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所有孩子当中, 只有离家出走的佩里见过大世面, 相比起来,他们自个儿的生活显得平淡乏味到令人生厌,每个孩子都渴望着演绎一段轰轰烈烈的事迹,因此对佩里编出来的故事深信不疑。
佩里特别享受大家伙儿围着自己追问的样子, 这叫他觉得自己很有面子,其他孩子崇拜的小眼神无疑是对他最大的肯定, 他暗爽不已,心态空前膨胀。
然而,莫莉的出现如同一瓢浇在头顶的冷水, 叫他一下子从美梦中清醒过来。
佩里硬着头皮,找了个别的什么借口, 将围着他听故事的孩子通通打发,他听到有孩子在嘀咕“为什么佩里只同莫莉说话,他俩什么时候这么要好啦”,但他顾不得解释,只顾得偷偷摸摸打量莫莉的脸色,试图从中看出对方的真实意图。
此刻,这个牛皮吹破天的男孩心中一阵懊悔,他恨自己虚荣心那么重,以至于陷入这种尴尬的境地——当然,如果他吹牛没被发现,他多半是不会后悔的。
踌躇半天,佩里挠挠头,期期艾艾地开口:“你不会对人家说什么的吧,莫莉?我是说,凭咱俩的交情,你不至于向别的孩子出卖我吧?”
“这个嘛,我可说不准……”莫莉作出沉思的样子,半天不给准话。
瞅见佩里忐忑不安的眼神,她乐得扑哧一笑:“你干嘛要吹牛呢?恶灵?狼群?棕熊?强盗?你怎么编得出这么多瞎话呀,佩里,你编这些话的时候都不会感到难为情吗?
佩里光顾着暗爽去了,哪里会难为情,可现在,他却不得不面对牛皮吹破的后果。
他跟莫莉攀交情,讲价钱:“看在咱俩交情的份上,别拆穿我,莫莉,要是你愿意守口如瓶,我给你两个樱桃罐头!”
这孩子之所以离家出走,就是因为偷吃了樱桃罐头,费伊对他的馋劲实在无可奈何,为免再冒出类似于离家出走这类事儿,她破例允许佩里可以随便进入储藏室——只要别背着她偷吃,尽管佩里一再保证自己再也不会这么干,她依旧难以对这孩子保有百分百的信任。
面临名誉不保的危机,佩里自然而然动起了歪脑筋,试图以此收买莫莉,好教她别在其他孩子面前戳穿自己。
莫莉故作迟疑:“我倒挺想为你保守秘密的——可我不会撒谎,万一其他孩子问起来——”
“我再给你做一副弹弓!”佩里加大贿赂力度,“你会玩弹弓吗?那玩意儿可好玩了,你可以用它打中一只十米外的小鸟,不是哪个孩子都可以得到我亲手做的弹弓——罗德想要,我没答应,山姆想要,我也没给他做,如果你愿意保守秘密,我就给你做。”
莫莉沉吟不决:“撒谎毕竟不是一件好事……”
佩里急了,他绞尽脑汁,许下无数承诺,说尽无数好话,央求的姿态格外低声下气,倘若让别的孩子看到这个不惧恶灵,击退狼群,打死棕熊,勇敢的和强盗周旋的男子汉如今卑微的样子,恐怕要跌碎一地眼镜。
莫莉其实并没有拆穿佩里的打算,只是——
她暗暗想到:可怜的小傻瓜,看他着急忙慌的样子可真好玩儿,我不想做什么,但我就爱看他着急。
她大大享受了一番佩里的奉承与恭维,终于大发慈悲,开口放他一马。
佩里对此很有些疑心,他老觉得莫莉是在哄骗他,说不准什么时候就要将他出卖。于是他暗中观察了莫莉很长一段时间。
就这么提心吊胆地度过了一阵子,佩里发现莫莉居然真的很讲信用,没有任何孩子质疑过他的冒险经历,还多次请求他再说说那些故事,不过他不敢再编谎,每次都含含糊糊地推辞。
随着时间的流逝,佩里离家出走的新闻渐渐被人淡忘,越来越少有人提起,不久之后,新的事件取代了佩里,成为了孩子们的谈资。
那时正是小麦收割的季节,威尔逊家雇佣了几个打短工的年轻小伙子,驾驶着马车式的小麦收割机在麦田里收割小麦,马车驶过,地里留下一片平平整整的麦茬。
男孩女孩们穿着利索耐脏的麻布衣裳,在自家的田地里跑来跑去帮忙,以此从家长那里换得几块糖果点心,或者一笔小小的零花钱——大人们深谙用胡萝卜吊驴子的技巧,只需要一点儿甜头,就能勾得小孩子卖力干活,实在是桩划算的买卖。
莫莉戴着一顶草帽,腰间系着一条灰扑扑的围裙,跟在马车后捡拾遗落的麦穗,热烈的阳光将她的脸蛋晒得红扑扑的,连草帽也不怎么顶用,她摘下帽子,扇了扇风,可作用不大,没能感受到多少清凉,头发依旧汗津津地粘在额头上。
莫莉以手搭蓬,望了望自己还剩下多少活儿——多得不得了,明明忙忙碌碌干了半天,捡过麦穗的地方和没捡过的地方比起来却只是九牛一毛,她泄了气,干脆走到旁边的树荫下去休息一会儿。
此时,这里已经躺倒了不少孩子,每个孩子刚开始干活的时候都雄心勃勃,以为自己有天大的能耐,可一旦当真让他们去干活,不出半个小时,他们就要哀嚎连天了。
莎莉和尤拉坐在一棵橡树下分点心吃,看到莫莉,高兴地冲她招手,“干农活可真累人啊,没有什么活儿比农活更累了,幸好这里的点心还不错,你要来一点吗,莫莉?”
莫莉摇了摇头,“天气太热啦,什么也吃不下,只想喝点儿果汁,尤拉,可以帮我倒杯醋栗汁吗,我实在渴得厉害。”
尤拉提起旁边的白铜短嘴水壶,给莫莉倒了满满一杯果汁。
莫莉一口气将果汁喝个精光,感觉自己总算活了过来,她学着别的孩子的样子,躺在树荫下的草地上,舒舒服服的伸直了手脚,同小伙伴们有一句没一句地说着话儿。
不一会儿,佩里若无其事地穿过人群,在孩子们的挤眉弄眼中走到女孩子中间,一屁股在莫莉旁边坐下。
这当然不太寻常——一般来说,没有哪个男孩会这么明目张胆的“单独”去找一个女孩子,还特意挨着人家坐。
我是说,一伙男孩可以和一伙女孩打交道,单独的某个男孩和某个女孩就得注意分寸了,除非他是那个女孩儿的兄弟,不然一定会惹来其他孩子的闲话——越是屁大的孩子,越喜欢传播这类流言,他们往往不厌其烦的同这个说,同那个说,一遍又一遍地说,期间还要伴随一些意味深长但人人都可心领神会的微表情。
不过佩里自认为清者自清,他找莫莉又不是像高年级那些心怀不轨的男孩一样找女孩子亲嘴儿——他一向不屑于那些黏黏糊糊的举动。
自从看到一对小鸳鸯偷偷摸摸在小树林中亲过嘴之后痴痴呆呆地笑,佩里就觉得那些男孩简直是傻帽儿,他无论如何也想不通亲嘴有什么好玩儿的,难道女孩子的嘴巴会比一颗糖更甜吗?更何况亲嘴肉眼可见的会导致智力降低,为了保留一颗聪明的脑瓜,他还是远离这类行为吧。
“有时候部分人类干出的蠢事是令人费解的,真正的男子汉只会对栽在姑娘身上的傻帽儿们嗤之以鼻。”佩里简单地评价道。
反正他心里坦坦荡荡,不存半点儿女私情,他把莫莉视作他的一个好兄弟——或者姐妹也行,因为莫莉心肠好,还讲信用,他乐意同她结交。
佩里从怀里掏出几个鹰嘴桃,递给莫莉,“喏,特意给你带的。……
莫莉撑起上半身,接过那几个半红半绿的鹰嘴桃,放在鼻子前面嗅了嗅,一股桃子的清香在鼻间弥漫开来,她饶有兴趣地问:“从哪儿弄来的?”
“用鱼钩和陶德换的。”
“甜吗?”
“看运气,大部分都挺甜的。”
“这些都给我?”
“不然呢?”
“那我可以把它分给其他人吗?”
“随你的便。”
莫莉把鹰嘴桃分给了莎莉和尤拉,以及其他几个挨得近的女孩子。
炎热的夏天吃上一个酸甜脆爽的桃子,算得上是件美事儿,可大家还是觉得怪怪的,眼神在莫莉和佩里之间偷偷打转儿。
两个当事人之间倒是坦荡得很,其实这个年纪的孩子本来也没有开窍,偶尔见到一两个成双成对的孩子,也不过是模仿身边年长的兄弟姐妹,傻乎乎地玩一些过家家的把戏。
奇怪的氛围被刺耳的尖叫和咒骂打破,不知是哪个孩子兴奋而激动地大喊:“快来人呀,布尼尔和瑞利打起来啦!”
嚯!这下谁也顾不得揣测莫莉和佩里的事儿,纷纷跑去看热闹,莫莉和佩里也不例外,听到有人打架,撒丫子跑得飞快。
第67章 “杂种!”“狗崽子!”伴随着数不尽的辱骂和脏话……
“杂种!”
“狗崽子!”
伴随着数不尽的辱骂和脏话, 两位好汉展开了一场凶狠又激烈的决斗:布尼尔照着瑞利鼻子给了一拳,瑞利用力将布尼尔推倒,骑在他身上猛揍,布尼尔吃痛之下尖叫咒骂, 瞅准时机打了个翻身仗, 按着瑞利用手指插他的鼻孔, 瑞利气得发疯,一口咬住了布尼尔的手掌……
他俩势均力敌,谁也无法完全占据上风,于是使尽了各种手段, 连踹带蹬,连抓带挠,活像两条发了疯的狗。
孩子们纷纷围着看热闹,为场上的两位斗士鼓劲儿打气:“上呀,揍他!”
“嘿, 布尼尔, 你这个傻瓜,你也咬回去呀!”
“瑞利,小心,他在偷袭你!”
莫莉同知情的孩子打听:“他们为什么打架?”
“因为没谈拢价钱。”那孩子兴致勃勃地讲述了起因。
原来先前瑞利用一块盐水太妃糖作为交换, 让布尼尔帮他干一个小时的活儿,布尼尔乐颠颠地答应了——一块盐水太妃糖对大人来说当然不值一提, 可对孩子们而言算是很有诚意的报酬,许多小傻子愿意用一两个钟头的苦干换一块甜滋滋的糖果,并且还会认为自己赚大了。
然而, 布尼尔干完活之后,才发现瑞利居然从中赚取了差价——这活儿是埃文斯太太安排瑞利干的, 许诺要是瑞利干得好,就奖励他三块糖、一片甜瓜,以及一枚旧衬衫上掉下来的铜纽扣——那枚闪闪发亮的纽扣十分精致,瑞利觊觎已久。
得知这一点,布尼尔立马不干了,他本来对一块糖很满意,可那是因为他不知道自己还可以得到更多。
想想看吧,辛辛苦苦埋头苦干的人只得到了三瓜两枣,什么也不干的人却坐享其成,这实在太不公平了!
布尼尔要求瑞利将他“应得的”给他,瑞利被这小子的贪婪无耻惊呆了——事先谈好了价钱,却坐地起价,这还不够贪婪,还不够无耻?他坚决不肯当这个冤大头。
两个男孩你一言我一语地争辩着,布尼尔骂瑞利是个黑心肝、吝啬鬼,瑞利骂布尼尔贪婪无耻不要脸,他俩越说越火大,就这么打了起来。
看见自己的兄弟在同别的男孩打架,尤拉认为自己有责任管教他:“嘿,瑞利,你在干嘛呢,你怎么能跟人打架?快快停手,我叫你停手呐。”
瑞利打架打得满肚子火气,心里正不耐烦,冲她吐了口唾沫,骂骂咧咧:“滚开,别管老子的闲事!”
尤拉气得脸色发青,她跺了跺脚,发狠道:“好吧,你不听我的话,我要去告诉爸爸妈妈,到时候有你好受的。”
——嘴上是这样说,她其实并没有真的打算去告状,这只是一种威胁的手段,好让瑞利服从她的管教。
可谁知瑞利非但没有服软,还骂了句脏话:“去你妈的,告状精!”
尤拉顿时火冒三丈:她已仁慈地给予了机会,谁叫瑞利自己不懂得珍惜,那就怪不得她了。
“你就等着受皮肉之苦吧!”尤拉气冲冲地跑去找大人告状去了。
不一会儿,埃文斯太太和哈里斯太太气势汹汹地杀到,隔着老远都能感受得到她俩身上熊熊燃烧的怒火。
看热闹的孩子一哄而散,两个小男孩这才察觉大事不妙,正要拔腿开溜,却被各自的家长一把揪住了耳朵,他们不约而同露出天崩地裂的表情——世界末日到了。
现在,你可以看到这样一副有趣的场景:两个鼻青脸肿的男孩捏着鼻子,一脸晦气地用干草叉搅拌着牛粪,世上的一切美好都离他们远去,快乐、欢笑、幸福都与他们不沾边,他们只是两台无情的堆肥机器,终日与牛粪和苍蝇为伍,痛苦的折磨无休无止,将要伴随他们直到世界的尽头。
无情的大人总有一百种折磨孩子的手段,多残酷,多无情,多铁石心肠的人才会让两个孩子干这种事啊!
即便作为惩罚也实在太过分了。布尼尔和瑞利都这么认为。
“唉~”布尼尔沉重叹气。
“唉~”瑞利沉重叹气。
叹气声一声接一声,空气中弥漫着忧愁的氛围。
当一帮女孩子嘻嘻哈哈地走过来时,这股忧愁的气息更加浓厚——被别的孩子,尤其是女孩子,看到自己搅拌牛粪的狼狈相,是一件多么耻辱的事啊。
布尼尔背转身,在心里祈祷那帮女孩千万不要注意到自己。
瑞利挺了挺胸脯,尽量装出一副坦荡自在无所谓的样子,其实心里可在意了,他用眼角余光观察着女孩子们的动静,尤其是那个神气活现得意洋洋的尤拉!
他心里有所预感,因为他知道尤拉心肠有多坏,必不可能放弃这个嘲讽他的大好机会。
果不其然,尤拉走到他面前,用那种傲慢、解气又得意的眼神将他从头看到脚,又从脚看到头——瑞利难受得要死,然后尖酸刻薄地嘲弄道:“你喜欢干这个,是吧?既然你叫我去告状,那我就满足你的心愿,不必道谢,这是我该做的,谁叫你是我的亲兄弟呢?”
瑞利咬牙切齿,咒骂道:“滚吧你!像你这种人,尽会告状!我不屑与你为伍,也不想同你说话!”
“哼,怎么,你以为我想同你说话吗?一股臭烘烘的牛粪味!”
“那你就走咯,干嘛要赖在这里?”
“我爱在哪儿就在哪儿,你管不着。”
尤拉尽情地欣赏着瑞利被迫干活的样子,趁机大大挖苦了他一番。
瑞利恨都要恨死她了。
别的女孩虽然不像尤拉那么过分,但光是那种看热闹的表情,以及嘻嘻哈哈的笑声就够让人难受的了。
莫莉心里有点可怜他,毕竟搅拌牛粪确实是件苦差事,但她不会为瑞利说话,因为尤拉才是她的好朋友,她要站在尤拉那一边。
好不容易忍到那帮女孩子们离开,两个男孩不约而同松了口气。
可好景不长,没过一会儿,那些干完了活儿,重新获得自由的男孩三三两两从他们身旁路过。
罗德连蹦带跳地从远处走来,经过这里时,忽然停下脚步,作出一副受到惊吓的样子,“吓,你俩居然还在干活?!”
他明知故问:“为什么不痛痛快快地玩一会儿呢,是因为喜欢干活吗?”
布尼尔和瑞利的脸明显扭曲了一下。
幸福感是对比出来的,如果所有孩子都拥有自由,那么所谓的自由就一文不值,但如果自己自自在在地玩耍,别的孩子却不得不干最脏最累的活儿,那么你就会由衷地为这份自由感到幸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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