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疼得像是快要死了一样。”
“真的有那么疼?”
佩里仔细感受了一会儿,奇怪,刚才明明疼得受不了,怎么忽然感觉减轻了许多?
“咦,”他大为诧异,“现在为什么不怎么疼了?”
他不知道他的疼痛其实有一半都是心理作用。
班森很有经验地问:“你从什么时候开始疼的?”
“呃,今天早上。”
“在这之前你吃过什么东西?”
佩里回忆了一下,他记得还挺清楚的:“几颗玻璃糖,烟熏咸肉,牛肉馅饼(玛希瞥了莫莉一眼,她记得昨天家里吃了烟熏咸肉和牛肉馅饼),淡水虾,生鸟蛋,羊角芹,一条巴掌大的丁鲷,没熟透的花楸浆果,还有一些红蜡菇和马勃菌之类的……”
这孩子老老实实地交代得一清二楚,连喝了几口山泉水都说了出来,半点也不敢隐瞒。
班森哭笑不得:“怪不得,你这是吃坏了肚子,光是吃坏肚子是不会死的。”
听他这么说,佩里不由瞪大了眼睛,他不敢相信自己担惊受怕大半天,结果只是闹了个肚子。
“真的只是吃坏了肚子?”
“当然!快起来吧,孩子,别在地上跪着了,就算你再求我,我也要把你带回去的,总不能让你永远住在这里。”
佩里再三确认,每一次都得到了肯定的回答,他渐渐相信了班森的说法,顿时感到一阵逃脱生天的狂喜。
莫莉也打心底里为他感到高兴:“太好啦,你不用担心自己会死了,佩里,你的姑妈也不必再为你流泪,每次见到她憔悴的样子我都挺难受的。”
是呀,离家出走这么多天,姑妈一定担心坏了。佩里产生了一种迫切的回家的欲望。
当失踪多日的孩子再次出现在人们面前,麦卡立什立刻陷入轰动。
“孩子找到了”这个消息从这个人口中传到那个人口中,又从那个人口中传到下一个人口中,一个传一个,很快传遍了整个村子。
大人抛下手里的活计,孩子们也无心玩耍,人们蜂拥而至,全都赶来看他,激动欢呼的模样仿佛在迎接一位凯旋归来的国王。
佩里起初为自己受到的隆重待遇而感到沾沾自喜,但他很快想到了自己离家出走的真相,于是窃喜转变成了羞窘。
男孩臊得满脸通红,捏着自己的衣角,一副忸怩不安的作态。
等那栋熟悉的红房子渐渐现出了轮廓,一种近乡情怯的感觉油然而生,他心中忽然生出了一些怯意,不知不觉停下了脚步,不太敢再靠近,因为他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为他伤透了心的姑妈。
佩里本意是好的,不想让姑妈为自己的死而难过。
可现在,他死不成了,就显得离家出走的做法是那么的愚蠢滑稽,而且十分可恶,仿佛他成心要作弄疼爱他的姑妈,故意伤害这个可怜女人的心。
可他从来没有想过要伤害她呀,他宁愿伤害自己也不愿伤害疼爱他的姑妈,一切只是阴差阳错——
唉,他不敢走了,不敢。
他全然忘却了曾经的那些雄心壮志,也不记得自己曾经发誓要当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他只是一个做错了事,害怕见到家长的孩子。
根据墨菲定律,只要一件事有变坏的可能,不管这种概率有多小,它一定会发生。早已有几位热心肠的太太跑去向费伊转告了“找到佩里”这个好消息。
费伊太太以为自己在做梦,这些日子她无数次做过这类梦,梦里有多喜悦,醒来后就有多凄凉。
即便是这样,她依旧第一时间提着裙子跑了出去。
当她看到那个满脸心虚的男孩,泪水不禁夺眶而出,她径直来到佩里面前,一把抱住了这个孩子,“佩里,好孩子,我知道你总会回来的,你不会那么绝情地丢下你的老姑妈——你只是有点调皮,但心地并不坏。我不怪你,只要你能回来,我的宝贝,我的心肝哟。”
这个憔悴的女人哭得叫人心酸,在场的妇女们完全能与她共情,一个个举起手帕擦泪,泪眼汪汪地发出感叹:“可怜的费伊,她总算等来了希望。”
“上帝保佑她,别再叫她遭受磨难。”
费伊抱着失而复得的小男孩,一遍遍亲吻着他的脸颊,温柔慈爱的怀抱迅速打消了佩里的不安,并勾起了他的愧疚心。
他从来没有这么温顺乖巧的时候,他流着眼泪乖乖认错:“对不起,姑妈,我不该离家出走,虽然我的本意是好的,但终究伤到了你的心。”
“要是我不偷吃那个罐头就好了,我发誓我会改掉偷吃的毛病,我会学好,会听你的话,你让我做什么就做什么——在我以为自己快要死了的时候,曾无数次发誓,倘若我能活下来,一定要做这个世界上最孝顺的孩子。”
他说话的样子是那么的真诚、动情,看到的人没有一个怀疑他是否说了谎,事实上他说的每一个字也的确发自肺腑,不参半点虚假。
于是人们纷纷说:“佩里这孩子确实是个好孩子,过去只是有点不懂事,现在他终于懂事啦。”
费伊泪流不止:“唉,佩里,佩里,我曾经暗地里想过,要是你能像别的孩子一样乖巧懂事该有多好。有时候看见你老惹祸,心里也怪烦躁的,忍不住要揍你一顿。”
“现在,我已经想通了——世上有那么多孩子,不能指望每个孩子都像模子里出来的一样。有乖的孩子,就有不乖的孩子,你就是不太乖的那一类,这没什么大不了的。难道说因为你不够乖,你就不是我的孩子了吗?只要你平安健康,无论你是什么样子,我都会爱你的。”
这番话深深打动了佩里,他那颗心好像在温泉里泡过一样,又酸又软。
一种澎湃而美好的情感填满了他的整个胸腔,他想要做点什么,却又不知道该怎么做,他想要说点什么,却也不知道该怎么说。
他只知道:哪怕姑妈揍他的屁股,扇他的耳光,他也心甘情愿忍受,绝不做出半点反抗。
一大一小两个亲人互诉衷肠,像极了人们喜欢乐见的大团圆结局。
好一会儿,费伊才渐渐平静下来,她擦掉眼泪,自言自语地说:“虽然是在做梦——我已经做了好几次这种梦了,梦到佩里回到我身边,每一次我都愿意把它当成真的,也只有在梦里才能看到佩里这么懂事的样子。即便梦醒后的时间是那样难熬,但这也不失为一个美梦,我希望这个梦能够做得长久一点,别让我太快醒来。”
佩里惊呆了:“姑妈,这不是做梦啊。”
费伊的话叫他心脏一揪:“不是做梦?我也情愿不是。通常做梦的人意识不到自己身处梦中,只是我做过太多这种梦,梦醒后失望过太多次,所以在梦里也开始变得清醒——不过我宁愿不要这份清醒。”
“是真的!”佩里急切地牵住费伊的手,“你看,这是暖和的,我真的回来啦,姑妈。”
他的小手暖烘烘的,因为有个啃手指的坏习惯,指甲边缘毛毛糙糙的,握在手里能够清晰地感受到那股暖意和毛糙感。
费伊捏了捏他的手,忽然意识到这确实不像在做梦,她不敢置信地又捏了一下,然后揉了揉眼睛,上上下下,左左右右地打量着佩里。
佩里紧张不安地看着她。
“真的是你,佩里?”
佩里用力点头。
“孩子,你确实回来了,现在就站在我面前,是吧?”
佩里拼命点头。
“我没有在做梦,是吧?”
大家伙儿一齐点头,“是的,你没有做梦。”
费伊两眼一闭,软绵绵地晕了过去。
第65章 在场众人发出一阵惊呼,玛希眼疾手快,搀扶住了费伊,使她不至于跌……
在场众人发出一阵惊呼, 玛希眼疾手快,搀扶住了费伊,使她不至于跌倒在地上。
佩里急得大哭,他以为姑妈被他气死了。
班森上前检查了一番, 略微松了口气, 打消了众人的紧张:“过于激动晕了过去, 并不是什么大问题。”
几个力气大的妇女将费伊抬到了她家客厅里的沙发上,埃文斯太太张罗着打开窗户通风,戴维斯太太替她松开了领口,玛希拔高声调:“请问有谁带了嗅盐?”
法莫尔太太贡献出了随身携带的水晶嗅盐瓶。
玛希拨开银盖, 将瓶口凑近费伊的鼻子。
没一会儿,费伊打了个喷嚏,悠悠醒转过来。
苏醒的第一时间,费伊就呻吟着喊道:“佩里,我刚刚好像见到了佩里那孩子!”
佩里远远站在人群外, 费伊的晕倒叫他吓得浑身发冷, 冷汗打湿了衣裳,黏糊糊地贴在身上,他不敢上前打扰其他人对费伊施救,生怕因此害死了她。
男孩不言不语, 像个木偶一样站在那里,一动也不敢动。
莫莉轻轻推了他一下, 叫他:“去呀,去呀,你姑妈在叫你呐。”
佩里这才如梦初醒, 他轻手轻脚地走到费伊面前,大气也不敢出, 好像稍微吹口气就能把她吹走了似的,
费伊握紧了佩里的手,注视着他那羊毛卷的头发,傻傻呆呆的眼睛,她反反复复打量着,不舍得眨一下眼。
而后,她痛哭道:“多么熟悉、可爱的小脸哟,我以为这辈子再也见不到了。”
她简直对这孩子又爱又恨,恨不得扇他十七八个耳光,好教他知道离家出走的下场。可当她的手举起来,看到佩里如小羊羔般温顺的姿态,好像随便怎么挨耳光都无怨无悔,她又忽然不忍心责打这孩子,举起来的手软绵绵地落了下去。
“佩里,你这个小坏蛋,仗着我爱你,就这么伤我的心!你为什么要离家出走,难道你做这种事的时候就没有考虑过我的心吗?我含辛茹苦将你养大,即便有时候过于急躁,教训你教训得有些过火,或许伤害到了你,你也不该做这种事呀。哪怕无所谓我伤不伤心,你也该想想要是遇到了坏人该怎么办。”
佩里的眼泪扑簌簌地掉,他哽咽道:“我不是因为对你不满所以离家出走,相反,我是因为爱你才这么做的。”
他把自己“偷吃樱桃罐头,不小心吞下樱桃核,误以为自己要死了,不想让费伊为他伤心,于是像条年迈的狗一样离开家,找个僻静的地方等死”这些事儿通通说了出来——实在傻得可爱。
此时夏普家聚满了人,大家听到他口中的原因,先是愣得安静了两三秒,而后猛然爆发出一阵快活的笑声。
那笑声如此剧烈,以至于震得窗户沙沙作响,屋外一颗橡树上的麻雀受了惊,扑扇着翅膀飞走了。
费伊完全不生气了,她的心软得一塌糊涂,她用那双明亮而慈爱的眼睛盯着垂头丧气站在自己面前的小男孩,语调柔和得不可思议:“小傻瓜,你为什么会以为不小心吞下樱桃核就会死呢?”
佩里说:“你忘啦,去年秋天,威尔逊家的苹果园丰收的时候,威尔逊太太给我们送了一筐苹果,那时候你跟我说苹果核不能吃,吃了头顶就会长出一棵苹果树。”
“那是因为你馋得连苹果核也舍不得扔,所以我说来吓唬你的——现在我全明白了。这不是你的错,怪不得你,你不懂得吃进肚子里的种子并不会发芽,只是听信了我的话,”费伊反省道,“我不该为了图省事儿就拿这种话吓唬小孩子。”
诸如此类的“谎言”几乎个个家长都曾说过,此刻不免也开始反思,大人们当然知道那些话不是真的,但小孩子不知道,他们会信以为真,很有可能因此做出让人意想不到的事来。
总之,佩里离家出走这件事儿算是较为圆满的解决了,他既没有挨打,也没有挨骂,反倒享受了一番关怀与爱护——费伊灌了一堆苦药治他肚子疼的毛病,事实上并不需要喝那么多药。
现在,佩里在孩子们当中可受欢迎可有名气了,大家伙儿纷纷簇拥着他,争先恐后地请他讲离家出走的经历。
起初佩里不愿讲:“没什么好说的,如果再给我一次机会,我可不会干这种事儿。”
可孩子们一再央求,恭维他,跟他说好话。
渐渐的,真心实意地推辞转变成了故作矜持:“我不太想说,离家出走毕竟不是什么好事,可要是你们一定要听,我只好勉强讲两句,谁叫大家都是哥们儿呢?”
“快讲吧,”罗德急不可耐地催促,“别这么慢吞吞的,我记得你以前没这么叫人着急。”
于是佩里绘声绘色地讲起了自己的“经历”。
他讲自己是怎么坦然无畏地走进黑夜,正气凛然地面对夜色中出没的恶灵与魔鬼,对他们狰狞的面貌视若无睹,对他们凄厉的嘶吼充耳不闻。
瑞利插了句嘴:“你真的碰到恶灵和魔鬼了?”
佩里信誓旦旦:“当然,这些东西不总是在夜晚出没嘛。”
“你就一点也不害怕?”
佩里轻蔑地“嘁”了一声,满脸不屑:“我可不怕那玩意儿。”
然后他又讲自己怎么从容地在荒野中生活,无论电闪雷鸣,风霜雪雨都无法将他击倒——谁也没想起夏季并不会下雪,而最近这段日子也几乎没什么雨水,个个都一脸崇拜地看着他。
佩里越发膨胀,他的脑子转得那么快,舌头又那么灵便,将击退一群不识好歹的野狼,以及打死一头胆敢冒犯他的棕熊的经历讲述得活灵活现:当时他冷笑着割下那头熊的肉,大口大口地喝着热气腾腾的熊血,英勇无畏,畅快淋漓。
孩子们心驰神往,恨不得干这件事儿的人是自己,他们幻想着自己挥舞着一把小匕首,一刀斩下三米高的棕熊的头!
佩里越吹越起劲,连强盗都编了出来,讲他怎么面不改色地跟穷凶极恶的强盗周旋,靠着自己的智慧和勇敢将那些强盗耍得团团转。
“那些强盗长什么样儿?”不知是谁冷不丁问了一句。
佩里手舞足蹈,唾沫横飞:“强盗当然长得又高又壮,不然怎么做强盗呢?那些强盗扎着红色的头巾,腰间别着刀,全都没有小指——据说这是入伙的投名状,要想入伙当强盗,必须先把自个儿小指头剁下来(孩子们露出惊恐的表情,但又忍不住继续听下去),这都是我亲眼所见,你——你——怎么是你,莫莉?”
第66章 吹牛的时候被人发现自己在吹牛,佩里羞红了脸——真稀奇,他竟也会……
吹牛的时候被人发现自己在吹牛, 佩里羞红了脸——真稀奇,他竟也会感到难为情。
他紧张地看着莫莉,生怕她当众戳破自己的牛皮,那样一来, 哪个孩子还肯服他, 没准儿还要笑话他, 说“那个佩里,一天天尽会吹牛皮”——对于一个爱面子的小男孩来说,这无异于灭顶之灾。
莫莉笑嘻嘻地说:“说呀,佩里, 那些强盗怎么样来着?”
佩里支支吾吾,半天说不出话来。
别的孩子都觉得奇怪,不明白为什么刚刚还在高谈阔论的佩里突然变成了哑巴,他们眼巴巴地瞅着佩里,指望他分享那些奇妙的、充满吸引力的冒险经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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