老板说面不能外卖,火锅要等午市才有,没想到最后还是喝了粥。”
陈樊:“粥很好。”
小宝石抿唇笑着,先尝了一口,满眼都是好奇:“我还没吃过猪肚鸡呢。”
陈樊对她笑了笑,端着勺子舀了勺粥。
小宝石见他吃了,表情和气息都没有讨厌的样子,憨笑着扯了扯嘴角,又舀上一口问他:“你刚刚做了什么噩梦?怎么还哭了?”
小姑娘问得无知无觉,像是晨间的闲聊。
陈樊微笑道:“不是噩梦。”
“那你哭什么?”小宝石好奇,找着形容词描述:“那就是令人难过的梦,坏梦?”
小宝石想着,现实生活中好像没听过人类用噩梦之外的形容词,“坏梦”称呼起来也太奇怪了:“你们人嗯……一般不是把不好的梦,都称作噩梦吗?”
“我做的不是噩梦,也不是坏梦,是好梦。”
“啊?”小宝石愣住了。
陈樊在梦中的气息,明明闻起来很悲伤啊。
他哭了很久,很伤心的样子。
原本她不打算叫醒他的,不论是雄性还是雌性人类好像都是这样,不愿意让人看见自己脆弱的一面。
小宝石原本打算当做不知道。
但她在旁听着听着,不知道为什么还是把他叫醒了。
应该是陈樊哭得太伤心了吧。
陈樊心中微微酸涩,脸上依旧维持着温和的笑意。他不戴眼镜的样子气质天差地别,即便笑得同样温和,和之前也丝毫不同。
陈樊语气平和道:“我梦见我哥哥了,他叫陈璟,已经去世了,十六年前为了救我去世了。”
第109章 乘风破浪的第一百零九天
早餐时间, 小宝石听到了昨晚发生的,以及十六年前的事。
陈彧春曾说过自己的小儿子是个混世魔王。
年至十二的陈樊皮的不得了,非要在爷爷日夜细心擦灰的古董花瓶里插花灌水, 结果失手打碎, 被爷爷追得满地跑。
陈樊从家里跑出去, 到了晚上也没回家。
陈家人原本以为陈樊和林家假小子一块儿玩儿去了,谁知林家丫头说两人早就分开。
陈家这才着急, 出动所有人去找, 和警方共同搜寻。
“十六年前的监控还不像现在这么多,他们把我放在冷藏车里不断转移,逃离警方的搜索,直到第二天清晨,他们才确认罪犯藏匿的位置, 但那时候我已经抢了绑匪的车逃跑了, 我不知道他们来救我。”
十二岁的少年在自家院子跟着爸爸哥哥学过开车, 虽然从未上过路, 但车技尚可。
绑匪没想到他会开车,少年仓促抢车逃跑, 他身量不足,车开得很勉强,索性一直踩着油门奔逃,冲撞上路。
持枪的绑匪就在后面追,他不敢停。
驾驶位座椅缓慢后滑, 他的脚离踏板越来越远。
“……我哥把摩托横在车轮下,试图降下车速, 车速的确降下来了,但两辆车撞在一起, 也让方向失控。”
“我跳车后,我哥护住我,自己被卷在车轮下,双腿都碾碎了……他就死在我和爸眼前。”
小宝石默默垂下眸子。
第一次来找陈樊看宝石的时候,他从出租车上下来,走路的样子就有些奇怪。
现在想来,那当是陈璟的痛。
他把自己当做陈璟。
“其实我理解大家需要找一个怪罪的对象,比起一个不听话的混小子,所有人眼中都极为优秀的我哥哥的惨死更令人惋惜,尤其他还死在救弟弟的事故中。”
“我也很伤心,但我当时不认为那是我的错,哥哥的死是个意外。”
“可是所有人都在怪我那天下午跑出家门,怪我没有乖乖等救援,而是抢车逃跑,而我父亲更怨恨我的是,我母亲因我哥的死大受打击,病倒在床。”
陈樊的母亲在那时精神已经不正常,父母亲人都无法平常心看待这个孩子,对才死里逃生的陈樊避如蛇蝎。
只要见面,就会怨愤他为何要落入绑匪之手,为何要去开车,为何要害死自己的亲哥哥,更有凉薄之人恶意挑唆,说陈樊小小年纪就如此恶毒,是为争陈氏继承之位。
那时陈彧春刚痛失爱子,亲手收殓了大儿子,一面应对着股东和前来吊唁的客人们,一边照顾病倒在床的爱妻,心力交瘁,看待陈樊时也是冷眼相对。
陈璟七七没过,受不了父母和亲戚态度的陈樊,就一遍遍跑到父母前说自己没错。
“我母亲割腕自杀了,她遗言就四个字,‘是她错了’。”
陈樊语气轻诮:“我们都知道,她说的是她生我是个错误。”
母亲身体状况日渐不好,陈樊半夜偷偷溜进她房中,趴在床边睡觉。
他知道母亲不待见他,就偷偷地来,在母亲醒前再偷偷溜走,谁也不惊动。
可是有一天早上,他醒来时看见的,是母亲冰冷的尸体。
腕上两道深痕,血在床单上蔓延,流淌在十二岁陈樊俯趴在床的衣袖下。他被大人拉走时都像是失了魂的,被人挤开时,他摸到了妈妈的手,手指冰凉。
陈樊无措地被警察带去问话调查时,陈彧春看他的眼中有恨,说他还不如在事故那天就死了。
调查结束后的陈樊被爷爷奶奶带走。
不到一年,他就独自出国生活,同时开启了DID解离性身份识别障碍的治疗。
几年前被陈彧春一通电话叫回国。
再出现在众人面前的陈樊,就成了仿若陈璟还在世的那个小陈总,一个模子里刻出来似得,温和有礼,斯文清俊,同样也是商业上的奇才。
“本来已经快要痊愈了,但是那场雨,成了困住我们全家人的心魔。”
“我父亲阿尔兹海默症,三期,他记忆混乱,他大概是在记忆里经历自己儿子的车祸身亡太多次吧,总是把我看成我哥哥,清醒过后又会责骂厌恶我。”
陈樊的声音到最后轻得快要听不清。
他从来没有对别人说过这些,如今讲来,也像是只说给自己听。
S市临海,是雨水丰沛、雨季绵长的城市。
只要下雨,陈家父子就会想起那个下着暴雨的清晨。
像是一个囚笼困住了他们,可谁都没说要离开这里,像是一场自判无期的惩罚。
小宝石有伸出手的冲动,但她两手在膝上攥紧,背挺得直直的,坐得端正:“陈樊,你在这件事上没有错,但你真正错的是你把自己当成你哥哥。他救的是自己的弟弟,他一定不想别人替他活,可是你放弃了自己十几年。”
他在自己体内塑造出陈璟的人格,这么多年,即便是现在已经痊愈,二人早就融为一体。
窗外的雨渐小,斜吹细细的雨,薄云后露出浅淡的日光,小宝石看向陈樊道:“斯教授说你已经好了,只是你自己还放不下他,怕自己痊愈,舍弃赎罪者的身份。”
“可是陈璟真的觉得救了你,是一件需要你赎罪的事情吗?”
“我从你们口中听到的陈璟,不会是这样的人,他知道自己在追你时有什么危险,可他还是救了你啊。”
陈樊的唇抿紧,呼吸有些乱。
宋人寻说的这些,他一开始就知道,所以他才向父母解释他没错,可从没有一个人承认,更没有一个人这样对他说过。
小宝石:“如果你哥哥活下来了,我想他问你的第一句一定是,‘陈樊,疼不疼’?”
她的视线落在陈樊包扎的右臂。
两道伤痕交错,旧疤新伤叠在一起,永远地留在了他身上。
陈彧春得了阿尔兹海默症,原本初期只是有些忘事,过往的记忆变清晰,他总是想起十六年前的事故。
S市的暴雨像一个引子,总是让他重新置身于那天的事故中,一遍遍经历车祸,醒来时也常常恍惚,以为还在陈璟的灵堂。
反复的刺激催着他病情急剧加重,到达三期,昨夜暴雨,无数次试图拯救陈璟的陈彧春,终于在事故发生之前找到了小儿子。
儿子和爱妻的死状清晰浮现在他眼前,当年的怨愤仿若发生在今时今刻,犯病的陈彧春对着陈樊极尽责骂,扔东西打砸,说他不该存在,要亲手杀了陈樊。
镇痛的药效过去,他的右臂伤口阵阵发痛。
陈樊看向宋人寻,看见她看向自己伤处温柔心疼的眼神,心中微紧:“疼。”
“以后就作为陈樊,好好感受这个疼痛吧。”小宝石冲他微笑。
陈樊看着她的脸,扬起笑容:“好。”
两人对视。
小宝石的手机忽然响了一声。
她立马收回眼神,拿起自己手机看了一眼,一边道:“这么快就九点了吗。”
陈樊知道她指的是斯博裕,顺着她的动作,也向她屏幕上看去。
意料之外的名字跃入眼中,陈樊迅速移开视线,眼神微凝,虚虚握着的拳捏紧。
陈彣冬。
他们私下有联系。
“啊……忘了和你大伯说了。”小宝石一夜没回信,陈彣冬按捺不住,来问她情况怎么样。
陈樊现在的情绪气息闻着很好,一看状态就是好多了,陈大伯知道了一定很高兴,也能放心。小宝石扬起笑来,主动把自己手机递到陈樊面前:“陈樊,就是你大伯让我来找你的,他很关心你的情况,只是他说你们之间有误会,他不敢亲自找你。
我觉得,人这一辈子太短了,有什么误会还是解开比较好,你要不要自己和他说?”
小姑娘伸出手机递在他面前,屏幕亮着,上面的内容也没有避着他。
陈樊没动,看着她:“是陈彣冬让你来的?他说……我们之间有误会?”
小宝石:“嗯,具体什么误会他没说,是很难解决的误会吗?”
陈樊弯唇,接下手机笑道:“不难解决。”
*
九点整,斯教授很准时地出现在了门口。
进屋把伞放进伞桶,脱帽换鞋,极为熟稔地进屋。
小宝石从茶座前起身,和斯教授挥挥手打招呼,一边朝陈樊叮嘱道:“别拖延啦,早点和你爸爸谈一谈。”
“知道。”陈樊跟着她起身,无视刚进门的斯博裕,要送宋人寻去电梯:“我送你。”
“你坐吧,沙莎还在下面等我呢。”
陈樊跟在她身后:“我送你。”
总共就几步距离,小宝石没和他争,抱起自己的外套,跟斯教授说再见。
陈樊看不见他似得,把老头子看得哼一声,坐在沙发上喝了口茶。
车库,沙莎在等她,李元洲居然也在,一人腿上放个电脑,在休息区坐着。
沙莎看见小姑娘从电梯里出来,身边还跟着陈樊,愣了一下,赶紧问好:“陈总。”
陈樊和她点点头,伸手替宋人寻拉开车门:“到了之后报个平安。”
陈樊一向不回她信息,小宝石日常给他分享工作和赚钱进度,从不分享行程,如今诧异看他一眼:“我发了你回吗?”
陈樊笑答:“回。”
小宝石坐进车内,一双眼弯成月牙:“那我就发。”
两人互动旁若无人,沙莎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上次还能说是推车,两人的手是不小心碰上的,现在……
她惊疑不定地看看陈樊,又看看李元洲,李元洲接收到她眼神信号,也一脸不知道情况地摇摇头。
沙莎坐上驾驶位,从倒车镜里看着小陈总站在原地,目送他们车出去,才转身离开。
她好奇道:“寻寻,你和陈总……在交往吗?”
小宝石捧着手机发信息:“没有啊。”
沙莎不大信,但小姑娘脸上表情太坦然了,倒真像是她多想。
原先陈总其实也挺绅士的,上次进山拍摄,她们寻宝下车时,陈总还知道伸手扶一把,但即便如此,今天的氛围和之前好像也不大一样:“陈总现在对你态度好很多啊。”
小宝石打字的手一顿:“嗯,是好了很多,可能是我们变熟了吧。莎莎,我先打个电话。”
她和陈彣冬报告自己已经从陈樊家出来。
陈彣冬嫌打字没效率,一个电话追过来问:“小寻,怎么样,父子俩都还好吧?具体发生什么事儿了?怎么吵得那么凶?”
小宝石语气低落,微微垂下眸子:“陈董昨夜犯病了,以为是十六年前,所以和陈樊吵了起来。”
“果真如此,我这弟弟这辈子怕是都过不去这个坎儿了。”
小宝石开个头,陈彣冬立马知道是什么原因,和刘秘书传回来的消息一致。
他还查到斯博裕治疗的人是陈樊。
陈樊一定有问题。
陈彣冬紧接着问:“我看小樊最近精神都不太好,他具体什么问题?伯伯我认识不少厉害的医生,给他介绍一个吧?”
小宝石的声音听起来明显有些犹豫。
陈彣冬道:“小樊要是不愿意,就说是你介绍的。”
“其实,陈樊有一直在看的精神科医生,是在国际上很知名的权威教授……”
陈彣冬激动问:“精神科啊?抑郁症还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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