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她很快又猜测:“胡说,你在骗我,是不是?我猜你在骗我来着——这像是你干得出来的事,你这个满嘴谎言的骗子, 我可不会再上你的当!”
佩里赌咒发誓:“要是我说了一句假话, 就叫我嘴巴生疮, 连舌头也一块烂掉。”
烂舌头——这确实算是个毒誓,可是——
“我还是觉得你在骗我。”
在莫莉心中,佩里已经彻底失去了信用。
“我干嘛要骗你,莫莉, ”佩里辩解道,“骗你对我有什么好处,完全犯不着干这种事嘛。”
莫莉反而更加觉得有问题:“谁说没好处,你不想被我揪到大人面前告状——那样铁定得挨揍,所以就编出这种话, 想要哄骗我, 我可不是个傻瓜!”
面对莫莉警惕的眼神和顽固不化的态度,佩里实在没有办法,他不能让莫莉把自己揪回去,也不能让莫莉去大人面前告状, 不然他的一番良苦用心就都白费了。
思来想去,只得选择坦白:“好吧, 我告诉你,可你不能说出去——一定不能,我不小心吞下了一枚樱桃核, 很快就要死了,所以才离家出走, 明白吗?要不是知道自己快要死了,我压根儿就不会干这种事。”
“樱桃核?”莫莉满脸费解,不明白为什么吞下樱桃核就要死了,“那玩意儿有毒吗?”
佩里看傻瓜一样看着她,觉得她连这么简单的事都想不明白,简直笨到了无可救药的地步,“樱桃核没毒,可它会生根发芽,然后越长越大,直到长成一棵樱桃树,这样一来,我可不就没命了吗?”
莫莉悚然一惊,她开始真的有点儿相信了:“原来是这样——听起来似乎的确有点道理,有没有什么办法将它取出来?”
佩里早就用他那颗容量不大的脑瓜想过办法,最终悲观地认为:“别说傻话啦,你能把自己吃进肚子的东西取出来?反正我没见过这种事,除非让人给我开膛破肚,屠夫宰杀牲畜就要这么做——最终那些牲畜全都死了,没一个活得下来。相比起来,我还是更愿意从肚子里长出一棵樱桃树,这种死法还稍微具备一点美感,仔细想想还蛮有趣,天底下恐怕没几个人拥有像我一样的死法。”
这些日子,佩里天天都在琢磨自己快要死了的事,除去面对死亡自然而然诞生的恐惧、悲伤、不舍……这类情绪,他苦中作乐,渐渐从自己的死亡中品味到了一点点乐趣,有时候还会想象一下自己肚子里长出的樱桃树会是什么样子的,能结多少果子,果子是酸还是甜?
莫莉却被吓得不轻,想想看吧:因为误食了一颗樱桃核,你的肚子里就长出了一棵树来——多么可怕的画面,光是想想就叫人直打哆嗦。
“那你现在怎么办?”莫莉担忧地问道,这一刻,她暂时放下了和佩里之间的过节,真心实意地担心起了对方,虽说她跟佩里不大对付,但这并不意味着她就愿意看到佩里去死,她迫切地想要知道有什么方法可以挽救佩里的小命。
佩里哀叹道:“已经没救啦,哪怕是世界上最高明的医生也无法拯我——这就是我为什么要离家出走的原因,起码不能死在姑妈面前,我想让她以为我还活在这个世上。莫莉,请你千万要记住我的教训,吃果子的时候记得吐核,别像我一样稀里糊涂送了性命,我就是在偷吃樱桃罐头的时候忘了吐核,才沦落到这个下场。”
此话一出,莫莉立刻红了眼眶,她觉得佩里像是那种故事里的悲情人物,特别的凄惨、可怜,任何一个有心肝的人都会对他抱以同情,她无法再为难对方,因为她的良心过意不去。
看到莫莉泪眼汪汪,佩里心里也觉得感伤,人家一可怜自己,他就更觉得自己凄惨,心疼自己心疼得不得了。
与此同时,又有另外一种窃喜从心底油然而生:你莫莉不是傲得很吗,不是拒绝我的示好吗?怎么这个时候晓得为我伤心啦?可是太晚啦,无论如何我都要死了,你就等着后悔去吧。
伤感、黯然、窃喜、期待……种种情绪组合在一起,又叫他伤心,又叫他快乐,佩里沉迷其中,反复品味,好一会儿,他才想起自己不能再耽搁,万一被别的人看见可就糟糕了。
他警觉地打量着四周,急切地问道:“我现在总可以离开了吧?”
莫莉踌躇了一下,“你真的不打算回家?夏普太太一直都在找你。”
莫莉简单讲述了一下这两天发生的事,说费伊是如何如何伤痛欲绝,如何如何思念着佩里,又是如何不肯放弃非要找到他,还有其他人花了多少功夫去找他,孩子们又是怎样谈论着他。
动人的细节将佩里感动得一塌糊涂,他想过姑妈会为他的失踪而伤心,但他没想到竟会伤心到这个地步,并且那么多大人都在找他,那么多孩子都在缅怀他,这让他一下子就觉得自己变得很值钱,好像一夜之间变成了举世难寻的珍宝。
他当然也很想回家,这次回来就是为了看看姑妈过得怎么样,可短暂的犹豫之后,他最终坚持了最初的打算,拜托莫莉千万不要对人说看到他的事儿。
莫莉答应了这个请求。
佩里大大松了一口气,他同莫莉道了别,一路避开人,回到了自己的秘密基地。
另一边,同佩里道别之后,莫莉神思不属,今天发生了太多事儿:遇见了离家出走的佩里——原来他竟没被人贩子拐走,然后得知了佩里快要死了的消息,接着就知道了他打算要悄无声息死在外面。
一切都刺激着小女孩可怜的神经,她不愿见到佩里去死,一想到佩里会孤零零的死在外面,她就同情得不得了,还为他感到伤心,于是她绞尽脑汁,冥思苦想,希望找出什么办法救救佩里。
可莫莉并没有学过相关方面的知识,怎么想也不知道该如何阻止一颗吃进肚子里的樱桃核长成樱桃树——不知道喝点除草剂管不管用,既然除草剂能够除草,应该也能抑制樱桃核发芽?
琢磨了半天,到底拿不准,于是她想到了班森。
在莫莉心中,班森是这个世界上最好的医生,要是班森也没办法,那就真的没办法了。
第59章 威尔逊家的书房中,六支蜡烛把房间照得像白天一样明亮,班森·威尔……
威尔逊家的书房中, 六支蜡烛把房间照得像白天一样明亮,班森·威尔逊正在写着什么东西,蘸水笔的笔尖在纸上发出沙沙的声音,仿佛虫子在啃食木头。
“吱呀”一声, 房门被轻轻推开, 一颗蓬松的、黑乎乎的小脑袋探了进来, 看到里面的人在专心写字,她犹豫不决,不知道该不该进来打扰。
班森有所察觉,搁下笔, 看向门口,语调柔和:“进来吧,莫莉,你是找我有什么事吗?”
莫莉不好意思地走进书房,“对不起, 我打扰到你了吗?”
班森笑了起来:“当然没有, 孩子,不管你什么时候来找我,对我来说都不算打扰,有什么事就说——我猜你有事想跟我说。”
“我的确有点儿事想要问问你, ”由于答应了佩里,要帮他保守秘密, 莫莉不打算把他供出来,“我想问问,假设有人不小心吞下了一颗樱桃核, 该怎么办呢?”
“不小心吞下了一颗樱桃核?”
“是的,”莫莉脸上满是忧心与焦虑, “我听说樱桃核会在肚子里发芽,长成一棵樱桃树,该怎么样才能阻止它发芽呢?”
班森忍俊不禁,他自以为明白了:多半是莫莉吃樱桃的时候不小心把核吞了下去,所以在这儿提心吊胆。
看到莫莉惶惶不安的表情,班森本想叫她不必担心,告诉她樱桃核不会在肚子里发芽,然而,在开口的前一秒,他突然改了主意,故意摆出凝重的神色,语气严肃地说:“这可没办法,除非剖开肚子,将里面的樱桃核取出来,不然它指定得生根发芽,来年樱桃成熟的季节,说不定还要结出果子来呢。”
莫莉吓得脸色苍白,结结巴巴地问:“要是——要是剖开肚子……”
“人一旦剖开肚子就会死,”班森煞有介事,“没有哪个外科医生敢做这种手术。”
莫莉不死心:“不能剖开肚子,喝点儿除草剂有用吗?
班森被吓了一跳,赶紧说:“傻孩子,别干这种事,除草剂有毒——千万不能喝,听到没有?不许去碰除草剂!”
“我没想喝。”莫莉说的是实话,因为吞下樱桃核的是佩里,她想着要是除草剂管用,就想方设法弄点给佩里喝,现在却只得作罢,毕竟她是想救佩里的命,不是想把佩里毒死。
班森依旧不放心,目睹莫莉脚步沉重地离开后,他找到玛希,询问她除草剂以及其他类似的危险物品是否收拾妥当。
“那些东西都锁在储藏室的箱子里,”自从家里多了个小女孩,玛希连一把刀子都归纳得格外小心,她不解地问,“你问这个干嘛?”
班森将书房里发生的事儿说了一遍。
玛希好笑道:“黑心肠的先生,你干嘛要吓唬一个小孩子?莫莉指定被你吓得不轻。”
班森幽默地说:“或许捉弄孩子是每个大人的本能?”
的确,捉弄孩子是每个大人的本能,小孩子有小孩子的玩具,大人有大人的小孩,换作是玛希自己,说不定也要这么干呐。
可夫妇俩万万没想到,一个简单的捉弄竟会造成严重的误解,莫莉认定佩里完全没救了,为此感到非常伤心,她甚至开始理解佩里离家出走的行为——将心比心,如果是自己沦落到这种药石无医的境地,恐怕也不愿死在班森和玛希面前。
当着班森和玛希的面,莫莉竭力表现得镇定,背地里却偷偷痛哭了好几场,还连着做了几个噩梦,一会儿梦到樱桃树的枝条从佩里的眼睛鼻子里钻出来,上面挂满了血红色的小果子;一会儿梦到自己走进一片樱桃林中,所有樱桃树瞬间变成了成千上万个佩里;一会儿梦到自己也变成了樱桃树,无数面目模糊的人聚集在四周,伸出苍白枯瘦的手,争先恐后地要来摘她身上的果子……
从噩梦中醒来后,莫莉对佩里的同情达到了顶峰,一想到他会孤零零死在外面,她就觉得心里难受极了。
第二天吃过早餐,莫莉怀里揣着东西,同玛希打了声招呼,说要去找莎莉和尤拉玩儿,就慌慌张张跑了出去。
玛希摇了摇头,无奈道:“瞧她这毛毛躁躁的样子。”
显然,莫莉并不是去找莎莉和尤拉玩耍的,她要找的人是佩里。
莫莉一路避着人,专拣僻静的小道走,做贼似的穿过茂密的冷杉林,来到那片长满风铃草的山坡。
正值夏季,风铃草开满了风铃般的花朵,远远望去像一条蓝紫色的瀑布,从山坡一直流淌到岸边,一个男孩四仰八叉地躺在花的瀑布中,用一顶草帽遮着脸,睡得非常香甜,仔细倾听,还能听到他美美的小呼噜。
一只灰色的肥兔子恰巧路过,撞见了花丛中睡懒觉的人类小男孩,吓得魂不附体,一脚蹬在男孩脸上,屁滚尿流地逃走了,
佩里被兔子一脚蹬醒,他揭开草帽,坐了起来,用手抹了把脸,茫然地左看一下,右看一下,看到了站在不远处的莫莉,立刻疑心大起,发问道:“你刚才是不是给我脸上来了一下?”
“不是我,是兔子,一只很肥的灰兔子把你蹬了一脚。”莫莉比手画脚,向他描述那只兔子究竟有多胖。
“兔子?”佩里将信将疑,他觉得很有可能就是莫莉趁他睡着偷偷揍他。
但转念一想,又觉得莫莉应该没那么歹毒,不至于对一个将死之人下黑手,所以最后还是勉勉强强相信了莫莉的话。
“你来这儿干嘛,没把我供出去吧。”佩里有点紧张。
明晃晃的质疑令莫莉不大开心,仿佛她是那种说话不算话的人似的,“没——有(强调的语气)!我答应过你不会去告状,就说到做到,喏,我还给你带了些好吃好玩的。”
“什么好吃好玩的?”
莫莉从怀里掏出一个装满五颜六色玻璃糖的糖罐,一个沉甸甸的装着曲奇饼干的饼干盒,以及一个长着两根辫子的布偶娃娃。
要把这些东西都拿给佩里,莫莉不由得感到心痛,可一想到佩里就要死了,她又大方起来,觉得要是能让佩里在最后一段日子里过得稍微好点儿,失去再多身外之物也值得。
佩里对布娃娃不感兴趣,但他对糖和饼干的兴趣倒大得很,他犯了馋,咽了咽口水,渴望又不敢置信:“你真的愿意给我吃?”
“当然,这是特地给你带的呀。”
“你——你干嘛对我这么好?”
莫莉垂下眼睑,不敢说出真实原因——临终关怀,“没有原因,就是愿意给你,就像你那天愿意给我红石头一样 。”
“不是红石头,是红玛瑙。”佩里纠正道,“所以你后来收下那块石头啦?”
莫莉难过地说:“我去找了,没找到,不知道被哪个孩子捡走了。”
“没事儿,”看在糖和饼干的份上,佩里大度地说,“改天我去——”
他本想说改天他再去给莫莉找一块儿一样的石头,可说到一半就没了声儿,因为他不知道自己还能活多久。
空气中流淌着淡淡的悲伤,两个孩子都不说话了,一时间气氛陷入了难言的寂静。
好一会儿,佩里指着糖罐,小声询问:“既然是带给我的,那么我现在可以吃一颗吧。”
莫莉将带来的零食和玩具都堆到他面前,意思是随便他怎么吃。
佩里立马就没出息的被这点好处收买了,觉得莫莉可真是个人美心善的丫——不,不是丫头,是女孩儿,他给莫莉剥了一颗糖,又给自己剥了一颗。
两个孩子坐在开满花的山坡上,嘴巴里含着甜甜的糖果,友谊得到了突飞猛进的增长。
——没错,佩里就是这种用糖和饼干就能收买的廉价男孩,他的友谊便宜得不值钱。
第60章 费伊深知佩里是个馋嘴猫,一向管他管得很严格,每次只许他吃一颗糖……
费伊深知佩里是个馋嘴猫, 一向管他管得很严格,每次只许他吃一颗糖,这回猛然得到了一大罐糖果,他就管不住嘴, 一口气吃了小半罐儿。
莫莉忍不住说:“一下子吃这么多糖, 当心长出蛀牙。”
“我才不怕蛀牙, ”佩里满不在乎地说,他有一套自己的道理,“反正我都快要死了,活不到长蛀牙的时候, 要是不能在死掉之前把糖吃光,那多叫人不甘心。”
这话确实挺有道理。
莫莉心想:是呀,他快死了,以后想吃糖也吃不到了,多么可怜。
想到这里, 她心中满是同情。
佩里将玻璃糖咬得咯嘣咯嘣响——对于一个孩子来说, 这是一种非常奢侈的吃法,哪怕最富有的孩子也只会把糖含在嘴里慢慢融化,尽量延长品味甜蜜的时间,谁要是直接嚼着吃, 定会赢得孩子们羡慕的目光。
口中嚼着糖果,佩里含混不清地问:“你怎么不吃糖呀, 莫莉?这糖还怪甜哩。”
“玛希说我一天最多只能吃两颗糖。”
“干嘛非要守着大人的规矩——他们自己喝一杯咖啡少说要加八块方糖,却不许小孩子多吃一块,说吃多了会把牙齿掉光——尽吓唬人, 我怎么没见哪个大人掉光牙齿?再说威尔逊太太不在这儿,多吃几颗也不会叫她发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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