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反常的做派令人大感惊异,几乎让人怀疑他是不是脑子出了问题。
斯特朗小姐喃喃自语:“这孩子是不是亢奋过头了?”
佩里并不晓得人家怎么看待自己, 他自我感觉良好,一路矫揉造作地来到了威尔逊家。
准确的来说, 是威尔逊家附近的一棵橡树下,这棵树生得高大端庄,长着一头翠绿浓密的长发, 活像一个高挑美丽而富有力量的女人。
一个梳着两条辫子的女孩坐在地上,用一条红方格围裙垫在屁股下, 她背靠着橡树,愁眉苦脸地发着呆,两条乌黑的辫子垂头丧气地搭在肩上,仿佛也跟着她为什么事儿发愁似的。
佩里彬彬有礼地打招呼:“你好,威尔逊小姐。”
莫莉从沉思中回过神,抬头看向面前这个怪模怪样的男孩——挺着背,夹着屁股,面带模仿痕迹极重的微笑,努力做出风度翩翩的样子,不禁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你在干嘛呀,佩里,居然叫我威尔逊小姐?干嘛这么装模作样,难道是打算进马戏团扮演小丑吗?”
“今时不同往日,”佩里解释道,“我现在是一个有身份的人啦,应当注意体面。”
“有身份的人?”莫莉疑惑地重复了一遍,“你有什么特别高贵的身份,我怎么不知道,说来听听。”
“咳,”佩里清清嗓子,神气活现,志得意满地宣布,“莫莉,我现在可算是发达啦——我不是那种喜欢摆阔的轻狂人,可你要知道,一个腰包鼓鼓的阔佬总得表现得符合他的身份地位呀。”
“这么说你现在是上流社会的人咯?”
“那倒还算不上,但无论如何,我佩里·夏普,如今也勉勉强强算得上是个身家丰厚的绅士吧。”
明明心里得瑟得不得了,佩里偏偏要故作矜持,然而即便再怎么装模作样,那股子欢喜得意的劲儿也从眉梢眼角淋漓尽致地流露出来。
他说:“唉,你不知道,莫莉,我过来找你的时候,路上遇到多少孩子主动跟我打招呼呐,他们对我尊敬得不得了,如果你亲眼看到的话你就知道了。”
“所以需要我叫你佩里先生吗?”
佩里居然当真有点心动,要是能被人尊称为先生,那可太有面子了,不过准确的叫法应该是夏普先生……
他眼前浮现出自己走在路上,所有人都尊敬地叫他先生的画面,这美妙的幻想令他忍不住露出一个做白日梦般的笑。
看见佩里傻乎乎地做起了白日梦,莫莉忍俊不禁,咯咯大笑:“佩里呀佩里,别傻了,我可不会叫你先生,哪怕你当真成了上流社会的大人物,我也要叫你的名字,佩里!佩里!”
佩里不高兴地说:“真不讲礼貌,我称呼你为威尔逊小姐,你却直呼我的名字——我也要叫你的名字!”
莫莉满不在乎:“那你叫呀,我可不稀罕人家叫我威尔逊小姐,真怪!要我说,你一点儿也不像个真正的绅士,看起来怪别扭的,你从哪儿学来的这幅做派呀?”
佩里恼羞成怒:“你怎么能这样说我,莫莉!亏我还想送礼物给你!你怎么能这样!你嘴巴比毒蛇还坏!你这个坏女孩!”
听到佩里说要送礼物给自己,莫莉起了好奇心:“礼物?你打算送我什么礼物?”
佩里扭过头,从鼻子里冒出一声:“哼!”
“给我瞅瞅。”
“哼!”
“就瞅一眼。”
“哼!!”
“哎呀,别那么小气。”
“哼!!!”
“好吧,我错啦,我向你道歉,别生气啦,小先生。”
佩里其实并没有特别生气,听到莫莉道歉,心里已经原谅了她,但不愿立马表露出来,不然显得他好像很廉价似的,随随便便哄两句就能轻易原谅对方,他的尊严应当比金子还宝贵。
于是,他努力绷着脸,表明自己还在生气,并没有很随便的就被哄好——但这是假装的,说到底他心里早就已经不生气了,所以不由自主把脸转了过来。
佩里把那根带珍珠的大头针递给莫莉,用无所谓的语气说:“呶,就这玩意儿。”
男孩脸上竭力装作云淡风轻,好像这是什么微不足道,不值一提的东西,他就是随手送个礼,不管莫莉喜不喜欢,他才不在乎呢。
可实际上,他在乎得要死!
如果你注意观察的话,就能发现他的眼珠子滑向一边,一直紧张而密切的用余光观察着莫莉的表情。
假设莫莉表现得十分惊喜,他立马就要翘起尾巴,假设莫莉撇嘴皱眉,他铁定要懊恼委屈,辗转反侧,睡不着觉。
所幸,莫莉的表现是前者。
她端详着那根大头针对用惊喜赞叹的目光注视着顶上的小珍珠,口中啧啧称叹:“这是一颗珍珠呀,多么美丽,这迷人的色泽,简直可以点缀在王冠之上!你真的要把它送给我吗,这太珍贵了,我没有什么价值相等的东西可以回赠给你。”
听闻此言,佩里顿时神清气爽,好像在炎热的大夏天痛痛快快地喝了一桶刚打上来的井水,简直可以称得上飘飘欲仙。
几乎是在一瞬间,他就忘了自己还在假装生气,眉飞色舞地同莫莉说话:“当然是送给你的,不需要回礼,毕竟我现在发达了呀——或许对于你来说它很珍贵,但对我来说不值一提,我有很多这样的宝贝,这只是其中的一样。”
“你有很多这样的宝贝?”
“对,想看看吗?”佩里已经按捺不住显摆的心。
莫莉表示自己的确想长长见识,她往旁边挪了挪,给佩里让出一半的位置。
佩里从口袋里掏出一堆鸡零狗碎的玩意儿,但他和莫莉显然都把这堆东西看得十分贵重。
两个孩子凑在一起,兴致勃勃地摆弄着“宝贝”。
“哎哟,这儿居然有颗牙,”莫莉大呼小叫,“打哪儿来的?”
“是艾伯特掉的牙,他吃糖吃得太多,把牙齿吃坏了,他爸爸就用一颗棉线拴住牙,另一边拴在门上,把门猛的一关,牙就掉了下来。”
“那一定很疼。”莫莉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可不是嘛,艾伯特说起这件事的时候还吓得脸色发白呐,他指天发誓说以后再也不含着糖睡觉了。”
“这又是什么东西?”
“马的脚趾甲,陶德修马蹄弄出来的玩意儿。”
“马蹄是怎么修的?”
“用一种特殊的马蹄刀,下次修马蹄的时候我可以带你去看。说来也怪,明明修马蹄是件挺无聊的事儿,可我一看起来就入迷,有时候甚至不知不觉看了一两个钟头,似乎其中有什么特殊的魔力。”
“这个火柴盒里装的什么玩意儿,我听到好像有虫子在里面爬。”
“一只花大姐,”佩里犹豫了一小会儿,有点舍不得,他还挺喜欢那只花大姐的,想留下来自己玩儿,于是他折中了一下,“你想玩玩吗,我可以借给你玩一会儿,但你得还给我。”
莫莉对玩弄一只可怜的小虫子毫无兴趣,她拒绝了:“我不喜欢玩虫子。”
……
两个孩子你一言我一语地聊了好一会儿,忽然,莫莉叹了口气,好像遇到了什么关乎人民,社会,国家,乃至全宇宙的难题,正为此感到忧心忡忡。
“你在为什么事儿发愁?佩里疑惑地问道,“或许可以说给我听听,你知道,今时不同往日,我毕竟阔气了呀。”
“恐怕你在这件事上帮不了我的忙。”莫莉愁眉苦脸地说。
佩里顿时来了劲:“那可未必,你不说怎么知道我帮不了忙?”
莫莉欲言又止:“算了吧,你能有什么好主意。”
佩里越发来劲:“嘿,天底下还有我佩里·夏普解决不了的难题?说呀,别小看人!”
再三追问下,莫莉终于说出了自己的心事:“玛希的生日快到了,我想送他一件生日礼物,可我不知道该送什么。”
“这还不简单,”佩里瞎出主意,“你可以把我送你的大头针当做生日礼物送给她呀。”
“这像什么话,大头针怎么能作为生日礼物呢?即便它是一根有珍珠的大头针,可它到底是根大头针呀。再说了,我不愿意把人家送给我的礼物再转送出去。”
佩里想了想,忍痛把自己的那堆宝贝推到莫莉面前,“你可以从中随便挑选一件——随便挑,什么都可以。”
莫莉却说:“唉,别说傻话,这些宝贝对我们小孩子来说的确很不错,可要是拿去送给大人,那就太孩子气了,我想送一件玛希会喜欢的礼物。”
佩里冥思苦想,抓耳挠腮,终于想到一个主意:“或者你可以装装乖,我姑妈经常说,只要我能保持乖巧听话,少调皮捣蛋,就是给她最好的礼物,没有任何礼物比这珍贵。”
莫莉撇了撇嘴,“得了吧,我可不像你,我一直都很乖。”
佩里绞尽脑汁:“珠宝首饰怎么样,天底下所有女人都喜欢珠宝首饰,我看书上都是这么说的。”
“什么书?”
“《七个强盗和在逃公主》。”
“哦,那本书上写了一个什么样的故事?”莫莉饶有兴趣。
佩里很乐意同她分享这个故事,滔滔不绝地讲述了起来:“讲的是一个高贵美丽的公主,不堪忍受后妈的虐待,从城堡中逃了出来,在森林里遇到了七个强盗、她非常害怕,流着眼泪请求强盗不要伤害她。”
“所以强盗伤害她了吗?”
“当然没有,”佩里手舞足蹈,“那些强盗彬彬有礼地将她扶起来,非但没有伤害她,还给她穿漂亮的丝绸裙子,送她用珍珠钻石点缀的王冠,还有金子做的鞋——真是一帮可敬的绅士!于是公主就留在了强盗窝里,同那些强盗一起快快乐乐地生活……”
看得出来佩里对这个故事相当喜欢。
莫莉却有不同的意见:“简直是在胡说嘛,如果是我,哪怕给我再多的珠宝——虽然我挺喜欢那些玩意儿,也不会同意留在强盗窝里的。”
“因为你不是女人,你还是个女孩。”佩里立马反驳。
这倒叫莫莉无话可说,因为她确实还是个女孩嘛。
“怎么样,”佩里积极建议,“你要送点儿珠宝给威尔逊太太吗。”
莫莉满脸沮丧:“可我没有那么多钱。”
“那么你一共有多少钱?”佩里问道。
莫莉想了想,让佩里等一等,她像一阵风似的噔噔噔跑回了家,没过多久,又抱着一个小盒子噔噔噔跑了回来。
她气喘吁吁地坐下,打开自己存钱的盒子,露出一大堆硬币,“瞧,这就是我的全部财产啦。”
佩里数了数,这堆硬币加起来不到一英镑——在同龄的孩子中,这是一笔只存在于梦中的巨款,可要是想买一件珍贵的珠宝,无异于是在痴人说梦。
佩里掏了掏自己的口袋,掏出两枚可怜的小硬币——诚然,他拥有许多宝贝,可他手头的现钱就只有这两枚可怜的小硬币。
一分钱难倒英雄汉,两个孩子坐在一块儿,齐刷刷叹气,都为这份贫穷深深发愁。
第70章 发了好一阵子呆,佩里的肚子突然咕噜噜叫了一声。“你饿了吗?
发了好一阵子呆, 佩里的肚子突然咕噜噜叫了一声。
“你饿了吗?”莫莉问道。
佩里摸了摸肚子,诚实地说:“是有点儿饿,要是有吃的就好了。”
莫莉从兜里掏出一颗苹果,“要吃苹果吗?”
佩里惊讶得不得了:“你家的苹果这就成熟啦, 我记得应该还有一两个月猜到苹果成熟的季节。”
莫里解释道:“这是早熟的品种, 不过的确有点酸, 要是你不介意的话,我可以分点给你吃。”
佩里表示自己完全不在意。
两个人约定好,一人只咬一边,谁也不许碰对方吃的那一半, 他俩咔嚓咔嚓地咬着那颗小小的青苹果,都被酸得呲牙咧嘴。
这时,佩里突然灵机一动:“哎呀,我想到了,没钱买昂贵的珠宝, 完全可以送一个甜甜的生日蛋糕呀。”
莫莉愣了愣, 认真考虑了一下,有些犹豫不决:“蛋糕?你是说那种表面撒糖霜的蛋糕?我倒会烤那种蛋糕,可作为生日礼物是不是太寒酸了?”
“当然不是。”佩里说,“我说的是镇上蛋糕店里卖的那种三层高的奶油蛋糕, 上面点缀着玫瑰花造型的奶油和小天鹅,如果能有一个那样的蛋糕出现在生日宴会上, 威尔逊太太一定会成为所有女士羡慕的对象!想想看吧,有多少人会议论这件事,他们会用怎样的语气说, ‘威尔逊家的女孩在威尔逊太太的生日上送了她一个三层高的奶油大蛋糕’!”
莫莉立刻心动了。
可她还有一层顾虑:“不到一英镑的钱,能买到那么好的蛋糕吗?”
佩里笃定地说, “不用担心,完全足够啦。”
至于他为什么会知道蛋糕的价钱,当然是因为他曾无数次隔着橱窗眼巴巴地望着蛋糕流口水,所以对蛋糕的价钱烂熟于心。
莫莉决定就买那种蛋糕,不过,她用苦恼的语气对佩里说:“如果我去镇上买蛋糕,玛希一定会知道的,那就一点惊喜都没有了,我希望在她生日的宴会上给她一个惊喜,让那个三层高的奶油蛋糕很浪漫地出现在她面前。我该怎么样才能瞒过玛希偷偷去买蛋糕呢?哪怕偷偷买回来,又该将蛋糕藏在哪儿呢?她会发现的,我不希望她提前发现这个礼物。”
“这不算什么难事,”佩里拍着胸脯,大包大揽,“交给我吧,我帮你买蛋糕,等到你需要蛋糕的时候再交给你,怎么样?”
莫莉惊喜万分:“你真的愿意帮我这个忙?”
“当然!”
“也确定可以买到那种奶油蛋糕?”
“佩里·夏普从来不说大话!”佩里得意洋洋,“那么多孩子委托我办事,我可从来没出过差错,我不信有哪个孩子办事儿能比我更可靠。”
这话倒说饿不错,莫莉对佩里当中间商赚差价的事也有所耳闻,这下她顾虑尽消,痛痛快快地说:“好吧那我就将买蛋糕的事委托给你,该给你多少委托费?”
有一点毋庸置疑,那就是佩里确确实实是个贪心的小财迷,他对接取委托赚差价这件事有一种堪称狂热的痴迷。
可这一回,他却很有原则地拒绝了:“不用给我委托费。”
“可我听说别的孩子委托你办事儿都要给你一份委托费呀。”
“是这样没错,”佩里说,“别的任何孩子都不能叫我白白做事,但我不收你的钱——只有你不收。”
这番话大大给了莫莉面子,听听吧,别的孩子都收,只有她的不收,这怎么不让人觉得脸上有光呢?
莫莉感觉自己是个什么很重要的人物似的,心里别提有多得意了,她有点儿美,也有点儿飘,虚荣心霎时膨胀到了一个难以想象的地步,然而偏偏还要矜持一下:“这不太好吧,既然别的孩子要给你委托费,那么我也应该给呀,是吧?其实我也没有那么特殊呀,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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